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禁止内销——观山眠【完结】
时间:2023-07-24 14:36:34

  一时间,场内竟然没有一个人贸然开鼎炼丹,都是仰着脑袋在那里看丹方。
  制取材料的过程中,他们都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这些材料只够炼一次丹药。
  如果稍有差池,譬如火候不对、时机错误等,都有可能会导致炸鼎,那么一鼎的材料也就这么报废了,报废了就只能被淘汰,仅此一次的机会,让每个人都格外的谨慎。
  一个时辰过去了。
  仍然没有人开鼎炼丹。
  甚至有人直接席地坐了下来,以最放松的姿态梳理着思绪。
  唐姣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推演每一个步骤,极大的专注力使得她浑身的神经都是紧绷的,眼睛微微酸涩,已经是第九次了,但她还是没有停下来,不敢放过任何细节。
  就在此时,有一个人动了。
  是最先开始研究丹方的颜隙。
  他取出灵石,扔进凹槽中,点燃火焰,引来了其他人的视线。
  颜隙的炉鼎是青色的,名为“临江仙”,唐姣之前听他提及过,这是赵玉微登上九阶之前一直用的炉鼎,如今赠与了颜隙,希望他能够好好使用,颜隙自然也不负师父所托,从他接过这炉鼎的那一天起,只要他在修炼一日,这炉鼎就没有一日未曾炼丹的。
  “临江仙”的特性,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任何一个丹修都能驾驭它的。
  在这炉鼎里炼制的丹药,每一个步骤都会被压制得极为缓慢。
  像是别人炼制半个时辰就能炼成的丹药,颜隙要炼制一个时辰才行。
  赵玉微说,只有这尊鼎能够让丹修在炼制的过程中有时间思考。
  所以他要积极地思考、不断地思考,在灵石的燃烧声中让丹药臻于圆满。
  颜隙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抢在其他人之前开鼎炼丹,他用自己在称量材料上的惊人直觉换取了大量时间,缩短制取材料的时间,然后将剩下的时间交给炼丹。
  有一件事情,只有他本人和赵玉微知道。
  ——炼丹的这十九年中,颜隙从来没有炸过鼎。
  他或许对很多东西都不擅长,但是在炼丹这件事上,他就是完美无缺的。
  换言之,他就是为了炼丹而生的。
  眼见着颜隙率先动了,每一个步骤都做得精准从容,参赛者之中也有人开始心急,似乎不断流逝的时间在之前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直到颜隙开始行动的这一刻,它终于化为了实质,火焰燃烧的声音变得急促而紧迫,在每个人的心中洒下了一簇火星。
  以这件事为导火索,开鼎的声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唐姣仍然没动。
  毋庸置疑,她确实被其他人影响到了情绪,也变得有些焦躁。
  但是从一开始,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十五次——在脑海里将炼丹的步骤整整重复十五次,直到记得滚瓜烂熟,每一个步骤都在眼前清晰可见。即使她身边的几个丹修已经开鼎炼丹了,灵石燃烧时的炽热在周身萦绕,唐姣还是坚持等到了第十五次结束。
  这时候,只剩下半个时辰了。
  即使多么谨慎的丹修,在这时候也不得不开鼎炼丹。
  因为时间已经有些不够了,比起耗尽时间,还是炸鼎的结局更让人容易接受。
  唐姣用真气催燃灵石,待炉鼎烧得滚烫,将四匙碧清石放入了鼎中。
  此前在脑海中想象的每一个步骤终于化作了现实,即使是火焰燃烧的形状都让唐姣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尽在掌握的从容让她的情绪越来越平静,越来越专注,逐渐的,她开始感受不到周遭的环境,眼里只剩下了春山白鹤鼎,还有炉鼎中初具雏形的丹药。
  场内,时不时会有炸鼎的声音响起。
  考核越接近尾声,被淘汰的丹修就越多。
  到了后来,七十二个丹修,已经只剩下二十八个了。
  朱晦然望着场中的情形,心想,这或许是淘汰人数最多的一届丹修大会。
  为数不多让他产生兴趣的弟子,就只有......他看向那几个人。
  清风阁的颜隙,当然是表现最亮眼的那一个。他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没有太大的波动,这对于丹修来说是最宝贵的品质,并且,他专注自我,全然不为外物所影响,身为丹修,他有自己的傲气,丝毫不惧怕当那个出头鸟,也不惧怕成为众人眼中的目标。
  紧接着,是药王谷长老祁燃真君的弟子,梁穆。这是他参加的第三次大会,也是最后一次,令朱晦然感到意外的是,他这一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心急,说实话,第一次和第二次大会,他都有些心急了,容易被他人的评价所影响,而这一次,他的心境明显成熟了许多,炼丹的每一个时机都把握得非常精准,在此之后他应该会顺利突破瓶颈吧。
  然后,就是自己的弟子,楼芊芊。朱晦然一点也不担心她无法发挥出好成绩,她是个很清醒的人,从加入药王谷的时候就很清楚她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为之付出努力,炼丹对楼芊芊来说犹如嬉戏,她从来不曾因为什么东西紧张过,以后应该也不会有。正是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和自信,让她能够在每一次的炼丹中都呈现出最优秀的成果。
  最后是合欢宗的唐姣。
  朱晦然看向立于春山白鹤鼎之前的小姑娘。
  她是最让他感到意外的一个。不仅是她在炼丹一事上展现出来的丰富经验,还有她的心性,都令朱晦然由衷地发出感叹,即使她只是个四阶修士,在一群五阶修士之中却不落于下风,甚至隐隐还占据了上风,燕宿夸奖唐姣时的那些话,果然没有半分虚假。
  不过。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吸引珩清。
  朱晦然想到足不出户的珩清,心里就只想叹息。
  就在朱晦然密切关注场中情形的时候,唐姣这边突然发生了意外。
  尽管唐姣已经将炼丹的步骤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但是她毕竟是四阶丹修,越阶炼制五阶丹药本来就对她的精神损耗巨大,况且她从没有炼制过五阶丹药,对倒数第二个步骤的衔接上出现了一些误解,导致鼎内气息紊乱,炉鼎开始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这是炸鼎的前兆。
  唐姣的瞳孔微微收缩。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难道要就此结束吗?
  她调动浑身的真气,极力压抑鼎中翻腾的气息。
  不,绝不可能。
  明明就只差最后一步了,她怎么能就此认输。
  唐姣紧紧地咬着牙关,手掌贴在鼎身上,滚烫的炉鼎瞬间将她的掌心烤得皲裂,皮开肉绽,她却浑然不觉一般的,疯狂将真气注入鼎中,春山白鹤鼎仿佛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天品法宝的气息骤然炸开,将炸鼎的动静压制到了最低,没有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通过其他人的表现可以看出,炸鼎的丹修,会被立刻淘汰。
  所以她绝对不能让药王谷的长老们看出她已经炸鼎了。
  感觉到鼎内的气息逐渐压制下来,从盎然转为了枯败,唐姣呼出一口气,一边借春山白鹤鼎的画卷和白鹤来掩盖众人的视线,一边将鼎中已经废掉的丹药牵引出来——
  还来得及!她抖着手握紧了那枚丹药,咬破舌尖,充斥口腔的血腥味终于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强忍内心的惧怕和恐慌,唐姣将真气捏成细细的一缕,贴近废掉的丹药。
  她要将毁损的那一层剥离下来。
  别的药材很难说,但是她出现问题的这一个步骤,正是加入一株断肠草,第二环节的时候要求摘取两株断肠草,她这一株损毁了,还有一株,足够她再接着炼制丹药了!
  那缕极细极薄的真气距离丹药越来越近,尖端几乎要刺入焦黑的外壳。
  唐姣不是没有忘记李少音的话。
  剥离丹药这件事,只有她能做到,别的丹修都无法做到。
  她要藏拙,她要躲着药王谷,她不能如此轻易将自己的天赋暴露在世人面前。
  她知道,她记得,她时时刻刻都提醒着自己。
  她也知道她的师兄师姐们正在法决那端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是紧张,是关切,还是慌乱,或者是想要劝阻她吗?
  但是——她又如何甘于沦为平庸?
  唐姣将嘴唇咬得发白,然后,她收起牙齿,张开嘴,做出了口型:对不起。
  下一刻,她将手腕向前推进,这样的动作她做过几百次了,所以这次也不例外,真气顺利地嵌入了焦黑外壳与完好无损的内核之间,向下滑动,一寸寸剥离掉毁损部分。
  台上的长老们开始议论纷纷,朱晦然皱眉道:“......她在做什么?”
  唐姣浑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什么场地内的弟子、看台上的长老、法决之外的观察者,都与她无关了。
  此时此刻,她只看得到手中逐渐露出完整内核的这枚丹药。
  还差最后一点。
  就差最后一点了。
  ......
  手忽然偏离了方向。
  原本应该被完整取下的外壳撕裂了。
  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内核彻底失去了光芒。
  丹药逐渐地脱离她的掌心,滚落在地。
  唐姣愣愣的,看着这一切在她的眼前晃过,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再次恢复五感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原本捏着真气的那只手被人握住了,冰冷光滑的触感透过皮肉传递给她,紧接着,她的手臂被强行拉了起来,宽大的袖摆一直滑到她的臂弯,唐姣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抬起视线,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睡凤眼、鸦羽眉,额宽颔窄,唇下有一颗小小的痣,是十分漂亮且刻薄的长相。
  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藏进了衣服中,即使是脖颈也不肯露出来,纤长的手指被裹在漆黑的蛇皮手套里,又将唐姣的腕节牢牢地拘在掌心中,她想挣脱,却动弹不得。
  男人低垂眉眼,冰冷锋利的视线落在唐姣的脸上,像是北风刮过。
  “合欢宗唐姣。”他唇齿开合,如同落下死刑的判决,“你已经被淘汰了。”
  从丹药落地的那一刻,唐姣就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似的,恍恍惚惚的。
  她隔着憧憧的水面,听到岸上响起了一片令人厌倦的喧哗。
  “珩清长老?!”
  珩清......珩清。
  哦。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人,宣判她死刑的人,就是当初邀请她赴宴的人。
  与此同时,颜隙率先完成了丹药炼制,随着鼎盖的开启,芳香充斥了整个场地,象征着五阶丹药的炼成,毫无疑问,他必定是第三环节的榜首,也是整个丹修大会的榜首。
  而唐姣却只尝得到口中的血腥味。
  还有名为“不甘”的,近乎疼痛的生涩感。
第42章
  ◎哪里来的这么多师兄。◎
  唐姣不记得之后发生什么了。
  真气的透支, 加上精神的崩溃,让她直接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所至, 一片青绿,明显还是药王谷的装潢。
  双腿、手臂、脑袋、掌心,哪里都痛, 最痛的还是胸口,整个丹田空洞得像是残破的旧屋,自动收回到丹田中的春山白鹤鼎,颜色似乎也黯淡了一些,变得寂静又沉默。
  下一刻,记忆全部回笼。
  她不得不再次审视丹修大会上发生的一切。
  快要炼成丹药之前的那个小差错, 随之而来的炸鼎,还有......
  还有,她不顾众人的视线, 想要剥离毁损的部分。
  她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 也想到了所有的后果,唯独没有想到会被珩清阻止。
  想到这里, 唐姣忽然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已经结束了。
  她想。
  她听到了颜隙开鼎炼成的声音,也嗅到了那股丹药的芳香。
  从决定要参加丹药大会时, 唐姣就开始努力准备考核,温习丹方,与颜隙结盟,与楼芊芊交易, 之后, 又向燕宿请教自己从未触碰过的五阶丹方, 听着他讲解那些晦涩的内容,她也不是立刻就能弄明白的,往往记录下来,回去一学就是半宿,只为了今日。
  然而,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的努力是全无意义的。
  如果她是因为其他地方出现差错而被淘汰,那么她完全可以接受。
  但是,明明就只差最后一步了,就差最后一步她就能继续炼下去了!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被风吹得冰冷,湿滑难忍,唐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想要将它止住。这时候掉眼泪实在太丢脸了,她又不是输不起的人啊,只是输了一场而已嘛!
  这样劝导着自己的唐姣,只觉得如鲠在喉,眼泪没有被止住,反而流得更厉害。
  她忍着浑身的剧痛,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枕头将呜咽声遮得模糊,捏成细细的一缕,很快就被眼泪洇湿成深灰色。
  她不甘心,她不服气。
  她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怎么会有人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
  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傲气,唐姣也不例外。
  她不认为自己比丹修大会上的任何一个丹修要差。
  即使是面对颜隙,她也能很自信地说,她总有地方能胜过颜隙。
  然而事实就像是钝刀一样在唐姣的心头割过、反复揭开伤疤,露出血淋淋的伤口,告诉她:你已经被当众宣判淘汰了,这是无法辨认的事实,你就是比其他人要低一等。
  脑海中浮现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唐姣忽然觉得口中发苦,几欲反胃。
  我真的低人一等吗?
  十四岁才拜入仙门,真的就永远追不上别人的脚步吗?
  她脑海中有另一个声音发出垂死的悲鸣:不是,不是这样的。
  唐姣努力地支起身子,将手放到唇边,狠狠地咬下去,用疼痛来刺激神经,不让自己深陷思考的泥沼中,一边想要调动浑身的真气,可惜身体软得像是抽去了骨头,完全不停使唤,连疼痛都不甚明显,或许从她被制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摔得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之后,要怎么重新拼回来?
  她听到宣告丹修大会正式结束的钟声,远远地响起,涌入她的耳蜗。
  紧接着,是欢呼的声音,嬉笑的声音,那是属于其他人的喜悦,和她无关。
  唐姣的牙关咬得越深,越狠,很快,皮肉被剥离,血液开始流淌,染红嘴唇——
  “师妹。”
  “......小师妹。”
  她的下颔被人握在了手里,强行让她张开了嘴。
  唐姣这才猛然回神,茫然地抬起目光,嘴里的血淅淅沥沥地顺着唇角淌落,滴在红色衣袍上,瞬息间消失不见,来人正皱着眉头看她,素来温润的面庞没有丝毫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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