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因为周柠琅的离开,还有救援任务谈不上成功而怀有巨大负面情绪的迟宴泽忽然被秦知昭告诉,周柠琅十六岁在理县就给迟宴泽写情书了。
这像一道无声闪电,又似一记闷响惊雷,忽然噼啪巨响的砸中了他,惊得他心都裂开。
迟宴泽猝然想起来了,周柠琅的狗叫风筝,当时给小俊介取名的时候,她问迟宴泽,这个歌是我很喜欢的歌,孙燕姿的,你听过吗。
迟宴泽说没听过,有空听听。
好几年的时间过去后,迟宴泽代入了一下周柠琅的心境,当时的她听到他这样回答,心里得多失望。
也许,大概,或者就是肯定,当初她从璃城坐火车离开的时候,就是觉得那么久了,迟宴泽都没认出她是谁来,她很失望,才离开的。
迟宴泽终于想起来了,跟甘芊事件有关的那个小女孩,因为她跟甘芊要好,所以她在甘芊出事后被人长时间的网暴,殴打,谩骂跟欺侮。
迟宴泽碰巧救过她一次,那一次她被一群人按在黑漆漆的暗巷里打得很惨,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甚至一头柔顺的长头发都被他们拿剪刀剪了。
迟宴泽将她从那帮人手里救起来,带她去看伤,还专门买了把剪刀,帮她把头发修剪整齐,问过她挨打疼不疼。
她回答,不疼,你挨过打吗?只有被打的时候是疼的,过了就不疼了。
这就是周柠琅,她倔强的忍受了那么多疼痛跟难受才来到迟宴泽身边,他却从来都没想起来她那些别扭敏感的性格是源自何事。
迟宴泽这才恍然大悟,从大学开始,周柠琅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才勉强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跟他在一起。
他太过分了,大学时的他甚至一直没有告诉她,江茉染是他表妹,让她顶着绿室友的罪名偷偷跟他好。
迟宴泽好恨,为什么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风筝的意思是,迟宴泽,你要把梦想找到,要过得更好。
迟宴泽长眉揪紧,恨得再次一拳砸在储物柜上。指骨再次冒出血来。他也不觉得疼。
知晓他们恋情经历的所有人,都觉得是周柠琅欠着迟宴泽,迟宴泽为她花了那么多钱,买了那么多东西,做了那么多事。
迟宴泽曾经也一度觉得,自己太宠周柠琅了,应该此生都不会在她身上得到回报了。周柠琅还不起的。
他就这么随她去吧,拿出绅士风度,认栽就行了,就这么宠着她一辈子算了。
其实,周柠琅还得起,后来迟宴泽对她的这些好,她全都受之无愧。
因为,后来就这光芒四射的人生都是周柠琅带给迟宴泽的。
那封水洗情书,是周柠琅写给迟宴泽的。
迟宴泽读完之后,发现原来世间有人如此喜欢他,要亲眼见到他与光同行,与天比高才罢休。
他为了不让她失望,他才回学校去参加高考,当空军飞行员。
然后,高考后的暑假过去,吊儿郎当,浪荡人间的迟宴泽在京北国际机场门口遇见迷路的周柠琅,却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当时他是去接苏玟夏,而不是接周柠琅。明明周柠琅就是为了他才来京北,才会迷路的。
迟宴泽却冷血的开着塞纳超跑,把肤浅的漂亮大小姐苏玟夏大摇大摆的接走了。
大二暑假,周柠琅在大学校园里终于耐不住迟宴泽强烈的攻势,跟迟宴泽在一起了。
她带他戒掉陋习,每天跟她一起好好学习,提领他不要再沉迷花天酒地,好好考单飞,好好当飞行员,驾驶飞机,翱翔蓝天,四处去看山清海宴,见国富民强。
迟宴泽曾以为自己真的很喜欢周柠琅,多过周柠琅喜欢他。
直到周柠琅回了京南,他从漫天火光中险胜求生,这个令他感到无限绝望跟疲惫的夜晚,他才发现,他的喜欢跟周柠琅比起来,根本是九牛一毛。
没有周柠琅,就不会有今晚心若暖阳,极尽善良,为人民为社会服务的迟宴泽。
她耐住所有喜怒哀乐,朝夕不改的默默喜欢了他十年之久,百折不挠的将他改变,让他告别近墨者黑,成为近朱者赤的优秀空军。
而他呢,他还以为一个为她发着脾气,站在原地等待的五六年,就是很多的付出了。
“迟队。别想了,不是咱们的错,是真的救不了。火情太急迫了,他们叫我们飞行队叫得太晚了。”今晚跟他一起出任务的下属在外面等了很久,终于进来安慰迟宴泽。
今晚这条逝去的生命就是这个下属没能救下来,他感到自责,一直等着要跟迟宴泽聊几句。
迟宴泽很后悔为什么当时自己在另一个地方下云梯,去救别人,把这个死角分给了下属。
如果是他亲自上,应该能救回来的。如果他可以将自己分成两半用的话。
迟宴泽却许久都不从更衣室走进来,他经常这样,救援的时候,只要一条生命没救回来,他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其实今晚他们已经很尽力了,消防队不敢进的火灾重灾区,他们都下空降兵去了。
迟宴泽就是第一个冲进炙热火舌里的。但是刚落地,后续爆炸就发生了,他差点没被易燃易□□炸伤。
“迟队,是那个技术员不听我的话,他太害怕了,不敢越过栈道,朝我走来。我都是照规矩办事的。”下属也很懊恼,但在遵循了所有的救援原则下,这真的谈不上是他失责。
迟宴泽闻声后,满目通红的回头,下属被吓了一跳,他竟然看到拽得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双眼染泪。
“迟队,你怎么了?”下属问,他不曾见过迟宴泽如此情绪失控。
以前对于所有事情,迟宴泽都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
再危险的任务他都冲在最前面。比如今晚。他已经冲得很猛了。
今晚这个群众没被拯救出火海,确实很遗憾,可这也是无法更改的事。
有的时候,人有情,险情却无情。
“没事。我先回去了。”迟宴泽抹了一把脸。他本来要冲澡换衣服的,但是他都没心思了。
他现在心绪很复杂,他只想听到周柠琅的声音,见到周柠琅的人,将她抱在怀里,再也不让她从他身边逃开。
*
坐到车上,迟宴泽拿手机给周柠琅打电话,没打通。
他打给乌青。
乌青接了,告诉他周家前几天出事了。周柠琅的母亲严卉进医院做手术。
严卉强烈反对她跟迟宴泽在一起,要周柠琅马上回京南去照顾要切除胆囊的中年母亲。
“迟宴泽,怎么了?”乌青听出迟宴泽说话声音带沙,是带着哭腔的沙。
乌青今晚也看了新闻,她知道迟宴泽去救火了。
“你受伤了?”乌青焦急的问。
“没有。”
“那怎么……”
“乌青,你想听笑话吗?我给你讲一个。”男人苦涩沙哑的声音传来。
“嗯?”乌青不明白。
“就是有一个人喜欢了我十年,快十一年了,我居然到今天才发现……”男人吸着鼻子说,连呼吸一下都感到疼,“而且还是别人告诉我的,居然不是她告诉我的,她来了我身边那么久,我却从来都没发现我后来的人生全部都是被她改变的……”
“迟宴泽,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刚出完任务,是不是心理没调整过来?你没受伤吧?”乌青很心疼自己的偶像。她理解,他们从事的职业就是会让他们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
“知道吗?周柠琅喜欢了我十年。我能有今天,都是她给的。如果没有她,我大概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吧,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行尸走肉。”静了一下,迟宴泽对乌青说。
“柠柠喜欢了你十年……这……”乌青还以为他们顶多是从大学时候开始的。
“乌青,帮我个忙好吗,替我告诉她,我迟宴泽此生一定要娶到周柠琅,不娶不休。”
男人笃定又受伤的口吻,在暗夜里宣告。
*
电话很快断了。
乌青迈步,去军总医院的住院部,找周柠琅。
严卉在那儿住院,刚接受完微创手术,其实胆囊炎是小病,只要做微创手术就行了。
严卉早就发现自己有胆结石,却挑在这时候做手术,是为了把周柠琅从京北叫回来,不让她跟迟宴泽继续在京北亲亲我我的搞复合。
乌青进了严卉的病房,见到她做完手术三天了,精神很好,周柠琅还没开始正式上班,便来给严卉守床。
见到乌青来,周柠琅起身欢迎她。
乌青跟严卉寒暄了几句,询问了她术后康复情况,然后使眼色将周柠琅从病房里叫出来。
“怎么了?”周柠琅问。
“你搞什么呢?你跟迟宴泽怎么了?你从京北回来,是不是又跟他闹别扭了。”
“我妈反对我们。他家里也反对,所以就……”周柠琅好像已经释然了,不像以往那样不大方了,直接就回应了。
“他今晚出危险任务你知道吗?”
“知道。”周柠琅挂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她走的时候,在他的车上挂平安符了。
她去京北之前,曾经在京南的古寺里虔心给他求了护身符,去京北就是想看看他,把这个给他,因为他现在从事的职业真的很危险。
今晚看新闻知道他出危险任务,她一直在刷相关新闻,看到他们飞行救援队的人都平安无恙回归基地的后续进展才放下心来。
“他还告诉我。你暗恋了他十年,他今天才发现。”乌青叹气。
“嗯?”周柠琅讶异,“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说他的人生都是你给的,他有今天都是因为周柠琅,这辈子他非要娶到周柠琅,不娶不休。”乌青盯着周柠琅瞬间填满湿意的眸子说。
“……是吗?他真这样说。”周柠琅缓缓的应。
“柠柠,你真喜欢了他十年?”
“嗯,快十一年了。”周柠琅静静的回答。
在这漫长的十一年里,敏感稚嫩的少女已经变得成熟坚定了,再也不怕被人评头论足了。
在这十一年里,她喜欢着迟宴泽,经历了所有的人世沉浮,并且忍耐着跟他告白。
如庄靖方所说,遵守规则,严加忍耐的女孩子才是最值得被欣赏的女孩子。周柠琅就是这样的女孩子。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他?”
“我跟他差太多了,不止是性格,还有出身,其实一开始就不该去他身边的,不去又不死心,心里又一直想着念着,甚至还为他考了北清大,离开老家去陌生城市上了四年的大学。”
周柠琅如今说起来,都释怀了,就让全世界都知道,周柠琅为了迟宴泽做的傻事好了。
“现在,终于都知道了。以前的我有点像赌徒,不上牌桌不甘心,以为会赢,坐上去之后,一直输,输到不得不下桌。”周柠琅微笑着说出自己的心境。
“柠柠,你太傻了,喜欢他那么久都不告诉他。这不是赌,这是在玩弄他的心。”
“青姐,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回来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
“不,柠柠,你跟迟宴泽会在一起的,你们会结婚,会生孩子,会幸福一辈子的。”乌青忍不住为这两个人湿了眼睛。
周柠琅竟然喜欢迟宴泽十年了,并且不让任何人知道,藏匿心事这么漫长的时间。
暗恋迟宴泽的这十年她都是怎么过的。
暗恋是多伟大的事情啊,偷偷喜欢一个人,在时间的斗转星移里,在人生的喜怒哀乐里,一意孤行的喜欢着对方,却从来不告诉对方,所有的苦涩难忍都自己一个人独自品尝。
等到对方知道这一天,弹指已经是十年的时间了。
人能拥有多少个十年呢。
*
暗夜高速路。
G500上的一个红色三角形平安符随着车窗灌进来的风吹荡。刚结束任务的迟宴泽不做片刻休息,强打精神开车回京南。
他爷爷迟鹤云的宅子里,放着周柠琅写给他的情书,还有周柠琅送的CD唱片。
那年,从理县回来,叛逆的他跟父母还是一直吵架,跟他们不能共处于一个屋檐下,他住在迟鹤云的老宅里,当时从理县带回来的那些行李都放在哪里。
其中就包括了那封水洗情书。
迟宴泽抵达的时候,是清晨七点,京南在下雨,快要入秋了。
不眠不休的开了整晚夜车的迟宴泽奔进当初年少的他住的房间,找出那封情书。
十六岁的周柠写给十八岁的迟宴泽的情书。
等到手上的青春都所剩无几的这天,迟宴泽才发现,周柠琅的青春原来全是他。
迟鹤云在院子里逗鸟,见到衣衫褴褛,一脸是灰的帅小伙开长途车从京北回来,差点没把他认出来。
怎么就剩下一双眼睛可以看了,身上其他地方都没法看。脏得不行。
辩出他这是刚从基地执行完任务,连作战迷彩服都没换下,就一路狂奔来了。
“怎么了?阿宴,这是天要塌啦?瞧你急的。”老者问。
“找个东西。”迟宴泽到了书房里,翻箱倒柜,终于在一本宋词本子里找到了那封情书,叠在深蓝色的信封里,信纸早就泛黄了,蓝色的钢笔字迹淡得快要从纸页上消逝了。
可是一字一句读来,却还是发他深省。
全是十六岁的少女提笔为他写下的堪称美丽诗句的句子。
「迟宴泽:你好,你还记得巴赫的Cello Suite No.1 in G Major,BWV 1007大提琴曲组曲的序曲吗?
就是你拉起来充满了颗粒感的那首曲子,调子悠扬得会让人忍不住联想起浩瀚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