“嚷嚷什么嚷嚷。”豪叔压着声音,语调中的狠意却尽显。
何袅袅挺直了腰板大喊着:“怎么?你还想打我啊你!”人虽然不强壮,但外出闯荡多年的袅袅,气势还是很有的。
阿雅奶奶拉了拉袅袅的衣角,含泪无奈道:“袅袅啊,你走吧,我是自愿的。”
“什么自愿的啊?就算你自愿,我也不同意!”何袅袅之前在村子里见过几次无用的儿子打母亲,无用的丈夫打老婆,只是那时候她小无力阻止,如今让她碰到了,她可不能坐视不管。
“孙子要娶媳妇,差钱啊……”阿雅奶奶哽咽着,拉了一下自己左腿的裤子,脚踝上露出一枚嫩白的玉镯来。何袅袅心里一咯噔,她知道,这玉镯是阿雅奶奶小时候父母给戴上的。阿雅奶奶小时候家里富裕,父母对她百般疼爱,给配了一对和田玉镯戴在脚踝上,没想到如今年过耄耋,竟要被亲儿子打断骨头将这玉镯取下,卖了钱给孙子娶媳妇。
“那可以打断镯子取下来啊,断了不是也能卖吗?”何袅袅不敢相信,竟有人会为了钱做到如此地步。
“断了我可不收啊!”
何袅袅循声望去,屋里竟然还站着一个梳着偏分头的圆脸男人,他叼着烟,满脸的麻木不仁。脸很生,应该不是本村人。看到何袅袅在瞪他,他继续说:“别以为我愿意收这镯子,这种老玉,两万块钱我收回去都得赔本。”
“那你赶紧走吧,可别做这赔本的生意了!”何袅袅狠厉道。
豪叔握着铁棍低着头,一言不发。看得出,他也是极不情愿的。如果生活还过得去,谁又愿意对自己的老母亲下手呢?
阿雅奶奶推了推何袅袅,哽咽着说:“袅袅啊,你就别管了。我这条腿早就不中用了,打了也没影响。”一句话,是劝袅袅,也是劝豪叔。
“只要我在这儿,就不能让人打你!”何袅袅喊道。
“我才是真来帮忙的。”收镯子的圆脸男人鄙夷道,“你又不了解情况,可别在那儿装英雄帮倒忙了!”
随着几个人的吵嚷,院门口逐渐聚集了不少村民,村民们都知道豪叔家里情况,也不上来阻止,只是小声讨论着。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20岁左右穿黄色帽衫的男人。他笑嘻嘻地走进院子,对豪叔说:“豪爷爷,大家都看着呢,快给我,您拿着要让人笑话了。”说着把他手里的铁棍拿了过来。
“早就被笑话透了。”豪叔声音很低,何袅袅还是听到了,其中无助和悲伤听着让人心疼。
“这位大姐,没什么事你也回去?”帽衫男人一边扶阿雅奶奶起来,一边看了一眼何袅袅说。
“你是谁啊就叫我大姐?”何袅袅怒道。她不喜欢这种不做实事,只会和稀泥的调解人。帽衫男人也不生气,赔着笑脸把阿雅奶奶从进屋,又轰散了看热闹的村民,来到何袅袅面前勾起何袅袅的肩膀说:“走吧?”
何袅袅甩开帽衫男人的手怒道:“跟你认识吗?就勾肩搭背的!”
“都是一个村的,说什么认识不认识的。”帽衫男人咧着嘴笑。
事情没解决,何袅袅还不想走。帽衫男人压低声音,依旧笑脸,使了个眼神说:“有事出去说,你要当着人家面戳人家痛处吗?”何袅袅这才不情不愿跟着男人出了门。
“那个收镯子的奸商还在他家呢,你这样和稀泥治标不治本!”何袅袅到了自家院门口,咬牙怒道。
“我和稀泥?”帽衫男人不解,“如果我不过去,你得跟那个收镯子的都打起来了。”
“打起来也不用你管。”何袅袅走进家门,砰一声把木门关上,帽衫男人识趣地走了。何袅袅有想过村里穷,但没想到村里会有人为了两万块钱,就要把亲人的腿打断。想到那个收镯子的人还在豪叔家里,何袅袅就不放心。听到外面没了动静,何袅袅又折返,来到豪叔家里。
“我要买阿雅奶奶脚上的镯子。”何袅袅进门表达来意。其实刚刚若不是太多村民围着看,她已经买了。她自小也是村里长大的,知道不能在太多人面前展露财富,一传十十传百,味道就会变。虽说何袅袅两万块钱要不吃不喝攒两个月,但这些年,她忙于工作,也攒了些钱。何袅袅补充说:“不过我不用镯子取下来,阿雅奶奶继续戴着就好。”说着就拿出手机,要给豪叔转钱。
阿雅奶奶没说什么,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红了眼眶,马上别过了脸。
“哎哎哎!有你这样抢生意的吗?”收镯子的圆脸男人看不下去了。
“你不是说你收两万要赔本吗?”何袅袅微笑,“我这是帮你省钱呢。”何袅袅转了钱,也不多说什么,扭头就出了豪叔家。
解决完问题,何袅袅神清气爽,蹦蹦跳跳回到自家院子,继续啃三明治。
“吃那玩意儿有营养吗?”天空突然飘来帽衫男人的声音。
何袅袅抬头一看,那帽衫男人站在对门村长家的屋顶上呢。村里的房子建得近,站在对门屋顶上看彼此院子,看得清清楚楚。刚刚何袅袅又去豪叔家的事,他肯定也看到了。
“刚刚的事你别说出去……”
“你不记得我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话语被撞到了一起。何年归尴尬一笑说:“我不会说出去的。”然后盯着何袅袅,期待着她的回答。
“你是……何年归?”村长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何时归跟何袅袅差不多大,小儿子比何袅袅小八岁,按照年龄来看,这穿帽衫的应该是何年归。
何年归听到袅袅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嘴咧得更开了,肆意显露的牙齿整齐漂亮。何年归笑起来眼下有肉肉的卧蚕,一双狗狗眼纯真而顽皮,像是夏日里气泡充盈的橘子汽水,三分麻,两分酸,五分甜。不过这瓶生产日期过于新的汽水并不在何袅袅可挑选的货架上,两人差着辈呢。虽说没有亲戚关系,但按辈分来算,他应该尊称何袅袅一声姑姑。
“我刚走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何袅袅故意,“大侄子,乖,叫姑姑。”
何年归的脸僵了僵,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姑?”
“对啊,小时候叫的不是挺亲热的吗?长大了害羞了?”何袅袅坏笑着。
“年年,你干嘛呢!快下来吃饭。”村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何年归窘迫地偷瞄了一眼何袅袅,一边往下走一边嚷嚷着:“爸,别叫我小名!”
何袅袅笑了笑继续啃三明治。太久没有感受大自然,现在静下来,嗅着炊烟,沐浴着阳光,听着林中的鸟鸣,有种超脱的感觉。
突然敲门声响起,突然被打断的何袅袅有点小气愤,不情不愿去开门。门外的人没有及时听到回应,便喊道:“姑姑,我是你的过儿啊姑姑。”
何袅袅猛地打开门,怒道:“信不信我赏你一个大比兜?”
何年归露出比何袅袅脑袋还大的巴掌,轻呼了一下说:“谁赏谁还不一定呢。”
何袅袅白了何年归一眼,问:“什么事?”
何年归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盘香椿芽煎蛋,不情不愿地说:“我爸让我送过来的。”
闻到香椿芽独有的香气,何袅袅很惊喜。早春趁着香椿的芽头嫩,摘下来简单焯水后切得细碎,拌了蛋液在油锅中煎成小饼,香椿芽嫩而脆弹的颗粒伴着蛋香,越嚼越有滋味,是一道不可多得的春季小菜。
“你等我一下。”何袅袅把何年归迎进院子,忙进屋去找可以回给村长的东西,很快翻出一包新鲜菊花,拿出来给何年归。何年归看着只有花头的菊花,一脸疑惑。何袅袅解释道:“这个是可食用菊花,煎炒蒸炸都可以,可好吃了。”
“你们城里人吃的花样挺多的。”何年归调侃道。何袅袅接过香喷喷的香椿芽煎蛋,吃起来,一边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吃完了给你把盘子送过去。记得给你爸带个谢谢。”
他也不走,就站在院子里,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像是有话要说。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话题,问:“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两三个月吧,这次想待久一点。”
何年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这么久啊,那你还敢买阿雅奶奶的镯子?”
“这有什么不敢的?”何袅袅说。
“总之你还是小心点。”
“啊?”何袅袅没懂。在自己村里有什么好小心的?不过事情真如何年归料想的那样――晚上发生的事让何袅袅想赶紧逃走。
第3章
听到何袅袅说这次要留下来住两三个月的时候,仿佛有人在何年归心里燃起了烟花,伴随着一声声爆响,漫天的烟花绽放。整天喊着“何年归”“何年归”终于把这人给盼回来了。他得想办法加上她的联系方式,这样就算她跑了,他也可以联系到她了。
“你下午有事吗?”何袅袅问。
“有啊,我忙得很。是准毕业生,得学习。”何年归说完就为自己口是心非和蹩脚的理由懊悔。
“准毕业生要学什么?”何袅袅疑问。
“就……很多啊……”
“哎呀,休息一下午吧,下午来帮我打扫,我请你吃好吃的。”何袅袅热情微笑。何袅袅面颊肉肉的很可爱,笑起来尤其明显,总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何年归就是被这肉脸蛋给欺骗了,在何袅袅家里做了一下午的苦劳力。
何袅袅家看着不大,但因为太久没人住,工作量不小。两人就一边聊天一边忙活。何年归话多,说起来自己的事更是滔滔不绝――
“我现在临床医学专业在读,但是我不太喜欢。你也知道我爸以前是村医嘛,就想让我也成为医生。可我根本提不起兴趣。我就对做饭感兴趣……虽然有点没出息哈,可是民以食为天嘛,我觉得没什么丢人的。而且我哥已经是医生了,我做点别的也可以吧。我哥你还记得吧?何时归。”
“嗯,记得。”何袅袅当然记得,毕竟是前男友。不过这段感情短暂而隐秘,村里应该没人知道。
“那你呢?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当初你去城里上学,后来又考上那么好的学校,一直是全村的骄傲。”何年归说,“村里谁家教育小孩,都是说,‘你看看人家袅袅’怎样怎样。”何年归一边说着一边把挤放在一起的几个沙发和柜子推到合适的位置摆好。因为用力,连话语都注入了力量,一字一顿。
何袅袅在清理桌面灰尘,揉搓着抹布犹豫着说:“我呀……”何袅袅提到自己,就犹豫了,感觉她的生活太平静如水了,上学的时候就是天天泡在书里,毕业以后,就是天天泡在泡在公司里,没什么朋友,人生大事也没进展,有益于国家人民之类的成就更是没达到过,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于是犹豫了一下说:“我就那样吧,碌碌无为的。”
何年归瞬间意识到,何袅袅所谓的“碌碌无为”和他理解的“碌碌无为”肯定不是同一个。便直接问:“那你这次回来是要干嘛?”
“没想好呢。回来躺平玩一玩吧?”何袅袅虽这么说着,却在想出发前从公司寄出的菊花根苗不知道到哪里了,难得回村一次,一定要抓住这次野外实践机会,培育一下新研究的可食用菊花品种。
何年归挑着眉,不满地嚷嚷:“你们学霸是不是都喜欢嘴上说躺平,背地里拼命努力?”
“怎么?你有意见?”何袅袅也挑眉。
“我哪敢啊?”何年归阴阳怪气,“你可是全村的骄傲。虚荣点很正常。”
“再阴阳怪气小心姑姑教育你哦。”何袅袅皮笑肉不笑。
“姑姑教育我,小心过儿罢工哦。”何年归模仿着何袅袅的表情和语气。
何袅袅瞪了何年归一眼,心想这个年轻弟弟可真不可爱。何年归假装乖巧,歪头微笑,一副“我这么乖你还瞪我,不太合适吧”的表情。
“你的表情很欠揍。”何袅袅咬牙道。何年归看何袅袅真的有点生气了,换了个灿烂的笑脸求原谅,然后赶紧抓了车钥匙说:“我去帮你搬行李!”就出门了。
看着何年归蹦蹦跳跳的背影,何袅袅本来就不多的气瞬间消散了,说到底他还是个小孩儿而已,谁没有个年轻气盛心直口快的时候呢。
何年归帮何袅袅把带回来的行李都搬进屋子,没想到她的厨具就只有一个蒸烤箱。何年归问:“你就靠这玩意儿吃饭?”
“对啊,可方便了,想吃什么放进去,一锅出。”何袅袅不会做饭,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把食物做熟,能下咽。蒸烤箱做到这两点的概率几乎是百分百。
“这玩意儿做的东西能吃?”何年归一个热爱美食的人对何袅袅这种不重视食物的态度非常有意见。
“什么叫能吃?”何袅袅强调,“我就是靠它养活的好吗。”
何年归眼中明显流露出了看到可怜人的表情,说:“那你能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何袅袅的斗志一下被激起来了,说:“今晚你别走,我一定要用这蒸烤箱给你露一手,绝对让你心服口服!”
“不用,不用……”何年归听到要吃何袅袅做的东西,马上躺平服软“,我服的!心服口服的,真的。”
“不行,你心里明明就不服!”看到何年归这态度,何袅袅的好胜之火熊熊燃烧起来,逼着何年归一定要留下来吃晚饭。
可她不仅语言上斗不过何年归,体能上更是差一大截,也不知道何年归吃什么长大的,人高马大,比何袅袅高了快两个头。她拉着何年归想把他留下来,何年归抓着何袅袅的双手一抬,直接让何袅袅双脚离了地,她就像猴一样挂在何年归胳膊上,下不敢,上也不敢。何年归坏笑着说:“就这点战力,还跟我斗呢。”何袅袅急得无能狂怒:“放开我!何年归!小心我告诉你爸!”
何年归不屑一笑:“就这?拿我爸威胁我,当我小孩呢?”
“啊!!!!”何袅袅大叫着乱踢何年归,何年归腿上狠狠吃了一脚,也叫起来,把何袅袅放在地上,嚷嚷着:“你一个长辈居然踢我,小心我告诉我爸!”
“幼稚。”何袅袅狠狠道。
“你才幼稚!”何年归揉着受伤的腿,幼稚地反击。
两人像小时候吵架那样,互怼了起来。
……
没想到多年没用的暖气炉制暖效果还很不错,何袅袅回到家就燃起了暖气炉,太阳落山之后,屋子里已经很暖和了。何袅袅蒸了个豉汁排骨和菠菜蒸蛋,庆祝自己顺利回到何家村。
何袅袅的菜上桌的时候,村长家又来送菜了,不过这次是村长亲自来的。他端来一碗腊肉炒干笋,还加了小米椒。若放在平时,何袅袅是很爱吃的,可现在,这碗菜对她来说,太刺激了,胃会闹脾气。于是委婉道:“谢谢啊,旺哥,不过我这两天胃有点不舒服,可能吃不了辣。”
“这辣椒不辣,少吃点没事的。”村长把碗放在何袅袅的餐桌上。何袅袅忙盛了半碗豉汁排骨作为回礼。可村长收了排骨,也不走,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话题,真的是跟何年归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
“都整理好了哈。”村长终于找到一个话题。
“是啊,多亏了年年,下午帮了大忙。”何袅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