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眼前的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一阵子。
“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徐沉云没有回答。
他垂着眸子,仔细地端详唐姣满是血泪的脸。
然后他抬起手,开始替她擦拭脸庞。
布料磨蹭过柔嫩的肌肤,唐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疼。”
“现在知道疼了?”
徐沉云少见地板着脸,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手上还是放轻了许多。
唐姣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但是她听到徐沉云身后紧闭的那扇门,传来嘭嘭嘭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响。
门外似乎围了好多人,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什么“徐真君,你身为九州盟的刑狱司,怎么能擅闯药王谷”,什么“你破了我宗的大阵,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还有“这是我药王谷的地盘,你设下阵法是什么意思?徐沉云,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唐姣又看了一下徐沉云的神色。
他倒是四平八稳的,像是没有听到门外的声音。
不过他注意到了唐姣小心翼翼的目光,分出精力来将外面的声音给屏蔽了。
唐姣被他捏着下颔,能感觉到他手是冷的,自己刚刚已经很生气、很不甘了,怎么徐沉云表现得比她还要生气,还要不甘似的,想到这里,她试探着开口:“大师兄。”
徐沉云说:“别说话。”
唐姣默默地闭嘴了。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布料的摩擦声。
等徐沉云把她的脸擦干净,松开下颔,又托起她的手,皱眉看了一阵。
除了虎口处被撕咬出的伤口以外,还有炼丹时被灼伤的掌心,一大片红得刺眼,整只手残缺不成样子,唐姣被他盯得莫名心虚,小声说道:“我的百纳袋里有回春丹。”
幸好徐沉云这次没有不准她说话,按照她的指引找到了那瓶回春丹。
唐姣倒是想自己吃,但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徐沉云的神色......她还是等徐沉云拧开药瓶,取出一枚丹药,递到她唇边,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吃进了回春丹。
回春丹有疗伤和填补真气两种功效,像是她这种伤,在修真界算是小伤了,不消片刻就已经痊愈,空荡荡的丹田也终于有了生机,随着真气的运转,疲劳感被逐渐驱散。
唐姣不是笨蛋,当然猜到了徐沉云是在生她的气。
因为她不爱惜自己,因为她如此伤害自己。
说实话,她也心有余悸,若不是徐沉云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可能就这么钻牛角尖去了,所以唐姣感觉到情绪逐渐平缓下来之后,主动示弱道:“师兄,我头好疼。”
徐沉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坐到床沿上,将真气覆于指腹,一点点按揉着唐姣的太阳穴。
“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真气温和,力度适宜,将郁气揉散,唐姣舒服得眯起眼睛,听到徐沉云这么说道,“若不是我打断了你,你还要将自己伤害到何种地步?我知道你觉得不甘心,但是你的不甘心不应该发泄在自己身上......唐姣,你在听吗?”
被冷不丁喊了一次大名。
唐姣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做了。”
徐沉云问:“你还记得你当初是为了什么参加的丹修大会吗?”
唐姣想了想,“尽早增长见识,衡量自己的实力。”
“看来你还记得。”徐沉云收回手,说道,“你不是为了名次而来的。”
唐姣也明白这一点,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能赢得名次,所以......”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名次,名次。
她这是陷入了和梁穆一样的困境吗?
越是想要表现自己,越是想要赢得名次,就越心急,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徐沉云淡淡说道:“我算过时间,即使你成功剥离了毁损的部分,继续炼制丹药,也赶不上颜隙、梁穆和楼芊芊那三人的速度。不仅没有拿到名次,还在众人面前暴露了底牌,你觉得这趟丹修大会之行,真的还值得吗?这和你的初衷岂不是背道而驰了?”
她是丹修。
应该是她操纵丹药,而不是丹药操纵她。
想到方才的那种心境,唐姣不由得一阵后怕,就差一点她就走火入魔了。
眼见着唐姣露出了懊悔的神色,徐沉云也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他隔着法决看到唐姣昏倒的时候,就赶了过来。
他并未直接摧毁药王谷的大阵,只是一剑破开道口子,没有招致其他门派的注意,而匆匆赶来的药王谷众人,全都是丹修,基本上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来。
也幸好是他来的。
李少音气得发疯,若不是李裳眉拦住她,她是真的要炸了药王谷。
婵香子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素来温软的笑意也变得阴森。
风薄引身上的蛇鳞疯狂往外冒,毒气都泄出来几缕,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银月兔急到蹬了洛翦星一脚,洛翦星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兔子蹬了一脚,他脸颊还是红的,指着法决上的景象对黑着一张脸的柳海棠说:“小姨!我们去揍他们吧!”
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徐沉云说出“我去一趟药王谷”这句话才戛然而止。
徐沉云赶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一件事。他想让身处药王谷的唐姣知道,她不只是一个人,不甘也好,失意也好,她不该独自沉浸于这种痛苦的情绪中,虽然路上有所耽搁,没能在唐姣醒来之前就赶到她身边,不过好在事态没有演变成不可挽回的地步。
唐姣仰起脸,问:“大家都看到了我在丹修大会上的表现吗?”
“他们都看在眼里。”徐沉云替她捋了捋碎发,说道,“风薄引、洛翦星、明意、李少音、李裳眉、婵香子,还有你的小兔子也很关心你。不止他们,还有一个符修殿的师妹,她说自己是当初和你一起加入合欢宗的弟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在我临行之前,她喊住了我,希望我带给你一句话:等你回到合欢宗之后,她想和你做朋友。”
符修弟子,同届拜入合欢宗的。
唐姣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人影。
她还以为在选择了不同的派系之后,她们的关系已经疏远了。
原来,她以为那位弟子已经忘记了自己,而那位弟子以为自己忘记了她吗?
想到这里,唐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习惯独自承担,往往会忘记有很多人正牵挂着自己。
唐姣由衷地感叹道:“能见到师兄,能听到这些话,真是太好了。”
这样,她就有动力继续走下去了。
修真之路漫漫,幸好她还有这么一群同门支撑她前行。
徐沉云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也放心下来,刚缓和了神色,又听到她说:
“不过,外面那群人该怎么办?”
“你来决定吧。”徐沉云说,“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就不必管他们。”
唐姣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有一些话要找珩清问清楚。”
她冷静下来后,觉得还是不能一走了之。
邀请她来,又当众将她淘汰,这位珩真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沉云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好。那我跟你一起去找珩清。”
等唐姣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之后。
他抬起手,真气骤然在房间内炸开,阵法被解除,房门“嘭”地一声打开了。
唐姣的目光挪过去,看到房门外站着一群大眼瞪小眼的丹修。
他们也没想到徐沉云会突然解除阵法,一时间姿势还停留在敲门上。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门外除了药王谷的丹修以外,还有......
还有本届大会的头筹,颜隙。
明黄混在青绿之间,犹如鹤立鸡群。
他站在门口,还喘着气在擦汗,明显是大会结束之后匆匆跑过来的。
看到唐姣,他的眼睛一亮,正准备说点什么,就瞥见了一旁的徐沉云。
一身的红袍,镶嵌着火狐毛,眉眼俊朗,身形挺拔,站在唐姣的身侧,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之后,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这个人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却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颜隙的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终只问出了一句:“他是谁?”
唐姣尴尬地扫了其他人一眼,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这是我的大师兄。”
而颜隙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又是师兄?她哪里来的这么多师兄?
作者有话说:
颜隙:师兄ptsd犯了
第43章
◎“我来当你的师父。”◎
颜隙还想要再问。
然而门外站着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没等他开口, 其他丹修就已经争先恐后地讨伐起徐沉云和唐姣了。
“合欢宗竟是如此无礼吗?”其中一个说道,“破开大阵一句话也不解释?”
徐沉云神色不改,说:“关于是谁更无礼这件事, 我不欲争辩。我们如今要去向珩真君请教一些事,如果真的有必要解释的话,我会跟他解释的, 希望你们不要阻拦。”
所有人都看到了,唐姣在炼丹的过程中没有做出任何违规的行为。
可她就这样被珩清轻描淡写地淘汰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如果真的要说无礼,恐怕是药王谷这边更加无礼。
这些丹修一时间被说得哑言。
就在这时,像是为了印证徐沉云的话一般,一个弟子适时地出现。
他拱手说道:“二位, 珩真君有请。”
徐沉云微微颔首,示意唐姣先走,紧接着也迈开步子, 说道:“借过。”
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过去, 毕竟淘汰了唐姣的也是珩清,他的地位在整个药王谷来说, 甚至比刚上任不久的谷主权势还要高,他来要人,他们总不可能不放吧。
与颜隙擦肩而过的时候, 唐姣朝他做了个口型:“我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颜隙瞥见她眼角还泛着红色,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小鹿, 不知道方才发生什么了。
难道她哭了吗?他感到了些许茫然。
为什么?因为她被淘汰了?她不甘心吗?
颜隙有些不能理解, 对于他来说,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证明自己,所以他认为唐姣也有无数次机会能证明自己。他是愚钝的,冥顽的,对情绪的变化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反正还有下一次,何必如此纠结这一次呢?
修真者的寿命漫长,不比凡人蜉蝣般的短暂,她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颜隙想要这么告诉唐姣,但是唐姣在他面前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很快就转过了头,似乎不太想让他看到微红的眼眶,他只看到她和徐沉云离去的背影翻腾成火红的海潮。
唐姣和徐沉云跟着那名弟子离开后。
拐过熟悉的回廊,走进人迹罕至的小道,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传送阵映入眼帘。
这个传送阵和唐姣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它......上了锁。
整个传送大阵都被锁链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
强劲的真气在锁链上游移,若是强行破开恐怕会遭到反噬。
见到唐姣的神情疑惑,那名带路的弟子习以为常地取出了一枚钥匙,一边去开锁,一边解释道:“珩真君不喜欢别人贸然进入他的洞府,所以这里一般是禁止入内的。”
正说着,锁已经应声而开,弟子侧身说道:“二位请进吧。”
唐姣看他那副模样,似乎是不准备进去,于是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进吗?”
“方才也说了,真君不喜欢别人进入他的洞府,如果不是有紧要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进入洞府,就算是我也不例外。”弟子苦笑两声,说,“二位进去之后,千万不要随便乱碰里面的摆设,也要注意谈话的时候不能离真君太近,否则他会大发雷霆的。”
这个珩真君,规矩还真是多。
唐姣懵懵懂懂的听了,和徐沉云一道步入了传送阵法。
眼前的景象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又被狠狠震惊到了。
原来阵法直接将他们两个传送到了一个房间里,这房间素白,地砖澄澈如镜,不见一点灰尘,整个房间里没有别的东西,就只有一个衣柜,柜子上贴着张纸条,其上写着一行大字——“不更衣者,不允许进入洞府”,打开衣柜,里面果然叠着许多的白袍。
徐沉云走过去,用真气探了一下白袍,说道:“这上面有进入阵法的法决。”
还真是不换不行啊。唐姣的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没办法,到了别人的洞府,就遵守别人的规矩吧。
她和徐沉云脱下外袍,换上衣柜里的白袍,柜子背后有一扇门,他们换好衣服之后再往门的方向走去,果然感觉到了那种隐隐约约的吸引力,白袍上的法决开始发动,复杂的光纹闪烁。虽然难以相信,但是珩清还真的不惜将这么复杂的法决用在这种事上。
有了白袍上的法决,两个人很顺利地通过了阵法,进入洞府。
天地旷阔,白色的玉阶从唐姣的脚下笔直地绵延到殿门,日与月悬于飞檐之上,各立天际两侧,肃风将流云勾勒成奔腾的蛟龙,视野被黑与白所充斥,这个洞府不似药王谷里的任何一种建筑,它像是世外桃源,镶嵌在药王谷之外,唯一的联系就是传送阵。
这个洞府当然不止眼中所见的那般渺小。
只是唐姣和徐沉云走上玉阶的时候就发觉了,两侧有真气构筑成了屏障,用以防止进入洞府的人随便乱跑,若要解释珩清这番举动的用意,大概是“办完事就赶紧走”。
唐姣忽然想起了徐沉云之前说过的。
珩清对大多事情都不感兴趣,一心扑在炼丹上。
她有个师姐曾经试图接触珩清,结果珩清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那位师姐还真是......勇气可嘉。
行至殿前,唐姣看到白玉牌匾上写着:同辉洞府。
除了这四个字以外,在牌匾的正下方还浮着一行特地放大加粗的字体。
“本人正在沐浴焚香,还剩下:三十息。”
再往下还有一行小字:等不了就走。
再再往下还有一行小字:白袍扔掉,禁止放回柜子。
等唐姣扫完这几行字的时候,第一行字已经变成了“还剩下:二十五息”。
说到时间。唐姣暗想,珩清当时好像也就出来了一会儿吧?她不知道是不是珩清把自己送回房中的,就假设是珩清把她送回房中的,从他出现、宣判她淘汰、她昏倒,到送她回房中,对珩清来说最多也就花了四十息,就这短短一会儿,他跑回来沐浴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