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村长又思索着话题,“屋里挺暖和哈……”
“村长,有事?”何袅袅直接问。
听到何袅袅这么问,村长直接坐了下来,笑着说:“是有个事,就是……你回村也看到了哈,村里的路,还是砂石路……”
听到这儿,何袅袅大概知道村长想说什么了,这肯定是知道了她买阿雅奶奶玉镯的事,以为她在外面赚了什么大钱,想来要钱修路了。何年归白天还在那里装好人说什么要让她小心,结果回家就把这事告诉他爸了。看来最应该防备的不是别人,就是何年归他本人。
“我也很想帮村里修路,可是我也是个打工的,手里没什么钱……”对于这种情况,直说是最好的回应。
“什么打工的啊,你可是全村的骄傲。”村长说起来脸上似乎也有骄傲之色,“而且白天你眼都不眨地买下阿雅奶奶的镯子。我们都知道,那镯子可值钱了。修路只要二十万就足够了,实在不行,稍少点也行。”
果然。无论什么事,一旦传了出去,就会变味。不知道现在镯子的价格已经传到多少万了。
“是很值钱,要两万!”何袅袅强调,“我不吃不喝很久才攒下来的钱……”
“哈哈哈,开玩笑,你们在大城市,肯定比我们赚钱轻松得多。年纪轻轻就开上那么好的车了。”村长压根不信袅袅说的话。
“车是我爸妈帮我贷款买的,车证上还是我爸的名字……”何袅袅也很无奈。人一旦陷入需要自证的境地,就怎么自证都是无效的。她离村多年,期间跟村子里没有任何交流,村子里的人只看到她在大城市工作,光鲜亮丽。可没人知道她每个月拿的那点工资二分之一用来还房贷,四分之一用来吃喝和看病,剩下四分之一一大半用作日常开销,能攒下来的钱屈指可数。
可来要钱的,不仅仅是村长……好不容易送走了村长之后,又来了两个――一个还算是能沾边的本家,爷爷的兄弟的儿子的侄子,何袅袅叫他一声大哥,他想借三万块钱把新房的顶给封了,因为没钱,没有顶的房子已经日晒雨淋三年了。另一个是巷子口左边第一家,虽跟袅袅没有亲戚关系,但按辈分,袅袅应该叫她一声嫂嫂,她家儿子有自闭症,不能上学上班,老两口在镇上盘了家店卖烧饼,可因为生意不好,已经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房东一直在赶人,她想借两万块钱交房租……
何袅袅没想到她买了个玉镯,带出来这么多困难,其实想想他们肯定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对一个完全不熟的人开口,可何袅袅也不是救世主,她确实没钱,帮不了什么忙。
这一刻,何袅袅想逃了。本以为陌生的城市太大会让人无助,原来小小的村落,更会让人无助。
第4章
从何袅袅家出来的时候,何年归才反应过来,刚刚太激动,光顾着跟何袅袅争个高下,忘记问她要联系方式了,可是现在已经出来了,再回去要个联系方式有点太刻意了……可是盼了这么久才把她盼回来,还是去要吧……她说是待两三个月呢,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吧……
何年归就像个个钟摆似的在两家门口左右摇摆。
这时何年归的爸爸何旺端着一碗菜从家里出来,正撞上何年归,不解道:“你不回家在这里干嘛呢?”何年归看到他爸手里的菜,知道这又是要给何袅袅送菜呢,便主动伸手去接,说:“我来送,您回去吧。”
何旺手往回一收,说:“我有事跟袅袅说,你先回去吧。”
“什么事啊?我跟你一起去。”
“村里的大事,你别乱掺和。”何旺作为一村之长,总是用这样的理由来拒绝何年归的跟随。
“好吧……”何年归怏怏道。突然想到可以让老爸帮他要袅袅的联系方式,用村里的理由还更名正言顺些,便笑道:“老爸,你记得问袅袅要联系方式,以后村里的事情也方便找她。”
“行。”何旺大跨步进了何袅袅家。
……
何年归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何旺回来了。本以为村长老爹出马,一个顶俩,结果何旺回来之后,把带过去的菜往餐桌上一放,有点气愤地坐了下来,说:“袅袅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终于出息了,想让她捐点钱给村里修路都不肯,村里那条路,一到雨天就……”
“您问何袅袅要钱了?”何年归有点不解,也有点生气,“何袅袅12岁就离开村子,后来几乎没怎么回来过。这才刚回来,话还没说两句呢,您就问她要钱修路?”
“她能眼都不眨地买下阿雅奶奶的镯子,就说明她手里不差钱。这村子也是她的家,我去让她捐点钱,也没什么问题吧?而且这钱又不是给我的,是给村子修路的。”何旺说。
何旺越说,何年归越生气,皱眉道:“是谁跟您说,她眼都不眨就买下阿雅奶奶的镯子的?”
“你豪爷爷。”何旺说,“他说袅袅直接就转账了,手里有的是现钱。”
“她就是一个去城里打工的,赚的是死工资,手里能有几个钱?”何年归生气。其实当时他站在屋顶上看到何袅袅避开众人,私下去找豪叔买镯子的时候,就知道,她手里其实也不是很宽裕,不然在看到豪叔要打阿雅奶奶的当场,就出钱了。
“你赚不到几个钱,还瞧不上人家在大城市打工的了?”何旺自知理亏,开始挑何年归的刺。
“你这人怎么老这样?说什么都能挑刺挑到我身上。”何年归放下筷子说,“我不吃了。”
何年归说罢出了门。本想去何袅袅家看看情况,可是他爸刚去问人要了钱,他当下实在是没脸过去。于是上了楼顶,哪怕是看看何袅袅家的院子,也能聊表安慰。
可刚上楼就看到村西头的袅袅的远房大哥进了何袅袅家。何年归知道王叔家里的情况,多半也是因为钱的事来的。
没一会儿,袅袅的远房大哥面带遗憾从何袅袅家出来,回家去了。刚过了没有一分钟,巷子口左边第一家的嫂嫂又进了何袅袅家。
两人一前一后像是约好了排着队似的。
等那嫂嫂从何袅袅家出来,前脚刚进家门,巷子口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是村口燕子,燕子今年刚结婚,马上面临生孩子,可是她家为了送她结婚,都花了不少钱,这次来肯定也是想借钱。
何年归赶紧从屋顶下来,跑到何袅袅家,把她家院子门从外面闭上。看到燕子挺着大肚子越走越近,何年归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燕子姐,这么晚来要去哪里啊?”
“我找袅袅,听说她回来了,好几年没见她了,来跟她聊聊天。”燕子说着就要越过何年归去推门。
何年归弯下身假装系鞋带,挡住了燕子姐,一边说:“我也是来找袅袅的,可她不知道去哪儿了,人不在家。”
“不在家?”燕子探着头往里看了看说,“我看她家灯亮着啊。”
“不知道啊。”何年归说,“我这不刚从她家出来,叫了半天没人应,进门屋里空的。没人!要么,你先回去?”
“来都来了,我就在这儿等等她吧。没关灯说明一会儿就回来。”燕子说。
村里人都知道何袅袅很少回来,今天如果错过了,说不定人明天就走了,大家自然不愿意放过今晚这机会。
何年归见燕子姐不走,他也在门口掏出手机玩起了游戏。一局20分钟的游戏,又来了五个乡亲,不过五个乡亲听说何袅袅不在家,又看燕子挺着大肚子在等,便闲聊了几句就走了。
初春的夜里温度很低,而且今晚是个大阴天,浓厚的乌云压着村子,水汽浸在人身上,从内到外得冷。何年归玩手机都感觉冻手,一局结束,把手机放进口袋,抬头看燕子,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何年归说:“这袅袅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燕子姐,要么你先回去?这么冷的天,你又挺着个大肚子……”
燕子的耐心似乎也被消耗差不多了,听到何年归这么说,便说:“那我明天再来吧。”说罢就走了。
燕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的时候,何袅袅从屋里出来了。乡村的夜间很安静,何年归听到何袅袅打开房门,穿着棉拖鞋“嗒哒、嗒哒……”穿过院子,一步步走到院子门口。
何年归知道,这是何袅袅来关门了。何袅袅的院门刚刚被他给闭上了,如果不搞点动作,何袅袅肯定直接栓门,看不到他。于是他赶紧打开游戏,把声音开到最大。
“何年归?你在门口干嘛呢?”何袅袅果然打开门问。
“我玩游戏呢。在家里我爸不让我玩。”何年归说。他看到何袅袅没什么精神,双眼被疲惫和无奈充满。她轻轻“哦”了一声,就要关上门。
何年归手比脑子快,手一下伸到两扇院门中间,何袅袅没来得及收手,两扇门把何年归的手掌夹了一下,一瞬间就红了。
“你没事吧。”何袅袅和何年归同时开口。
何年归笑笑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缓解着火辣辣的疼痛说:“我没事。你没事吧?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是不是你把我买镯子的事给说出去了?”何袅袅问。眼中满是冷漠。
“不是我。”何年归忙否认,“是豪爷爷,他告诉我爸的,不过别人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哦。”何袅袅直接关门拒绝了再跟何年归说什么。
何年归愣愣的站在何袅袅家门口。一道闪电带着连环的雷声,在何年归耳边轰鸣。他看刚刚何袅袅的眼神,预感她很快就会走。
盐粒一样的雪“刷啦啦”落了下来,何年归抬头祈求:“神啊,不要让何袅袅走好不好?我等了她八年了,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一面,让她留下来好不好?”
何年归话音刚落,雪粒变成了雨水,倾盆而下。
“不答应我的请求也不用淋我吧!”何年归惊叫着跑回了家。
八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雨雪交加的一天。何袅袅跟父母一起回来过年,说是过年,其实就是回来给老家的房子打扫打扫,贴贴春联什么的。因为待的时间短,他们家没点暖炉。何年归的哥哥何时归便邀请袅袅来家里暖一暖。
那是何年归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何袅袅。他看到一个穿着粉色羊毛大衣,披散着黑长发的女孩,两只手撑在头顶挡着雨雪,跑着跳着来到了他家。
他只觉得她好漂亮啊,小小的圆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刘海被雨水打湿随意垂在额前,一双眉眼清丽而明亮,总是含着笑意。
何年归慌慌张张跑到客厅,鼓起勇气说:“外面好冷,要不要我帮你暖暖手?”
“好呀,你要帮我装热水袋……”何袅袅话没说完,何年归就握住了何袅袅的手。她的手指纤细而柔软,红红的指尖凉得像是冰棱。何年归一边哈气一边搓着何袅袅的手。何袅袅笑意盈盈地接受着这温暖。当时何袅袅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心跳震耳欲聋。
那年他13岁,个子刚刚跟何袅袅差不多高。自那之后他就开始了等待,等待自己长大成年,等待何袅袅回村。
等啊等啊,终于等到她回来了,她跟以前变化不是很大,只是圆圆的小脸变成了尖尖的小脸,人也比之前清瘦些,双眼如八年前一样清丽明亮,含着笑意。
看到何袅袅买下阿雅奶奶的镯子的时候,何年归只感觉何袅袅就是周身散发着光芒的天使。那些无望又煎熬的等待时光,全部都是值得的。
可感觉神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只是让他看到何袅袅的美好,转瞬就要让她走了。
真如何年归预料的那样,第二天一早,何袅袅把行李打包收拾好,熄了暖炉,把家里的东西重新盖上防尘布,锁了门出门。
何年归听着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万分焦急。
怎么办……怎么挽留何袅袅?他们只是昨天见过一面,他能用什么理由来挽留?
第5章
昨夜的雨夹雪后来变成了暴雨,哗哗啦啦下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何袅袅就被侵入屋子的湿气给叫醒了。暖炉应该熄了,整个屋子像是冬日的河边,湿哒哒、凉飕飕的。
何袅袅躺在被窝里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虽然心里很想在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多待一段时间,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让她觉得留下来不仅帮不了别人,还会让自己觉得自己很没用。
思来想去,她还是收拾了行李出门了。
雨后的小路很泥泞,只是从家里走到车里,泥水已经把鞋子全部包裹。何袅袅干脆把鞋子脱了,丢在副驾,赤脚开车。
时间还早,又是个阴天,村子里还没什么人。何袅袅的车穿过一座座小院子,往村口驶去。可就在到达村口的时候,车子怎么都不走了。
何袅袅探出头来看,车轮陷入了泥路里。车轮转动只带动了泥浆满天飞,却一步都不往前走。
何袅袅无助地又踩了几次油门,却只是让车轮陷得更深。村子里的路果然需要赶紧修,昨天村长说的没错。
何袅袅叹了口气,准备下车看看能不能找人帮忙。她探着身子想去抓刚刚丢在副驾的泥鞋,玻璃窗却被敲响了。
何年归站在车窗外,朝她摆了摆手。何袅袅按下车窗,还没开口,何年归就问:“路不好走,要不要留下来?”
何袅袅探出车窗,看了看车轮陷进泥里的深度,说:“你说咱俩能不能推动这辆车?”
何袅袅似乎没听到何年归的话。何年归也没勇气问出第二次。何袅袅又伸手去捡鞋子,准备下来推车。何年归见何袅袅铁了心要走,便说:“不用下来,我找人帮你”
说着打开手机,按着发了一条语音:“村口有人车陷泥里了,来几个男人帮忙推一下吧。”
“你发给谁了?”何袅袅有点担心,“不会是全村群吧?”
“这种事肯定要求助全村啊。”何年归理所当然。
何袅袅本来是想偷偷走的,这下可走得轰轰烈烈了。
很快,几个男人朝村口走来了,他们见到何袅袅简单打了个招呼,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帮她推车。
有棉拖鞋、运动鞋、厚布鞋……不论是什么鞋,都不顾路面的泥泞,踩在污水里,陷在泥窝里,污泥不分你我地缠绕上袜子、裤脚。
车终于推出来之后,大家没等感谢,也没说什么,默默各自回家了。何袅袅看着延续而去深浅不一的脚印,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一天夜里家里意外失火,村民们接力棒一样,喊醒了全村的人。大家马不停蹄地奔涌而来。在消防车赶到之前,就控制住了火势。
失火后,村民们像是约好了一样,这家送些吃的,那家送些用的。屋子重新装修的那一个月,何袅袅今天在这家吃饭,明天在那家吃饭,只要到了饭点,总有人来叫她。
那时候爷爷告诉她,吃了别人家的饭,是要记在心里还回去的。
……
手机铃声打断了何袅袅的回忆。是快递,她回村之前,寄的可食用菊花苗到了。
或许有很多事情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何袅袅把车在路边停好,她决定不回去了。昨天晚上她就在想,用种植可食用菊花的方式,或许可以带着村民们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