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结巴——林缠棉【完结】
时间:2023-07-24 14:41:25

  下了公交车,段之愿再次路过后巷。
  依稀记得昨晚巷口有个绿色垃圾桶,但现在已经不见踪迹。
  大概是因为光线昏暗,她没看清。
  刚走出没几步,就见一个收垃圾的老爷爷。
  骑着三轮车,最上面放着个漏了底的塑料垃圾桶。
  段之愿眨了眨眼,收回视线。
  到达教室时,天际刚刚泛出白光。
  她将茶叶蛋拿出来,用纸巾包着轻轻放一个在林落芷桌上。
  她依然奋笔疾书,眼睛和手都没停下,抄着作业淡淡开口:“我吃过早饭了。”
  段之愿微怔,垂下眼正想拿回来,又听她说:“不过这个味道还挺香的,你在哪买的?”
  “我妈做的。”她弯着唇。
  “那谢谢了,等我抄完数学再吃。”
  段之愿转过身,纤细的手指隔着一层塑料袋剥蛋壳。
  褐色纹路盘踞在白色蛋清上,拿起来刚咬了一口,突然教室门被一脚踢开。
  所有人倏然抬头,待看见门口出现的人时,又不约而同垂下眼。
  是张昱树被簇拥着走进来,还有人帮他背书包。
  身边的人想扶着他,被他不轻不重推开,满脸的不服输:“老子没残废!”
  他一瘸一拐走过来,校服衣摆敞开着。
  整个人是一副傲视群伦的样子,加之身后跟着好几个人,段之愿脑海里突然就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电影。
  那时候陪姥姥一起看电视,老人家换台勤,她也仅仅只捕捉到一个画面。
  烟熏火燎的大堂,长木桌前坐着一圈人,头顶匾额写着忠义,背后是关公。
  男人穿着橙色西装,吊儿郎当走进来,有人喊他‘大哥’。
  张昱树就是这个样子。
  他剪短了遮挡眼睛的头发,为了达到王老师的标准,只能剪个短寸。
  寸头整齐紧贴头皮,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脑形极好,不是刻意睡出来的平头。
  后脑带着弧度,留着寸头也不显得奇怪,更为他增添了些江湖气息。
  垂下的校服拉链划过段之愿的课桌,带着她刚剥下来的蛋壳掉落在地上。
  他像是没有发觉,眼都没抬一下,缓缓往里走。
  段之愿弯腰捡蛋壳时,突然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她抬头,是季阳。
  季阳先一步帮她捡起蛋壳,扔进垃圾桶的同时放下书包:“早上好!”
  段之愿没回头,因为知道后面一定有一道刀子似的目光,等着将她千刀万剐。
  张昱树的座位旁今天多了把椅子。
  王老师同意的,供他垫着那条受伤的腿。
  因为多了张椅子横亘在过道中央,段之愿右侧的位置一整天都没有多少人路过。
  她在第一桌,这就代表坐在后排的胡佳出门得从她面前经过。
  段之愿低头写字,余光能看见胡佳飞快跑过去,停在季阳桌前。
  “季阳,你中午吃什么?”
  “我这个月订了学校的营养餐。”
  “营养餐太少了,你吃得饱吗?”胡佳的声音似是被打翻了的蜜糖,一脚踩上去都能牵出无数糖丝:“我妈妈今天给我带了排骨,我胃口不好给你吃吧。”
  “我不爱吃排骨。”
  话音刚落,他敲了敲段之愿的桌子。
  季阳说:“能把你优化练习借我吗,有道题我没懂。”
  段之愿没停下笔,抿了抿唇:“我,我忘记带了。”
  短暂的沉默。
  胡佳:“我的可以借给你。”
  “我需要正确答案。”季阳说。
  如此鲜明的态度,胡佳挂不住脸面了。
  要是放在平时,她至少要奚落一番。
  今天本来也没打算例外,刚运了口气,她却下意识滞住。
  目光瞥向那个咬着笔帽靠在墙上的男生。
  下了课,他就把两条腿都搭在椅子上。
  半躺着靠在墙边,后脑枕着书包不知道在跟人聊什么。
  他们声音时小时大,传到前排的就是“新款手机”、“篮球”之类的话。
  胡佳张了张嘴,终是没敢说什么。
  转身离开教室。
  段之愿也偷偷松了口气,攥着笔慢动作回过头。
  后排男生还在滔滔不绝说着,突然打了个嗝。
  张昱树就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你他妈早上吃多少啊?”
  冷不防一抬眼,就和她对上了视线,直接抓了个正着。
  下一秒,段之愿见了鬼一样迅速正过身,脊背绷着,指甲都陷入手心。
  直到后排谈话声继续,她呼吸才逐渐平稳,拿起笔却忘记摘抄到那里。
  钱震碰了碰张昱树的手臂,小声说:“小结巴刚刚是在看咱们吗?”
  另一人说:“好像是,是不是咱说话声太大了,她记下来告老师啊?”
  张昱树抬了抬眉,视线落在段之愿的背影上:“她还干这个?”
  “好学生不都这样吗,季阳之前不就偷偷记名字,他们俩都是老师的心肝小宝贝!”
  说完,钱震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拍了拍张昱树的肩膀:“树哥,咱们得罪不起她。”
  开玩笑,还有张昱树得罪不起的人?
  “看不起老子啊?”张昱树睨了他一眼。
  “不是。”钱震压低声音,小声说:“我听说段之愿她爸以前见义勇为,还被评了个什么先进分子,反正家里得了不少好处呢!胡佳那群傻子她们不知道,总找她茬,闹大了早晚有一天得挨收拾,人家上面有人。”
  听见这个,张昱树垂下眼,没做声。
  手放在下颌,食指碰了碰下颌的伤疤。
  能清晰感觉那道疤划过指腹。
  再次抬头,墨色的瞳仁锁定前排缩着的背影,看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树哥,你猜她敢不敢记你?”钱震问他。
  “我借她一百个胆儿。”张昱树脸上挂着挑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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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避免学生斜视,班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平移调换位置。
  要挪到张昱树那个位置的男生走过来,吞吞吐吐开口,还说要帮他搬桌子。
  张昱树只是慵懒地抬起眼,责备他打扰了他的休息时间。
  一挥手:“老子不换,就坐这!”
  男生原地僵了半晌,挠了挠脑袋,只能换到本应是张昱树的位置。
  这样一换,段之愿就刚好和张昱树一排,不同的是,一个在第一桌,一个在倒数第二桌。
  临放学前,王老师过来看了一眼。
  瞧着张昱树那样子,扁了扁嘴,没说什么就由他去了。
  她站在讲台上说:“从明天开始,早自习就上我的语文了。”
  “季阳,你负责每天选一篇文言文或是古诗,写在黑板上让大家默写。”
  又嘱咐了几遍冬季天冷,上学路上注意安全要多穿点之类的话,王老师宣布放学后先行离开。
  段之愿整理书包时看见胡佳站在张昱树面前。
  她站得笔直,双手握在身前,张昱树说一句,她答一句。
  明明张昱树是坐着的,视线比胡佳更低。
  可气势却高昂。
  收拾好书包后,段之愿毫无留恋离开。
  她没兴趣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想留在这,因为害怕针随时会误伤到自己。
  只是在临走前回头瞧了一眼。
  张昱树双脚搁在椅子上,好的那条腿抖了抖,样子带着不伦不类的惬意。
  胡佳背着书包,跟在张昱树身后走。
  还要配合他的速度,不敢催促。
  今天的后巷里有不少人,胡佳不认识,但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
  “赵鑫?”胡佳问他:“你怎么在这?”
  张昱树靠在墙边,双手环在胸前,还是那副随意放浪的样子抬了抬下巴:“说吧。”
  赵鑫便红着脸支支吾吾开口:“对,对不起,胡佳……昨天是我第一个到班级的,我看见你的MP4了,就想借来听听,我——”
  “是借吗?”张昱树悠闲抬手,指腹划了划眉梢。
  “是……是偷。”他就快把头埋起来了,从口袋里掏出粉色还带着耳机的MP4给胡佳:“对不起了,我明天就去找王老师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胡佳一把夺回自己的东西,检查两下后,瞪了他一眼:“你害得我冤枉了别人,你的手怎么那么贱啊!”
  她说完,瞟了眼张昱树。
  赵鑫则局促站在一边,头也不敢抬。
  许久许久也没人说话,小巷里人不少却无比静谧。
  直到张昱树歪了歪脑袋:“行了。”
  赵鑫如获大赦,赶紧捡起扔在远处的书包,疾步离开。
  张昱树则朝等在后巷的朋友扬了扬下巴:“走,老贺,上网去!”
  老贺看他一瘸一拐那样子,笑出了声:“这才几天没见,残废了?”
  “你他妈才残废了。”
  身后突然响起胡佳的声音:“张昱树。”
  他敛了笑容,回头,语气生硬:“怎么?”
  “你是在帮我,还是在帮段之愿?”
  静默一瞬。
  张昱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帮你们?”
  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他勾起一边嘴角,笑了:“老子天不亮就来了,撒尿的时候看见他鬼鬼祟祟的。”
  又点了点自己的脑门,不屑道:“这叫预判。”
  他说完就走,没给胡佳再次试探的机会。
  反倒是老贺问他:“你这是见义勇为?做好事了?”
  “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偶尔做个好事。”张昱树打趣道:“死了也好跟阎王谈条件,当个公务员。”
  “我草哈哈哈哈哈哈!”
  ……
  第二天早上突然下起大雪,进了教学楼帽子上都积了一层厚雪。
  段之愿来得晚了些,没顾得上吃早饭,先默写黑板上的文言文。
  写完她照例起身收自己这一排的,却在同一时刻看见坐在那转笔玩的张昱树。
  差点忘了,未来一段时间里,她会跟他坐在同一排。
  林落芷还没有写完,正琢磨着避开季阳的目光翻开书抄。
  段之愿便先收其他人的。
  走到张昱树的位置,垂眸瞧了一眼他的桌子。
  空空如也。
  椅子挡在那,她只得弯腰先将后排同学的作业收上来。
  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他:“你,写了吗?”
  张昱树转在指尖的笔就掉在了桌上。
  再‘啪嗒’一声滚到地上,声音不大,却是踩着段之愿的心跳一同落下。
  他抬眸,也不说话,眼神就像是在问她——你觉得呢?
  段之愿原地愣了半晌,后知后觉接收到信息,转过身往回走。
  默写交给季阳时,她如实告知:“张昱树,没交。”
  季阳向后瞧了一眼,对上他坦然无畏的目光,点头说:“我知道了。”
  今天秦静雅给她带的是素馅包子,段之愿吃不下,依然打算分给林落芷一个。
  刚把包子拿出来,突然手上一轻。
  段之愿抬眼,赫然看见张昱树站在身边。
  受伤的那条腿踩在她座椅下方的横木上。
  拿起包子扯开塑料袋就咬了一口,抬了抬下巴:“你给我告状啊?”
第4章
  高二开学第一天,段之愿就注意到他。
  张昱树是高三降级过来重修的,没有担忧学业的沉重神态,整个人反倒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在一众蓝色、粉色、白色里面,唯有张昱树穿着一身黑色。
  T恤上是个被十字架紧紧缠绕的骷髅,裤子和鞋上都带着铆钉,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因为是留级的学生,他们中都是16、7岁的,而张昱树已经18岁了。
  来的第一天他就被班主任作为典型拎到讲台前。
  将他穿着打扮批评的一无是处,他还笑得出来。
  大家还以为他好相处、性格随意。
  可不出一个星期,高三一名女生退学,如果他不重修,正是和他一个班的。
  有传言女生前一天慌张从后巷跑出来,不到半分钟,张昱树也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伤。
  但因没有直接证据,女方又不肯配合调查,校方只能暂时搁置。
  流言蜚语四散,大家都下意识远离他,还有传言说张昱树留级,就是因为这件事。
  可即便是这样,张昱树依然不做任何解释。
  有一次几个人背后议论,不小心被张昱树听见,他面无表情视线锁定其中一个的脸,淡淡说了句:“这么好奇,可以跟我去后巷看看。”
  话一说出口,几个人就被他吓到缩着肩膀不敢抬头。
  那时候,段之愿就在不远处,真真切切在他眼中发现了一丝潜在因素。
  心中陡然出现一个提示。
  他很危险。
  被他那双眼睛盯着,似是沐浴在月圆之夜,血红色的月光中。
  段之愿看着被他一口一口吃掉的包子,垂下眼没敢接话。
  两个包子张昱树几口就吃完了,将垂死挣扎的塑料袋扔在她桌上:“我问你话呢。”
  如果把他们比喻成动物,那一定是狮子与羔羊。
  要么就是猎人与小白兔。
  “老师,交代过。”段之愿声音轻细,引得张昱树微微俯下身,注意力放在她一开一合的唇上。
  唇色红润带着微光,说话间晶莹似鹿的眼睛瞟他一眼又垂下。
  “说,说没写完,得记下来,中午去办公室补。”
  她软弱无力地解释,想证明自己是按照规定做事。
  而且,她没有给他告状的意思,只是如实告诉了班长。
  班长也不敢把他怎么样,这也算告状吗?
  但段之愿不敢问,脑海里一直闪过那个漆黑不见底的后巷。
  “刚才提没提我名?”张昱树问她。
  班级里如同校长亲自莅临一般肃静,他们俩又站在第一排。
  老师没来之前的早自习是最乱的时段,所有人都抬眼看向他们。
  段之愿双手握在身前,宽大的校服被她攥出波纹。
  咬着嘴唇点头:“嗯。”
  “提了怎么办?”
  连名字都不能提吗?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只知道,这个人比胡佳还要危险。
  空气中有无数另段之愿心慌的分子,如果可以,她情愿早上让妈妈帮忙请假,或者晚一点来,避开早自习这个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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