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怎么会懂呢?”杨筱h歪头望着她,一双明媚的杏仁眼一眨又一眨。
许彦珍今年十五,比杨筱h大一岁,家里已经在帮她说亲了。原本和隔壁的一位姓张的人家中的长子青梅竹马,互相有意,可许父却想把许彦珍嫁给县衙里新来的主簿。
父亲的原话是,“商人再有钱,地位也比不得读书人高,那新来的主簿大人是举人,有功名在身,年方二十五,未来能成为县丞甚至县令也未可知,你还有何不知足?你嫁过去,家里会给你很多嫁妆,你也不会吃苦受累。”
可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呀。
许彦珍低头不语,马车驶的快,很快就到了布坊门前。
“杨小姐,许小姐,你们来了呀。”安宁正送走一位客人,见到了她们下马车,浅笑着迎了上去。
“进来看看吧,这次有好几种花色,有鲜艳活泼的,也有素净些的。”
说着把她们迎进了铺子中,沈泽秋坐在柜台后对她二人轻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做着盘扣。过了会他用手背碰了碰安宁喝水的杯盏,温度有些低了,拿起水壶往里加了些热水。
许彦珍有些心不在焉,刚好把这一幕看在眼中。
“彦珍表姐,我们做那块樱桃色的织锦吧?我们俩做一样的,一块穿出去一定和双胞胎姐妹一样。“
杨筱h有些雀跃。
许彦珍望着单纯又开心的杨筱h,不禁从心里生出几分艳羡,明明只相差一岁,她们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好,我也觉得那樱桃红的好看。”许彦珍点头。
在回家的路上,许彦珍的眼前不禁又浮现起安宁与沈泽秋相处的画面,安宁娘子接待客人,沈掌柜就默默做盘扣,还记得帮她的茶杯中添温水,这些细节透出二人满满的默契,还有互相扶持的爱意。
许彦珍面色一白,她与张陵甫自幼竹马青梅,若能结为夫妻,也能这般琴瑟和鸣,可父亲却非说官贵商贱,要把她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主簿。
“筱h,我遇到大麻烦了……”
许彦珍本有些认命的心思,但她一想到今后几年几十年,直至死去都要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就产生了极大的抗拒,她不想就此认命。
“你说。”杨筱h把头靠了过来。
*
眼瞅着除夕要到,铺子里的订单积压了不少,光靠庆嫂和慧婶子她们几个人根本做不过来,沈泽秋和安宁只好加了工钱,这才多招到几位工人帮忙。
晚上安宁算了一笔账,到了腊月二十,新接的单子就要排到年后去交货了。
沈泽秋帮安宁捏着肩膀,感慨的说,“这一年过下来我感觉像在做梦。”
以前不敢奢想的日子竟然都到了。
安宁笑着掐了掐沈泽秋的脸,“痛吗?”
“痛。”沈泽秋蹙起眉。
安宁用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痛就说明你不是在做梦呀。”
沈泽秋摸了摸她的头发,黑如稠墨的瞳中笑意点点。
今日终于下了大雪,院子里已经铺满一寸厚的一层,傍晚的时候沈泽秋把雪扫到了角落,说今晚可以在在院子里堆雪人了。
何慧芳摇摇头,嫌弃的说,“都成家了,咋还和个孩子似的。”
不过她也没拦着,沈泽秋爱玩就玩去吧,这还是前几年身上的担子太重,连性子都压下来,现在释放释放也好,不过安宁可不能去,她身子弱,受不得寒凉气。
灶房门口挂了盏灯笼,橘色的灯光照在沈泽秋的身上,他脱去最外面的棉袍,拿着一个小铲子挖着院子里的雪。
何慧芳在灶房里准备着晚饭,他们今晚上是暖锅,不过家中没有酒楼里的那种铜锅,何慧芳是用白菜萝卜等蔬菜吊了一锅清汤,待会儿大家坐在灶火边上,一边涮肉、豆腐、青菜吃。
吃这个要配蘸料,现在安宁就捧着一小碗蒜米在扒蒜呢。
不一会儿灶火上熬的汤咕嘟咕嘟冒泡了,何慧芳把锅盖一掀开,一阵蒸汽迫不及待的逸出来,香味满屋。
“泽秋哥,咱先吃饭吧。”安宁把蒜米放下,走到院子里看沈泽秋堆了一半的成品,只见地上有几个大圆球,还啥都瞧不出来。
屋子里何慧芳已经把待会儿要涮的肉片,豆腐块,小青菜一样样洗干净,放在竹篾子上整齐的排好了。
“好嘞。”沈泽秋直起腰,摸着早已经咕咕叫的肚子走到灶房里。
\"今晚咱们喝上一杯吧。“沈泽秋用温水洗着手,”好不容易吃一回暖锅,也该庆祝庆祝。“
何慧芳都不记得家里多久没吃过暖锅了,做这东西费时间废柴禾,还要许多菜来配,以前哪里吃得起。她心里头高兴,把一坛子酸梅酒抱出来,倒了一碗。然后把碗放在热水中泡着,这样不一会儿酒就温好了。
暖锅配酸甜的梅子酒,也是极开胃。
这天晚上,仨人都喝得有些微醺,安宁先去洗漱,然后上床睡觉了,沈泽秋有精力没处使,干脆到院子里把没有堆完的雪人给弄好了。
一夜无梦,安宁睡了个踏实,清晨推开门望见院子中的场景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原来沈泽秋昨夜做的雪球大大小小,全是雪人的头,身子,还有下半身,一共三个,最高最大的想必是他自己,那个头上有个发髻的是娘,最小的那个便是自己了。
这时候何慧芳也推开了们,揉了揉惺忪睡眼,惊讶道,“嗬哟,这雪人咋这么丑呢,得亏小时候没叫泽秋去学做木工,就这手艺,肯定讨不到饭吃哩。”
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沈泽秋抓了抓头发,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雪人,好吧,是有那么一点点丑。
简单洗漱后,何慧芳去做早饭了,安宁和沈泽秋忙着去开铺门,今日起的稍微有些晚了呢。
等过了会儿他们重新回到院子里时,那几个丑雪人已经大变了样,何慧芳用黑豆给雪人做了眼睛,切片的胡萝卜是圆圆的鼻子,红辣椒是咧开笑的嘴。
沈泽秋站在安宁背后低声说,“我咋觉得这样一装饰,那雪人更丑了哩?”
安宁忍不住了,笑着轻捶一下他,“小心别被娘听见了。”
丑,看久了也就顺眼了。
*
腊月二十三更快就到了,徐秀才的私塾今天散学,学生们都要各自归家,等过了元宵再来私塾上课。
一大早,刘春华就满面春风的出发了。
路过大榕树下面时,有人问她,“春华呀,去镇上买年货吗?”
刘春华下巴一抬,“年货早就备好哩,俺去镇上接幺儿回来过年,他们读书人辛苦啊,只有过年了才有歇息的时候。”
还有,幺儿捎了口信回来,他这次年前考,得了甲等哩。
她就说嘛,这娃儿是个读书的料子,比其他孩子都聪明!
第49章
刘春华心里那个美呀, 恨不得把全村人都叫出来,听她好好夸赞她家幺儿有多聪明能干!甲乙丙丁,甲等可是排名最靠前的优等生!
因幺儿在徐秀才那读书的束还有纸墨书本钱, 家里过得很紧巴,走到渡口的时候刘春华没舍得坐马车, 入了腊月, 连马车钱都加价哩, 要四文钱一个人,她可舍不得。
走到半路上又开始下雪,这些日子雪下了融, 融了下, 把泥巴小路都给泡烂了, 路面上坑坑洼洼,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镇上时, 已经快到晌午了。
“咚咚咚。”刘春华拍打着私塾大门,门开后迫不及待的说道, “我是幺儿他娘, 我来接他回家过年, 听说这回考试他得了甲等, 对不?”
门房刘大爷点了点头, 指了指院里头, “徐夫子和幺儿都在里头,你进去吧。”
刘春华看到刘大爷点了头, 心里更高兴,拍了拍裤腿子上的泥点儿,往屋子里走去。其他学生的家人来得早,现在私塾中就还剩下幺儿一个孩子。刘大爷目送刘春华的背影, 伸手捶着自己有些弯曲的老腰,心想等最后一个学生归了家,他也能尽早回去,准备过年了。
舒服劲儿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屋里突然传来“哇”的一声爆哭,把刘大爷唬的心肝乱跳。
刘春华捏着幺儿的成绩单子,上面的字儿她一个不认得,可徐夫子的话却说得明明白白。
“幺儿这回考试,是全私塾最末一名。”徐夫子说话时不苟言笑,又有股子为师为长的威严,目光炯炯,严肃的叫刘春华心里头发虚。
她看看幺儿,幺儿只顾着低头扣手指头。
“徐夫子,幺儿这次考试不是得甲等了?”她纳闷的问了一嘴。
徐夫子喝了口茶,嗯了声,“是有门课考了甲等,是跑步第一名。”
“啥?学堂里还教人跑步咧?!”刘春华惊讶的瞪大眼睛,不禁有些着急,她花钱把幺儿送到私塾里是读书认字是将来考功名做官的,在这学啥跑步,这不是瞎耽误工夫!
“咳咳,咳咳咳。”徐夫子用拳抵在嘴前,咳嗽了几声,“县里的教谕说,今年会试好多学子都晕倒在考场上,皆因考生体弱气虚,受不起筋骨之劳苦,所以,本私塾特设置体课一门,早晚学生们都会在院子里跑十圈,强身健体,幺儿便是这门课的甲等。”
“……那其他哩?”刘春华问。
徐夫子掀起眼皮看了幺儿一眼,“礼仪为启蒙之本,言行举止皆要沉着文雅,知礼守节,幺儿是丁等末。”
“读书习字要求写字公正,书本字句熟读且能背诵,幺儿也是丁等末。”
刘春华脸色一白,有些抹不开面儿,心里的高兴劲儿一下就被浇熄了,她憋着口闷气没处发泄,忍不住拍幺儿一巴掌,手刚扬起来还没落,幺儿就“哇”一声哭得震天响。
“你哭啥呀?还有脸哭!”刘春华真是恨铁不成钢,平日里舍不得真打,可今儿气懵了,真下了手,幺儿哭得更大声。
一边哭还一边打着哭嗝,眼睛像兔子一样红,刘春华心一酸,又舍不得了,“别哭了,娘等会给你买糖吃。”
徐夫子叹了口气,幺儿三天两头和同窗闹矛盾打架,动不动就这样嚎哭,看来也是有缘故的,哭了,就有糖吃,在家中是这样,可外人才不会管你哭得惨不惨。
哎,慈母多败儿,徐夫子叹息道。
他上次就是瞧刘春华求的可怜,才破例收下幺儿,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幺儿还真不是块读书的料子,若说认几个字,会算账,写写对联,去村里的私塾读一两年便是了,他这儿的都是将来立志考功名的学子。
每年开春,清源县的清风书院还会来挑人,清风书院学生多,夫子也多,学生以成绩优劣分了好几个等级,每年都能考出几个秀才,偶尔还有过了乡试的,前十来年甚至有考上进士的,如今已经在外地做了官。
以幺儿的天分,根本不可能被清风书院的夫子看重选走,他就算在自己这读一二十年,又有何用处。
刘春华一手拿着幺儿的包袱,一手牵着他,脸色就和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难看。
\"王刘氏,过了年幺儿不必送来,你们家本不富裕,挣钱不易该花在刀刃上,幺儿这孩子说不定有别的天分。“徐夫子单独对她说道。
这本是一番推心置腹的心里话,在刘春华耳朵里变了味道。
啥?这是嫌弃他家穷?
“徐夫子。”刘春华有些着急了,“束俺可是按时交,从没有拖欠过!”
徐夫子被激的干咳几声,无奈的摇了摇头,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你们回去吧。”他摆了摆手,心里暗下了决心,不管来年刘春华如何哀求,也不会收下幺儿入院读书。
从私塾中出来,幺儿跟在刘春华屁股后面不停东张西望,外头可真热闹,好多的人啊,他天天被逼着在书院里读书习字,半个月才能出来一回,可憋的疯了。
“娘,俺想吃那个。”幺儿站在一个卖糖块的小摊子前,咬着手指头馋的直流口水。那小摊上有红的麦芽糖块,白的冰糖,各种颜色的水果糖,还有混了核桃仁和花生脆的酥糖,香味馥郁,可吸引人了。
刘春华问了问价格,我的妈耶,她一咋舌,“你咋卖的这么贵?”
“这位大婶儿,这可是年关啦,再说,我家的糖用的都是好料子。”摊主笑眯眯的说,末了对站在摊子前流口水的幺儿说道,“娃,你喜欢吃就让你娘帮你买,来,我给颗花生糖你尝尝。”
说完拿起一粒裹了糖衣的酥炸花生给幺儿,幺儿嚼得满口生香,更走不动道了。
“娘,不管,我要买糖吃。”
“你刚才说哩,要给我买的,不许赖账,夫子说了,赖账言而无信,以后没有人喜欢的!”
刘春华气的头皮发麻,一天到晚想着吃,都考了两个丁等末了,还一点都不知道反省!
她正要发作,旁边来了辆马车,车在摊子前停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咱们买些糖块,拿回去给孩子们解解馋。”
何慧芳从马车上下来,正好和瞪着眼要发火的刘春华对上眼睛。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早上安宁给女工们结清楚工钱,客人们也拿完了衣裳,沈泽秋剪下几条红棉布条拴在货架,门锁,还有剪刀上,寓意吉祥顺意,来年红火。
接着一家人便启程回沈家村了。
何慧芳已经提前买好了过年的年货,对联红福,炮仗香烛,豆腐果子还有红糖桂圆等零食。路过糖摊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糖块忘了买。
往年家里的糖是自家做的麦芽糖,今年仨人都忙,也就没时间做,正好现在下车补上些。
谁料一下车就遇见了许久不见的冤家,何慧芳撇了下嘴,假装没瞧见刘春华,对那个小贩道,“你这儿的糖块哪几种好吃?我一样称个一斤。”
小摊主笑眯眯的掰下几小块芝麻糖、花生糖、核桃酥给何慧芳尝,“这几种又香又甜,你尝尝。”
接着又挑了两粒水果糖给何慧芳,“这种小孩爱吃。”
何慧芳急着回村收拾院子,赶时间呢,所以一把将所有糖块塞到嘴里,砸吧几下品了品滋味儿,对摊主点点头,“滋味是不错,这些芝麻糖啥的一样一斤,水果糖给我几样口味混在一块儿,要三斤。”
接着想了想,“不成,三是单数,要四斤好哩。”
摊主忙不迭的点头,用油纸把糖块包起来称。
刘春华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啥?何慧芳莫不是昏了头,一下要了六七斤的糖块,花了八百多文钱,要知道一般的村里人,顶天也就称个半斤一斤的装点下门面,让孩子们过年时尝个味罢了。
还有,凭啥刚才摊主给幺儿尝味道就只给最便宜的糖衣花生,给何慧芳尝就是好几种,她不服气,本不打算在这儿买糖,也硬着头皮指着芝麻糖说。
“我要这个,要一斤!”
不就是糖嘛,她家里照样吃得起。这下幺儿高兴的合不拢嘴,刘春华可狠狠肉痛了一下。
何慧芳买完糖,坐上马车走了,看着马车咕噜噜远去,幺儿不禁想到回家路上的几十里路,还有呼呼刮着的寒风,他一边大口嚼着芝麻糖,一边扯刘春华的衣裳,“娘,咱也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