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张昱树懒洋洋晃了晃脑袋,缓缓开口:“这样。”
他倾身拿起她的笔记本,目光扫过她娟秀的字体,撕下崭新一页拍在她面前。
“我那份,你给我写了。”
段之愿抬眼,眼睫微颤。
“听见没?”
“……好。”
这是让她如释重负的交换条件。
段之愿赶紧拿起笔,又默写了一遍,踩着第一节 课上课铃交给了季阳。
第一节 课是英语,听写完毕后每组第一位同学下去收。
这次段之愿连看都没敢看他一眼,弯腰接过后排同学的听写本,快步离开。
张昱树睨着她慌乱的脚步,鼻间哼笑了一声。
英语老师数完发现少了一个,问:“谁没交?”
段之愿埋着头,没敢抬眼。
“怎么回事?”英语老师不信邪,又数了一遍。
这下怒火中烧,一拍桌子:“ 谁没交!”
段之愿的心里压力已经抵达顶峰,举起手:“是——”
“我没交。”身后响起个慵懒的声音。
她回头,见张昱树拖着长音,手臂高举着靠在墙边:“老师,我腿断了,晚上回家钻心的疼,根本看不进去书,不会写。”
“不会写是吧。”老师们最会治这种问题学生了,说:“第四节 下课就来我办公室背,什么时候背下来什么时候吃饭!”
“得嘞!”张昱树笑着回应。
午休前,段之愿就听见身后座椅挪动的声音。
没一会儿,张昱树的身影就从眼前经过。
宽大的校服拉锁依旧划过她的桌角,他没穿宽大的校服裤子,显得腿又高又长。
将英语书卷着握在掌心,拖着受伤的腿缓步离开班级。
段之愿也订了学校的营养餐,刚掀开饭盒盖,胡佳从门外走过来。
“段之愿,老师叫你过去一趟。”
顿了一下,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段之愿抬眼瞧她,却见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偏过头离开,什么也没说。
她没敢耽搁,放下筷子就去了办公室。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张昱树拿着书靠在窗台边,在英语老师一句:“站直了,没长骨头啊!”的怒斥下,才终于将一条膝盖直起。
她垂下眼,朝王老师的办公桌走去。
王老师告诉她:“偷拿胡佳MP4的人已经找到了,你不用担心了。”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看向窗口那个人。
仅仅一眼,又迅速垂下,而后问:“是谁?”
“赵鑫。”王老师说:“我会找他家长谈谈。”
居然不是张昱树。
段之愿皱眉,在心里胡乱猜忌时,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少年逆光而立,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他正儿八经地看书。
眉头微蹙,嘴唇偶尔动一动,应该是在记单词。
“段之愿。”老师轻声叫回了她的思绪,摆摆手,段之愿弯下腰。
王老师悄声问她:“张昱树为难你了吗?”
段之愿微怔,摇头:“没,没有。”
王老师撇了撇嘴:“你妈妈都跟我说了,你只有在害怕或者急躁的时候会有说话障碍。”
段之愿垂下眼。
“老师告诉你,这里是学校,你遇到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老师会帮助你。”说完,她找出今早的默写纸。
两张相同的纸张和字迹,名字却是两个人。
王老师点了点,问她:“怎么回事?你给他写的?”
“嗯。”段之愿点头。
“季阳都跟我说了,你还瞒着我。”王老师说:“你不用怕,以后也不用收他的作业,待会儿英语老师找他谈完,我再找他。”
段之愿离开时,刚好是英语老师在考他单词。
老师说汉语,他先翻译一遍,而后再拼出来。
就这么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张昱树居然就背了下来。
还一点都没卡壳,用他那副向来目中无人的语气拼出每一个单词。
刚回到教室,赵鑫就畏畏缩缩过来:“段之愿……”
她抬眸,赵鑫整张脸都涨成红色。
她理所当然联想到什么,忽地听他说:“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老师已经批评过我了。”
不去和胡佳道歉,却跑来跟她说这番话。
段之愿诧异之时抿了抿唇:“我没关系的。”
赵鑫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饮料放在她桌上:“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我不用,我——”
“你收着吧!不然就是不原谅我!”赵鑫强硬将饮料塞到她桌下:“求你了,求你了!”
说完,快速离开。
胡佳桌上也有一瓶相同的饮料,只不过在下一秒钟已经被她骂骂咧咧摔进了垃圾桶。
段之愿无奈将饮料放在一旁。
重新打开饭盒,听见林落芷背单词的声音。
她回头:“你怎么不吃饭?”
“我单词错的多,老师说等张昱树回来让我过去听写。”
说到这,段之愿忽然问她:“很难背吗?”
“太难了!”林落芷就要把头发抓散了,拍着桌子哀嚎:“记不住啊!记不住!”
林落芷问她:“你说这个‘会计’的单词怎么这么难啊,你是怎么背的啊!?”
死记硬背。
拿着一张纸一遍一遍的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那二十几个单词,段之愿背了一个多小时。
她不聪明,但她会学。
不像那些有天赋的人,拿着书站上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就能倒背如流。
林落芷头上都腻了一层汗,看见张昱树回来,她脸都绿了。
站起身小声嘀咕:“早上就没吃饭,中午又不让吃,我太难了……”
张昱树一回去,钱震就抱着保温饭盒凑过去:“树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子回来背课文。”他声音不大,却能准确传到段之愿耳中。
今早发生的事,钱震也知道,他问:“结巴给你告状了?”
张昱树拿着语文书,高声道:“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钱震第一次见张昱树背书,听得直乐,段之愿却明白这句的意思。
她有些害怕,生怕张昱树迁怒于她。
想了想,将书包拿到身前。
从里面掏出昨天剩下的一根棒棒糖。
在心里给足了自己心理建设后,她咬了咬唇走过去。
被攥出褶皱的棒棒糖躺在女孩的掌心,段之愿说:“谢谢你。”
“什么?”张昱树把书扣在胸口。
这回轮到他不解,一条腿搭在椅子上扬了扬下巴:“谢我?”
“谢谢你,帮忙找回了MP4.”她说:“帮,帮我的忙,谢谢。”
张昱树垂眸,看着她掌心的糖。
没接。
笑着看了眼钱震,问他:“你说哥要是把这个收了,好学生能不能再给哥告一状,说哥勒索她啊?”
钱震连连点头,附和他:“哥,你千万别要。”
“我,没给你告状。”段之愿迫切地解释:“是老师,问的。”
张昱树没觉得两者有什么区别,食指指尖轻缓点着桌子。
“无功不受禄,只希望好学生以后能放我一马,别总盯着我。上课盯下课盯,老子去趟办公室也要盯。”
他居然都知道。
段之愿觉得全身血液都涌到大脑,脸都烧了起来。
学习赵鑫那样子,直接把糖塞进他的课桌,疾步离开教室。
她走后,钱震笑得前仰后合:“树哥,你都给那结巴吓坏了。”
张昱树也勾着唇笑。
拿出被塞进书桌里的糖,前后捏了捏。
有意思。
第5章
张昱树那天并没有为难她,不是因为那颗糖,而是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好玩。
那根草莓棒棒糖进了他的嘴不到三秒钟就给吐掉了,太难吃。
钱震还打趣说小结巴要是看见了,连跑带颠还得再给你买一个。
张昱树笑笑说他可不敢吃好学生给的东西。
每天的早自习还在继续,段之愿照例收后排同学的作业,每每到了张昱树跟前,都选择性绕过他。
午休前偶尔能看见张昱树卷着书夹在腋下,缓缓走出教室。
两个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整整一个学期,张昱树都一直坐在靠墙那一排,哪怕是他已经能在体育上打一节课的篮球。
王老师对于他早就成放弃状态,只要他不打搅其他同学,像换座位这种小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临放假的前一天,班级召开家长会。
段之愿和几个女同学留下布置黑板报,家长们踏着大雪纷纷而来,段之愿注意到,靠墙倒数第二桌一直是空的。
桌上凌乱摆放着各科试卷,和答题卡,没有人为他皱着眉头翻看。
直到王老师已经站上讲台,段之愿离开教室。
那个位置一直都是空的。
寒假正式到来,白天段之愿埋头写作业,晚上则跟着姥姥跑去市场卖东西。
姥姥在市场门口租了个门市,零食和饮料样样俱全。
门外还放了个电烤炉卖地瓜。
段之愿穿得厚厚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个地瓜。
白雾蒙上她的脸颊,姥姥说:“今年雪下得太大了,逛街的人都少了。”
“过年前几天就会有人了。”段之愿说:“今年我多写几副对联。”
段之愿小时候学了好几年书法,每年春节都帮姥姥写对联和福字。
老顾客们每次都称赞她的字好看。
“愿愿每年都帮我干活。”姥姥突然叹了口气,说:“为了帮家里的忙,你都没空学习,别人家的孩子都上补课班,学舞蹈学乐器,你什么也不会,哎!”
“这不是会书法吗。”段之愿朝姥姥那边凑了凑,年复一年,姥姥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前几天她还发现妈妈眼尾的细纹也深了许多。
时间总是慢慢夺走属于她的一切,而她能做的、想做的,就是要多陪陪自己最爱的人。
“我不爱跳舞,也不喜欢乐器,学习也跟得上,我就喜欢待在家里,安静。”
正说着,市场大门被人推开。
一阵刺骨凉风袭来。
段之愿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双眼。
张昱树还是那个穿衣风格,一身黑色发亮的羽绒服,敞着怀里面穿了件灰色高领毛衣,与朋友打打闹闹走进来,段之愿认得其中一个是钱震,其余的她不认识。
那群人各个顶着通红的脸,脖子上,膝盖上都有雪迹。
最后进来的人手里还拿着雪球,直接往张昱树脖子里灌,却被他率先预判,一个抬腿将人撂倒在地上。
起来后又勾肩搭背过来,指着烤肠问价钱。
段之愿过来装烤肠时,钱震开口:“呀,段之愿?这你家开的店啊!”
“嗯。”她点头的同时手上动作没停。
钱震指着最边上的一根说:“这个这个,这个裂了,我要吃裂的!”
装好后,几个人又买了些瓜子,钱震开玩笑似的问她:“咱都这么熟了,你不送点什么?”
段之愿还没开口,姥姥走过来。
笑道:“你们都是愿愿的同学吗?”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大袋爆米花,递过去:“来来来,孩子们多吃点,这个不要钱……”
“谢——哎呦!”
话还没说完,钱震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张昱树歪着脑袋站在身后:“你他妈占便宜没够!”
说完,他也伸手抓了一把扔进嘴里,连带着爆米花一起比划了一下,淡淡道:“一共多少钱?”
“21!”段之愿抢先开口,拦住姥姥的话。
张昱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的递给她。
段之愿找钱时,姥姥还在和他说话:“孩子你穿的太少了,脸都冻红了。”
钱震笑了一声:“刚才打雪仗来着。”
“姥姥这有暖宝宝,给你们一人拿一个,年纪太小当心冻坏身体。”说完就给他们一人手里塞了两个暖宝宝。
段之愿把找好的零钱送到张昱树眼前。
他却没先伸手,而是慢条斯理将爆米花扔进嘴里,视线固定在她脸上。
“找,找你的钱。”段之愿眨了眨眼,提醒他。
这时,钱震又问她:“你数学卷子写完了没啊?”
“嗯。”她点头。
“那明天借我抄抄呗!”
“我……”
段之愿不想借给他。
一是抄作业本来就不对,她这算是同伙。
二是,借给他说不准开学就给弄丢了,那样她没办法和老师交代。
“孩子啊,作业得自己做,怎么能抄别人的呢。”姥姥也开口,又笑说:“这样,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就来我们家找愿愿,让愿愿给你讲。”
“那多费劲。”钱震还想说什么,突然被打断。
张昱树笑着回手给了他一拳:“没出息那样子,明天咱们几个去书城找个一模一样的,后面有答案。”
说完这才从她手心里接过剩下的钱揣进口袋,一群人浩浩汤汤离开。
“愿愿啊,你同学来了,怎么都不请人家吃烤肠还收钱啊。”
他们一走,姥姥就问:“是和你同一个班的吗?”
“嗯。”段之愿点头:“不想请。”
姥姥笑笑,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告诉她:“看着不像好人,不请就不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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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昱树一行人离开后,就张罗着上网吧包宿。
钱震情绪低落:“树哥,包宿我就不去了,我考试没考好,我爸打我一顿,这要知道我又上网吧就完了。”
张昱树睨了他一眼:“那你回家学习?”
“不是。”钱震说:“我回家看电视。”
又一人开口:“看电视还是看片啊?”
大家乐得前仰后合,钱震也耸着肩说:“我找着我爸藏片的地方了,等过几天他出差我就看。”
顿了一下,又问:“树哥你看不,咱一起啊?”
“一群老娘们有什么好看的。”
张昱树明显兴致不高。
就这样钱震和大家分道扬镳回家装样子,剩下的几个则来了网吧。
游戏世界里大杀四方,到了半夜十一点,已经有几个挺不住回家了。
只剩下老贺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