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上帝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
那么她要做的就是自救。
路遥选择了逃离,逃得远远的,此生都不要再回忆那个令她在三十几度的盛夏,依旧觉得恶寒的后巷。
逃离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贺铭洋。
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
她只希望生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地方,这样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太阳依旧耀眼,依旧庇护世间万物。
和其他人说话时,不用揣摩他们的心思,不用担心他们脑海里呈现的画面是不是那天的凌乱不堪。
段之愿明白。
可她也告诉她:【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你的做法是正确的,但我们大家想帮你同样也没有错。】
【路遥,你可以不见任何人,我同意也尊重你的做法,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有人一直在你背后守着你,等你回头看看他。】
在此之前,段之愿从未想过某一天她也会开导别人。
犹记得段覃刚刚离世那几年,段之愿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的。
是真的空,经常忘记自己在哪里,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要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慢慢地想,而后记忆里某一根弦像是被刺了一针,让她猛地记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而她的房间之所以全都是柔软的垫子,是因为妈妈怕她伤害自己。
那些年段之愿一直听别人的开导。
心理医生也好,妈妈姥姥也好,每一个人都在苦口婆心的规劝,后来终于得偿所愿,她开口说了话,只是再无当初的活泼。
好像曾经那个活泼好动的她,也随着段覃投入湍急的河流。
为了救那个男孩子,一起丧了命。
现在,段之愿清楚的知道,她的开朗活泼就是从张昱树闯进她的生命开始。
是他带着她从嶙峋的怪石迷宫里走出来。
带她看山谷里绚丽的花和柔顺的风。
让她现在可以将手心的余香给别人分享。
第34章
人一忙起来, 日子就过得飞快,桃花匆匆谢了, 时间也像流逝的水一样。
一转眼,九月已经接近尾声,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
这两天段之愿没有课,总算能回到家去住。
家里离学校不算远,秦静雅特意找了个二十几分钟路程就能到家的房子。
一楼,为了照顾年迈的姥姥,让老人家上楼梯方便些。
段之愿正在厨房跟姥姥和妈妈一起包饺子。
一个饺子捏完了,姥姥打趣道:“愿愿现在会包饺子了, 去年包的饺子还站不起来呢。”
段之愿笑着说:“人都是在进步的嘛。”
又一个饺子捏完, 周壹辰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段之愿擦了擦手, 接起电话往客厅走。
周壹辰问:“学妹,之前跟你说加入我们文艺部这件事,我和我们部长说了,刚好现在缺人, 你要不要过来?”
段之愿很开心:“好, 那我需要做什么?”
“没什么太大的事, 咱们部门很轻松的。”周壹辰粗略地告诉她几条,听上去很简单, 而后又说:“没关系你不用怕, 有我带着你。”
“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周壹辰说:“最近咱们有个需要租借拉拉队服的事, 我这有几个服装租赁的电话和地址,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带你一起去, 熟悉熟悉咱们的工作流程。”
段之愿没想到第一次任务来的这么突然,犹豫了一下:“我……”
“这样吧。”他说:“下午五点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 先把资料给你熟悉熟悉,明天我们再一起出发。”
到底还是她主动想要加入的,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带她,也没什么不好。
段之愿应了一声:“好,五点见。”
挂了电话,段之愿重新回到厨房。
秦静雅看着她,笑得别有深意:“谁给你打电话啊愿愿?”
“一个学长。”
“妈妈听出来是个男孩子啦!”秦静雅眼尾笑出淡淡的褶皱,眉飞色舞地问:“男朋友?”
“不是的妈妈。”段之愿眉头立马蹙起:“就是一个,一个学长。”
秦静雅抬了抬眉:“哎呦不是就不是嘛,怎么还急了。”
段之愿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
因为张昱树在妈妈这边的形象不算好,高中时王老师没少和秦静雅提过这个人。
每一次打电话都是因为自己和他走得太近。
所以即便现在和张昱树在一起了,段之愿也没想好跟秦静雅坦白的理由。
怕她不同意,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
饺子包完以后,段之愿一边在水池边洗手,一边问:“妈妈,你希望我以后能嫁给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秦静雅犹豫了一下,说:“妈妈没有特殊的要求,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对你好那就行了。”
“不不不,我说的是性格。”段之愿认真地问:“妈妈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性格的人?”
直到锅里的水沸腾,秦静雅把饺子从盖帘倒进锅里,才缓缓开口。
“我女儿这么懂事听话,当然适合同样老实本分的男人,这样你们俩以后就会相敬如宾,两个人都是阔达的胸怀,不会因为生活中鸡毛蒜皮小事吵架。”
“他不会欺负你,你更不会惹他生气。”秦静雅说:“平平淡淡的人生最幸福了。”
饺子在沸腾的开水里滚来滚去,段之愿的心也是如此,一刻都没能得到平静。
和妈妈希望的恰恰相反。
张昱树一点也不老实。
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老实、本分这几个字。
吃过晚饭后,段之愿换了身衣服,正打算去图书馆,张昱树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关上房门才接起电话。
张昱树问:“在干什么?”
段之愿说:“吃,饺子。”
张昱树就告诉她别吃了,出来和他吃烧烤。
因为今天老贺刚从津市回来看他,这一次还带回了路遥。
电话没一会儿就换成路遥的声音,语气听上去很愉悦,这才是符合她们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声音。
聊了几句后,段之愿答应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她犹豫着又给周壹辰回拨过去。
没等几秒钟就被接起来,段之愿很抱歉地告诉他:“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瞬,而后周壹辰笑了声:“学妹,我是真心想把你带进社团,没别的意思,你可别把我想成坏人啊。”
“没有没有。”段之愿赶紧解释道:“是我一个朋友临时过来,对不起。”
周壹辰轻叹了口气:“要出去玩?”
“是。”
“成。”周壹辰说:“那你们好好玩,下次我再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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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之愿赶到烧烤店时,浓烈的夜幕已经将整个城市笼罩。
牌匾泛着淡黄色的LED光,灰白色的烟雾犹如一张虚幻的网,从炉子上方飘起将红色醒目的【串】字包裹住。
烧烤店里最不缺的就是酒鬼,推杯换盏之间觉得自己是天上皇。
段之愿刚走到吧台位置,就遇见几个喝多的男人。
东倒西歪走出来,不小心撞到了服务生还要骂人,等着服务生弯腰说上一句对不起。
路过段之愿时,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轻佻地吹了声悠长的口哨。
段之愿抬起眼又垂下,因为已经看见张昱树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朝那边走,那几个人也不知真喝多还是假喝多,三人一起向一边倾倒挡住她的路。
幸好吧台的姐姐走过来,指引他们三人门的正确方向。
可这一幕已经被张昱树瞧见,同时将段之愿脸上的厌恶一通揽进眼底。
他走过来一把攥住段之愿的手,把人带到身后又扯过其中一个男人的领子。
他力道大了些,加上那几个人本就重心不稳。
一个偏了位置,其他两个也跟着跑偏,三个人直接脸着地躺在地上。
服务生们马上跑过来拉架,段之愿也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我没事,你你不要打架。”
张昱树垂眸,胸膛的起伏低了些,轻拍几下段之愿的手。
无所谓那几个醉鬼躺在地上嚎,带着她转身回到座位。
本来张昱树打算坐在段之愿身边,可路遥突然站起身:“你和贺铭洋坐一起,我要和段之愿挨着坐。”
张昱树脸一沉,不情愿移开了位置。
贺铭洋递给他一瓶酒,张昱树直接用牙起开,碰了下杯就往嘴里灌。
贺铭洋说:“路遥好不容易见妹妹一回,你就先把媳妇让给她,又不是不还你。”
高中时,贺铭洋一提到段之愿就用妹妹代称,到现在还是这么叫,都习惯了。
这一次他把路遥带来咸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当面感谢段之愿。
之前要不是她经常开导路遥,路遥怕是会一条路走到黑,永远迷失在自己的迷雾中。
饭桌上,两个女孩子聊得欢,两个男人喝得也很欢。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和张昱树来吃烧烤,张昱树问她有什么忌口的。
段之愿说没有,结果他帮忙点的几个段之愿兴趣都不大。
张昱树把菜单给她:“你自己来。”
段之愿上下看了看:“一个面包,不加鸡蛋多放糖。”
“为什么不加鸡蛋?”张昱树问。
“不爱吃。”
“我记得高中时你每天都吃鸡蛋。”
“就是因为那时候吃的太多了呀。”
上学时,秦静雅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每天早上晚上各一个鸡蛋,尤其是高三那年,生生把她吃的由内而外厌恶鸡蛋。
上了大学以后,食堂里人人称赞堪比糖醋排骨受欢迎的番茄炒蛋,段之愿一次也没打过,离那道菜远远的。
“挑食不长个你知不知道?”
段之愿一怔:“我本来就不会再长了吧。”
张昱树的视线本来落在她脸上,话一说完突然下移。
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和他在一起久了,段之愿基本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在想什么,脸倏地一红。
好在老贺和路遥在聊别的,没人注意到张昱树的眼神。
她觉得这人流氓,偏偏流氓觉得他自己很正经,又告诉服务生:“一份锡纸土豆片,先淋醋,鸡蛋羹不要葱花只放酱油。”
话毕对段之愿说:“待会儿你尝尝这家鸡蛋羹,保准让你再次爱上鸡蛋。”
才不信他的鬼话,段之愿垂眸不理他。
桌下的脚突然被他轻轻地碰了下。
脚趾顺着小腿的弧度向上抬,段之愿向后缩一寸,他就近一寸。
也不看她的脸,桌上的他像是没事人一样,还能和贺铭洋碰杯。
这人胆子也真大,公共场合居然还敢这样。
对于他无休止地挑.逗,段之愿的身体最先给出变化,逐渐发烫好像就要烧起来一样。
慢慢的,表情管理也做不好了,无处可逃只能慌乱拿起桌上的饮料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路遥转过头:“你怎么了?”
“没,没事。”段之愿用手在脸前扇了扇:“有点热。”
碰巧服务生这时送来了他们后点的东西,路遥顺便告诉他把这桌头顶的空调再调低一些,她也觉得热。
鸡蛋羹黄橙橙似果冻,按照张昱树独特的吃法,只放了酱油。
端到段之愿面前,张昱树抬了抬下巴:“试试,不好吃我学狗叫。”
老贺笑出了声:“草,你玩这么狠?”
张昱树信心满满挑了下眉,桌下的脚也不再碰她。
段之愿吃了一口,的确和想象中的味道不一样。
滑而不腻,加上酱油的味道也不是太重,确实很好吃。
但她还是抿了抿唇:“不好吃。”
下一刻,贺铭洋爆笑出声:“卧槽哈哈哈哈,学狗叫吧!”
三个人都看好戏似的望着张昱树。
张昱树也弯着唇,笑得痞气满满:“报复我是吧?”
“报复你什么?”路遥不解问道:“难不成你欺负段之愿了?”
“不知道,你问她。”
张昱树喝酒不上脸,尤其是头上的白炽灯是纯白色,像是给他渡了层滤镜,让他此时此刻看上去有短暂的正经,也像个在等答案的好人。
轻而易举就把皮球踢给了段之愿。
“我,我也不知道。”她垂眸,尽量保持面色平静,可放在腿上紧紧握着的双手出卖了她。
贺铭洋看出不对劲,拿着筷子在两人之间比划一下,问他们:“你们俩有事瞒着我们啊?”
“没什么事。”张昱树总算良心发现,半个身子探过去握住段之愿的手腕,用她的手给自己舀了一勺鸡蛋羹送进嘴里。
“是不太好吃。”张昱树垂眸,墨色的瞳仁里全是她:“但你喂得就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