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禁止内销——观山眠【完结】
时间:2023-07-24 14:36:34

  屠夫威胁似的,朝他比划了一下健硕的肌肉。青年闭嘴了。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早点卖得很快,有屠夫在旁边搭把手,很快就忙完了,中途也有认得他的人好奇地问一句怎么今天来卖早点了?屠夫支支吾吾说,总之今天不准备出摊,没事干,所以来帮个忙......搭话的人遗憾地说,可惜,我还想买猪肉呢!
  明天,明天一定出摊。屠夫如此承诺道。
  他紧张地数着时间,等青梅在信中和他约好的时间一点点接近。
  屠夫当然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还是请教了隔壁的书生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
  其实青梅和他约的时间临近黄昏,他本来是有时间出摊的,只是他太紧张,坐立不安,他们实在太久没有见过面,他难得注意起了自己的形象,如此惴惴不安等了一天。
  他终于捱到太阳落山,急急忙忙赶到了约好的地点。
  这是一棵柳树下,青梅还没来,屠夫站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远处的那座山脉。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这座山就在这里了,或者说,自从天地伊始之际,它就在这里了,用肉眼去测量,它似乎很近,其实是很遥远的,只是今天的天气比较好,秋高气爽,能够清晰地看到山脉的轮廓,连绵逶迤,泛着透亮的光,像沾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就在屠夫对着山愣愣地发呆时,眼前忽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挥了挥。
  怎么在发呆啊?青梅笑嘻嘻地跳进他的视线里,说,等我很久了吗?
  屠夫原本想说“没等多久”,忽然看到青梅的手里拿着一个行囊,支起的一角能够看到里面闪烁的宝石光芒,他顿时产生了不详的预感,问青梅,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青梅一下子把手背过去,勉强笑道,好不容易见面,别聊这么扫兴的事情。
  屠夫心中的喜悦荡然无存,咄咄逼人地追问,你不会要离家出走吧?
  青梅被他这样追问,逼得急了,也有些烦躁起来,大声说,是啊,我就是要离家出走了!家里人给我定的婚约就是在明日了,我要不走,明日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又说,你就去仙门寻我吧!
  屠夫这下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走了,我还不是见不到你了?
  青梅见他脸上露出愧意,心里的火也消了许多。
  她说:我今天之所以要见你,就是想当面问你一句,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屠夫想说,我跟你走?不是应该你跟我走——这么说才对吧?
  但是他的心很乱,想了多年的事情就这么突然发生了,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青梅叉着腰盯着屠夫,说,五,四,三,二,一......好了我走了。
  屠夫赶紧拉住转身欲走的青梅,他力气很大,抓得她一个趔趄,但是他非但没有从她脸上看到恼怒,甚至从她的嘴角看到了狡黠的笑意,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上当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屠夫说:你等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青梅拉住他的手,柔荑触到粗砺的茧,于是轻轻覆了上去。
  她说:我跟你一起。
  两个人做贼似的摸了回去,屠夫翻箱倒柜,赶紧收拾好了东西,仿佛追兵已经找上门来了,青梅倒是比他还要镇定,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她却还有心情开玩笑。
  她说:诶哟,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钱?不会早就对我生出歪心思了吧?
  屠夫嘴笨,肚子里一点墨水也没有,向来说不过她,于是决定装聋作哑,不过装聋作哑是装了,手却还是一直攥着青梅的手,半是紧张,半是激动,手心里都汗津津的。
  这场逃亡没有预兆。
  两个人像是回到了幼时,脱离了等阶的束缚,放下一切世俗的观念,在田野之间自由自在地奔跑,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子,累了,也觉得走够了,于是去借了一匹马来。
  青梅不会骑马,窝在屠夫怀里,百无聊赖地跟他聊天。
  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就这样先走吧,走到哪里都可以。
  那座绵延的山脉看起来仍然很远,只是,他们总有一天会抵达那里,对吧?
  青梅有点困困的,嘟囔道:我再也不当大家闺秀了!我要穿男装!
  屠夫说:知道了,知道了。
  青梅又说:你找个地方继续当屠夫,我在你旁边搭个铺子,专门卖豆腐。
  屠夫说:你会做豆腐吗?
  青梅说:不会。不过我这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学会吧?
  屠夫无奈道:嗯,好吧。
  青梅说:我想在大晚上的逛闹市。
  青梅说:我要自由自在地躺在草地里看月亮。
  青梅说:我还要......
  她越说越困,越说越困,几乎要睡着,又强撑着不想这么睡过去。
  一声巨响,惊碎了她的梦境,让她猛然醒了过来:怎么了?什么声音?
  而且,怎么总感觉越来越热了呢?她一边想着,一边抬起了头——
  但是青梅什么也没来得及看见,因为一双粗糙的、宽厚的手掌覆住了她的眼睛。
  青梅问:咦......为什么要捂住我的眼睛?
  她抬起手,想要扒拉下屠夫的手,可是屠夫的手死死地捂住她的眼睛,几乎让她感觉疼痛了,青梅听到风吹鸟啸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塌陷、在断裂,她听到了惊慌失措的哭喊,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感觉到有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了她的后颈,让她战栗。
  她听到屠夫的心跳声很快,很快。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混着哽咽的声音。
  他久违地喊了她的乳名,说,其实我一直都——
  之后,他说了什么,青梅没能听清楚,因为她的意识在一片炙热中消弭了,几乎连回拥他的机会都没有,她也想说,你在害怕什么呢?别害怕,我不是在这里吗?然而谁也没能将话说完,因为黑暗来得太快,瞬息间就将万物吞噬殆尽,只留下了一片死寂。
  唐姣感觉自己的灵魂逐渐升高,目光所至,两具森白的骨骸被碾作飞灰。
  这是她梦境中所看到的一幕,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她的眼前。
  和屠夫共情的她几乎是感觉胸膛被撕裂,那种得到之后再次失去的痛苦和不甘,连同火焰再次席卷了她的身体,绝望犹如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窒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姣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棺”却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从灵魂抽离的那一刻起,唐姣就感觉到自己被强行拉向了另一个方向,飘过茫茫的火光,塞进了另一具也已经变成了白骨的身体里。
第49章
  ◎商人和少年。◎
  这具身体的主人, 是个恶贯满盈的商人。
  商人油嘴滑舌,游走在修士与凡人之间,游走在修真界与凡界之间——虽说如此, 修真界和凡界不应该是一回事吗?不是的。商人闻言,立刻笑了,拍着年轻人的肩膀说道, 要是你亲眼见过仙门,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那里是不属于凡人的另一个世界。
  丹修出现后,医师变得毫无用处;
  剑修出现后,侠客也与孩童无异;
  符修出现后,车马驿站成了累赘;
  气修出现后, 从此天际如履平地。
  商人侥幸,有个叔叔进入了仙门,虽然那叔叔和他之间隔了不知多少代亲戚, 早就不知道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到底沾不沾得上边了, 不过,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他也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叔叔和仙门牵线搭桥,扯上了关系, 这才得以在修士与凡人之间游走。
  家底越是殷实的凡人,就越是信奉修士,而商人就是辗转于各大仙门,收购丹药、符箓之类的东西, 兜售给这些愿意一掷千金的凡人, 见不见效不要紧, 有没有风险不要紧,“只要是仙家的东西,总是好东西”,大多人都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也乐见其成。
  他是商人,不是修士。
  他只管卖出去,挣到钱,至于之后的事情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也有人找上门来,哭着要向他讨个说法,说他害死了多少人命,商人一开始还觉得愧疚,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后来也就渐渐地麻木了,习以为常了,说到底,他就只是个商人而已,他也需要养家糊口,如果他不挣这份沾了血的钱,那么死的就是他的家人。
  他甚至可以满不在乎地讽刺道:可是当初不是你们央求我卖给你们的吗?
  商人衣冠楚楚,温润儒雅,微笑着让侍卫将那些人扔出门,听到门外的惨叫,仍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吹开水面上的茶叶,一边喝着茶,一边计划下一步的行程。
  只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商人的队伍朝东行了十日,目光所至,已经足以见到那座山脉。
  那是一座连绵的、巍峨的山脉,横贯南北,位于九州中心,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商人习惯于将它视作一个地标,行商十年,他见过这座山不下十次,不过因为这座山实在太高,几乎没入云间,山顶经年覆雪,他的队伍每次行至此处,都会选择绕道而行。
  每到这时,商人都会远远地望向那座山脉。
  如同望向他再也难以踏足的故乡。
  这是他充斥着铜臭味的日子里为数不多有雅兴的时候。
  可惜有些人就是不给他这个附庸风雅的机会。
  身旁的人狠狠地啐了一口,大骂:快点放开我!
  商人眺望山脉的视线收了回来,望向自己的身旁。
  这次和之前不同的是,昨夜,同行的侍卫抓到了一个小贼。
  说是“小贼”,还真的是小贼,年纪不大,可能也才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正极力地拧转手腕,想要从绳索中挣脱出来,结果挣是没挣开,反而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像条气喘吁吁的狗,狼狈又难堪,脸涨得通红,和老神在在坐在藤椅上的商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侍卫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很令他心焦。
  商人说:你太扫兴了,破坏了眼前的美景。
  少年说:那你倒是给我松绑啊,我不打搅您行不行?
  商人手中的烟斗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说:这可不行。你要偷我东西。
  少年憋着一口气,说:可是我又没有偷到手啊!
  商人说:没偷到是一回事,偷没偷又是另一回事。
  以防少年是受仇家指使,他又试探道:你知道我这趟的货物装的是什么吗?
  少年说:不知道。
  商人觉得好笑:你不知道就来偷?笨贼。
  少年在地上一骨碌坐了起来,说,因为我听说你有钱,而且你挣的都是黑钱!
  商人闻言,说:你知道什么是黑钱?
  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反正......黑钱就是黑钱。
  他想了半天,绞尽脑汁,耗尽毕生所学说出来了个“不义之财”。
  商人说,别人来买我的货物,我卖给他们,这就叫不义之财吗?不对吧?我又没有逼着他们来买我的东西,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给我扣上一顶挣黑钱的帽子上来呢。
  少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问出一句:所以你到底卖的是什么?
  商人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符箓,在他眼前晃了晃:见过这个东西没有?
  少年被晃得眼晕,也就看清楚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隐约感觉是稀奇的物件。
  商人说:看你这副样子大概也没见过,我卖的是从修真界买来的符箓丹药。
  少年蓦地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是“修真界”这三个字如雷贯耳,他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能让大人们都对它又敬又怕的地方的东西肯定厉害。
  他一时间忘记了当下的处境,好奇心作祟,追问道:这东西有多厉害啊?
  有多厉害——?商人慢条斯理地说,大概是这一枚符箓就可以填平一座镇吧,也是你运气好,要是真的被你偷到,你一点也不知道它怎么使用,恐怕把玩的时候就炸了。
  瞥见少年还想凑近瞧一瞧,商人手腕一翻,将符箓收了起来。
  这还只是最低阶的符箓,就已经有如此威力,如此你就知道有多厉害了吧?
  小孩子才不知什么天高地厚,少年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兴奋起来,也不管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捆住有多难受了,挪动到商人身边,连连追问:那你是怎么买到这些的啊?
  商人说:修真界主要是用灵石进行交易的。我先是将银两换作灵石,再用灵石去找熟悉的修士换取这些东西,然后将这些带回来卖给凡人......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说这么多做什么?
  商人想,或许他是想起了他的儿子。
  他离家的时候,小孩也才四岁,正是黏人的时候,很崇拜父亲,要骑大马,坐在他的脖颈上咯咯直笑,要缠着他讲修真界的那些见闻,小孩不懂,把真的当成假的听,把修士当成神仙,把修真界当作仙界,父亲常常不在家中,他就自娱自乐美化了事实,将爹娘当作了牛郎织女,不过他把爹当成了织女,把娘当成了牛郎,每年鹊桥才能相会。
  商人已经足足有十年没有见过家人了。
  他的儿子如今应该也有少年这般年纪了,不知道相貌更像谁。
  上月他差人送东西给家里,听捎信的年轻人说,那个少年听到是他带回来的东西,很是冷漠,将门“嘭”地一声就关上了,无论母亲怎么喊他都不肯出门再说一句话。
  商人倒也不是不想回家。
  他的儿子那时候年纪还小,恐怕不记得,他被骗作是“小时候不小心摔倒磕到了”的眉骨上的伤痕,不是磕出来的,而是仇家寻上门来,被刀划出来的口子,若不是商人慌里慌张带了侍卫赶回来,会发生什么还不得而知。不过,从此之后,商人也不敢再呆在家里了,他知道他干的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不想连累家里,于是至此开始漫长流浪。
  小孩子能记得什么?
  小孩子只记得一次搬家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商人只能从每次收到的回信中、妻子的只言片语中,想象他们如今的生活。
  他是为了养活家人才踏上了这条路,却也为了这条路和家人几乎决裂,商人有时候想起来,也会伤春悲秋,觉得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因果轮回,终究报应在他身上。
  少年不知道商人那复杂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少年很崇拜地说:哦——我也想去修真界看一看啊。
  商人说:修真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少年说:是不是好地方,也要亲眼看了才知道吧。
  商人将他上下一打量,见他衣裳破旧,骨瘦如柴,于是问:你有家人吗?
  少年震惊道:你不要骂人啊!
  他顿了顿,还是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我的家人是谁,从我记事起就开始乞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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