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传来燕宿惊恐万分的声音,风薄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燕宿赶紧跑过来,手法娴熟地开始处理晁枉景身上的伤口,用真气温养他的经脉,越是仔细分辨,他的脸色就越差,抬头扫了风薄引和唐姣一眼,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晁枉景伤得太重,恐怕无法彻底治好了。
他抿了抿唇,敛去神色,语气严肃地说道:“看来,只能九州盟见了。”
风薄引亦是颔首,“九州盟见。”
说完,他向唐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离开。
唐姣刚抬步跟上,总算有所恢复的晁枉景挣扎着开了口,即使嘴角还淌着血,嗓子也嘶哑得几乎破裂,他还是充满怨恨地盯着她,大喊:“燕师兄,不要放他们离开!”
她的步子微微一顿。
燕宿心里暗叹,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对晁枉景这番话作何反应。
他只能勉强宽慰道:“晁师弟,你身上的伤太重了,现在先不要说话了。”
晁枉景不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看着唐姣,他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一种莫大的羞辱感和恨意涌上心头,迫使他竭尽全力拉住燕宿的衣袖,如同索命的厉鬼,一声又一声地喊道:“燕师兄......燕师兄!她将我伤成这般地步!你怎能轻易放过他们?”
燕宿还没来得及发话。
原本已经走出去一截的风薄引转身回来了。
随着动作,丹修耳坠上的翡翠在半空中晃悠悠地转了一圈,划出刀似的锋弧,碎发间的深绿色眸子凝成纤细尖锐的竖瞳,蛇鳞在瞬息间攀升至半张面孔,看着极为骇人。
他手臂越过燕宿,伸手揪住晁枉景衣襟,喉间发出蛇一样的低哑嘶嘶声。
“闭嘴!你要是再喋喋不休,小心在回到药王谷之前我就把你解决了!”
晁枉景这下子闭嘴了。
风薄引松开他的衣襟,任由燕宿接住他,转身对唐姣说:“走了。”
唐姣接过风薄引递过来的疾行丹,放入口中咽下。
风声呼啸,她隐隐约约听到燕宿对晁枉景说:“你也看到了,不是师兄不想拦,师兄一个丹修怎么打得过他们两个人?晁师弟,你现在就好好养伤,回宗门再谈其他。”
路上,风薄引没有说话,于是唐姣只能找了个话题。
“我此前都不知道,原来风师兄是碧蛇吗?”
风薄引的情绪平静下来后,他脸上的蛇鳞渐渐褪去了,瞳孔也恢复了正常。
即使方才发生了那些事,风薄引对唐姣的态度也没有太大差别,仍然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唐姣谈起了他的话题,他也就平淡地应道:“我有一部分碧蛇的血统。”
像是又想起什么,他添了一句:“我的鳞片不能入药。”
唐姣没忍住,捂着嘴笑得肩膀发抖:“哦......好的师兄。”
既然风薄引没有问,唐姣也没有主动说她与晁枉景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如果再发生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至于之后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唐姣想,毕竟是她惹的麻烦,所以她会主动承担的。
刚想到这里,身旁的风薄引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这什么东西——”
唐姣连忙转过头,看到风薄引脸上趴着一只白乎乎的雪团子。
风薄引伸手去抓它,它就死死地用爪子扒拉着他的头发。
头皮传过来的刺痛感让风薄引更加急切地想要甩掉它,结果造成了恶性循环。
而唐姣却是眼睛一亮,伸出手,雪团子被她乖乖地抱入怀中。
“银月兔!”她惊喜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想跟我一起走吗?”
银月兔似乎听懂了唐姣的话,往她怀里拱了拱,湿润的鼻尖蹭过她的手腕。
于是唐姣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举着小兔子向风薄引宣告:“师兄,我要养它。”
风薄引黑着脸用真气医治脸上的抓伤,瞥了她手里的小东西一眼。
“像这样弱小的灵兽最好不要养,要养就养燕宿的那种灵兽”,他本来是想要这么说的,可是在看到唐姣期待的眼神后,这话在嘴边拐了个弯,就变成了“随便你吧”。
唐姣欢呼一声。
猎猎狂风掠过脸颊。
乘着疾风,两人继续朝微尘地域的入口前行。
第10章
◎“去纠正这种偏见。”◎
穹顶上的血色沙漏已经接近尾声。
唐姣和风薄引抵达微尘地域入口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已经有两人等候了。
柳海棠正抱着剑靠在石像边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唐姣都怀疑她会不会一个不慎就摔出结界,不过,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即使昏昏欲睡,身形也丝毫没有摇晃。察觉到唐姣和风薄引的靠近,她才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朝他们点了点头。
然后她凑到唐姣跟前,好奇地摸了摸她怀里的银月兔:“小兔子。你要养?”
“是的。”唐姣想把兔子给柳海棠抱一下,结果银月兔挣扎得十分激烈,死活也送不出去,她只能就着这样的姿势让这位呆呆的美人师姐摸它,“师姐喜欢兔子吗?”
柳海棠说:“兔子肉还不错。”
唐姣感觉到银月兔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她的百纳袋里。
与柳海棠不同,婵香子素来细心,她先是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打量了唐姣和风薄引一番,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和药王谷同路,怎么是独自归来的?还有,小师妹,你的面纱怎么不见了?”
风薄引没有立刻回答婵香子的问题,而是环视四周,问:“大师兄呢?”
婵香子见风薄引这般回应,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于是也正色道:“大师兄尚未归来。风师兄,莫非是与药王谷的弟子产生了一些摩擦,非要大师兄出面不可吗?”
她的敏锐程度让唐姣不由得惊叹。
这位婵师姐与李师姐虽然都是符修,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婵香子十分开朗,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很好相处,实际上心思细腻。
而李少音长相明艳,看起来有些难以相处,实际上有时候还会犯马虎。
风薄引闻言,下意识看了唐姣一眼。
唐姣回以一个宽慰的眼神,主动上前,向众人解释起事情的原委:“婵师姐,柳师姐,事情是这样的。在二位师姐离开之后,我便与药王谷的弟子晁枉景同行......”
她没有隐瞒,将自己和晁枉景之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婵香子与柳海棠各自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风薄引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沉默不语。
“‘身为合欢宗弟子,不就是应该和高阶修士双修吗’,他居然这么说了?”柳海棠听着,逐渐敛去了困倦的神色,从鞘中抽出曲水剑,指节在剑身上一叩,剑身发出清鸣,带起千万余音,她的语气平静冰冷,说道,“这个四阶丹修,还真是敢说啊。”
婵香子轻轻吸进一口气,双手按在唐姣的肩膀上。
与之前晁枉景握住她肩膀时不同,婵香子的手是温暖柔软的,唐姣感觉到她正在用真气驱走肩头的淤青指痕,最后一丝疼痛也被抚平。她听到婵香子说道:“身为合欢宗的弟子,师姐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实际上,修士并不比凡人高尚多少,甚至更卑劣,偏见存在于修真界的任何一角,人族瞧不起魔族;修为高的瞧不起修为低的;大门派瞧不起小门派——时至今日,这修真界的许多门派仍然对合欢宗怀有偏见。”
唐姣抬眼看向婵香子,“师姐认为我做错了吗?”
婵香子松开手,说道:“怎么可能?”
“你也看到你的风师兄、柳师姐为此而生气的样子了。”婵香子眉眼弯弯,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忍受这种偏见的。小师妹,我是要告诉你,你必须去纠正这种偏见,如果谁侮辱了你、侮辱了合欢宗,就要让他尝到后果。”
唐姣原本绷紧的神经随着这句话终于缓缓舒展开。
她眼眶微红,强忍着喉头的酸涩,说道:“我知道了,师姐。”
婵香子双手环胸,手指在臂弯间点了点,看向风薄引,说道:“现在麻烦的是该如何处理之后的事情。药王谷与合欢宗之间本来就常有纠纷,所以九州盟才建议两宗多交流,此次协同探索地域,也有这个原因。掌门自五十年前出山后便一直下落不明,如今执掌大权的是八位长老,而应当接手此事的方长老正巧又在闭关,确实有些难办了。”
她说的这个“方长老”,自然是丹修长老,方明舟。
合欢宗之中,气修殿两名长老,剑修殿两名长老,符修殿三名长老,丹修殿一名长老,平日里,若产生了什么纠纷,都是由各殿长老处理管辖范围内的弟子,而唐姣自然是应该由师父方明舟来处置的,但是方明舟如今在闭关,总不可能强行把他拽出来吧。
更别说强行破关还很容易导致闭关的修士走火入魔了。
风薄引说道:“事到如今,只能由大师兄出面了。”
唐姣看了看婵香子,又看了看风薄引,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是大师兄?”
在她的印象里,合欢宗中除却掌门、长老以外,地位最高的应该就是掌事了吧?
柳海棠将剑推回鞘中,淡淡解释道:“因为师兄在一跃成为九阶修士后,就已经得到了九州盟盟主亲赐的封号,如今在九州盟中,也有一席之地,在合欢宗,除却掌门与长老以外,就属师兄的地位最高。掌事无权干涉门派与门派之间的纠纷,但他可以。”
唐姣好奇道:“大师兄的封号是什么?”
“是......”柳海棠正欲脱出口,忽然想到临行前徐沉云给她交代过的事情,便收住了下半句话,顶着唐姣的目光,说道,“师妹若是想知道,就去问一问大师兄吧。”
唐姣怀疑徐沉云暗地里做了什么,但是她没有证据。
婵香子说道:“不过,时间都快到了,大师兄怎么还没有来?”
柳海棠沉默片刻,说道:“师兄一向是守时的人,可能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来迟了吧。只是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几乎踏遍了大半个微尘地域,却没有遇到他。”
她说着,看向其余三人。
唐姣等人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遇到徐沉云。
“这就奇怪了。”婵香子若有所思,说,“东面是地域关口,我去往北面,柳师姐去往南面,而风师兄与小师妹,看来向应该是去的西面灵脉,怎么都没有遇到大师兄?”
她转过来,问唐姣:“我与柳师姐走后,你看到他去哪个方向了吗?”
唐姣想了想,指了一个方向,说道:“他去了南面。”
“啊,那是我去的地方。”柳海棠举了举手,说道,“南面是万剑冢的方向,剑修进入微尘地域之后应该都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但我沿途并没有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
这么一说,四人才觉得不对劲。
唐姣说:“大师兄说过,他有要事在身,所以没有探索地域,也是有可能的吧?”
婵香子开玩笑道:“只要修士动用过真气,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可他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来,难道是绕了一圈就离开微尘地域了不成?我们要不要尝试着联系大师兄?”
话音刚落,柳海棠突然抬起了头。
这四人之中,唐姣是三阶丹修,婵香子是五阶符修,风薄引是六阶丹修,柳海棠是六阶剑修,大抵是因为剑修对剑气格外敏感,所以她是第一个感觉到那股冰冷气息的。
不过,饶是修为最低的唐姣,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下一瞬,剑气已经割裂空间,逼至眼前,又在收剑声中缓缓散去——唐姣没有看向红袍金纹的剑修,而是看向了穹顶的沙漏,与此同时,最后一粒沙子落入了底部。
“大师兄。”
四人唤道。
风薄引上前一步,说道:“有一件事,或许需要师兄来定夺。”
徐沉云正沉腕拂平衣袂上的穗子,闻言,看向风薄引,“怎么了?”
“是有关药王谷弟子与小师妹的。”风薄引说出这句话时,唐姣似乎看到徐沉云的眼神微微一顿,紧接着风薄引就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向他复述了一遍,并说道,“药王谷不会如此轻易息事宁人,说要九州盟见,师父去年闭关,恐怕就只能由师兄出面了。”
徐沉云问唐姣:“有哪里受伤了吗?”
唐姣摇摇头,答道:“只是肩头有些瘀伤,婵师姐已经帮我治好了。”
“无妨,若是药王谷一定要讨个说法,就让他们来好了。”徐沉云这才将视线重新放回风薄引身上,淡淡说道,“我也参与了此次探索,应该是最适合出面的人选了。”
这就是说定了。
既然人已经到齐,他们也准备返程。
一旁的柳海棠沉默不语半晌。
直到这时候,她才向徐沉云传音:“大师兄。”
她问:“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血腥味?微尘地域恐怕没有能伤你的生灵。”
徐沉云没有看她,只是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柳海棠意识到,这是让她不要再问下去了,她明白,即使她再询问,徐沉云也不会回答的。于是她只能将这个只有她察觉到的秘密藏起来,怀揣着满腹疑云,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地跟着众人离开了微尘地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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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以不变应万变。◎
回到合欢宗的当天,唐姣交了物资,回到寝居,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直到阳光洒进窗棂,有些晃眼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只是盯着床梁怔怔地出神。
说她心里没有半点后怕,是不可能的。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晁枉景那张脸。
“嗯,我想也是。毕竟你是合欢宗的弟子。”
“唐姣,你一开始不就是想找我双修吗?”
“从别人的身上敛去修为,这是能登上台面的修炼方式吗?”
寂静的夜晚,低语声回荡在唐姣的耳畔,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明明动手打人的是她,心灵受到重创的也还是她。唐姣心想,这太不公平了,莫非是因为女孩子的心思更加敏感细腻一些吗?说实话,她动手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爽快,只是觉得很恶心,就像用手打死一只虫,纵然夺走了它的生命,可是自己的手也变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