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可操心死了,老姑娘到老了还这么作,好不容易有人要,她还天天气人家。”
如当初在京北给少年做家教时一样,周柠琅又跟许舟也怼上了。
长大了五六岁,马上快要十八岁的许舟也现在有点儿痞,有点儿缠,有点儿刺,不管周柠琅怎么跟他生气,他都不愿意离开她的旅馆房间。
他知道,她躲这儿生气呢。
生气怎么许舟也告诉她,迟宴泽曾经在零下十几度的璃城火车站广场上等她等了整晚;
生气怎么她发现她还喜欢迟宴泽,而且还是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许舟也来找她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张瓷白的脸都气青了。
“周老师,你跟爷出去逛逛呗?”把房间里的电视打开看了会儿电影,许舟也主动要求周柠琅道,“我请你吃午饭,再请你坐船游水城怎么样?你看歌剧吗?我请你。”
许舟也坐在小房间靠墙角的圈椅里,抻开一双大长腿,眉眼英俊,面孔痞帅,笑笑的邀请周柠琅。
那懒拽样跟年少时的迟宴泽完全没有差别。
“谁是爷?你才十七岁就想当谁的爷?你油不油腻?谁让你这么自称的?想当爷们儿,你还不够格。”周柠琅现在真的很气。
这些日子,她在京南毫无防备的遇上一个成熟版的痞爷就够了。
现在收拾行李,告了年假,到威尼斯来散心,居然还有一个年少版的痞爷在这儿遵照他们痞气帮浪荡公子哥的真传,继续对她死缠烂打。
周柠琅服了,不服不行。
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值得他们这一大一小两个痞爷轮番骚扰她。
“许舟也,我告诉你,你还小,别跟一些作风不好的人学得痞里痞气的,对你没好处。”周柠琅说的这个作风不好的人就是迟宴泽。
大学时期在给许舟也做家教的时候,周柠琅就发现了许舟也很崇拜迟宴泽。
不管迟宴泽说什么,他都会听。现在他才十七岁,说话就爷来爷去的,属实是一个小迟宴泽了。
可是,为什么周柠琅却觉得这个小迟宴泽来了之后,她焦躁的心得到了些许救赎。
她望着一身明华,说话口气总是轻松散漫得想要逗笑她的少年,觉得她似乎是跟年少的迟宴泽在相处。
周柠琅来这趟威尼斯,其实是为了逃离迟宴泽以及迟宴泽短暂的出现后,在京南那个城市给她制造出的强震。
为了躲他,她像一个不堪再上战场受伤害的逃兵一样,跟医院申请年假。
其实,她已经一两年没休过年假了。
这一次,她想出来散心,逃开有迟宴泽的空间。
结果是,好似再跟迟宴泽相见,周柠琅就无处可逃。被她以为断绝关系的五年,根本是风筝跟线一直在相连。
不管她这只风筝飞多远,她身上系着的线永远被拽在迟宴泽的手里。
周柠琅十九岁生日,迟宴泽许诺会照顾周柠琅一辈子,也许,真的就是一辈子。
“人家现在作风好着呢,烟都比以前抽得少了,在白桦屯当着位置那么高的官,不以身作则怎么行。”
许舟也开始给自己的大哥正名,大哥以前是挺花挺爱玩的,但那是大哥在遇见周柠琅之前。
遇见周柠琅之后,大哥是为周柠琅各种学好了。
“人家这五六年都没交女朋友。”
“你在京北把人家甩了,人家站在原地等你一整夜,被冻到发高烧去挂水,没考上单飞,被家里骂死了,没他优秀的同期都进基地了,他还在璃城多耗了大半年重新考,后来终于考上了,收拾行李回来,还不坐飞机,一个人熬夜开一千公里的夜车回京北。”
许舟也絮絮叨叨的,聊起自己大哥其实是个大情种的种种典型事迹。
大哥随便表演一个都是天秀。
在宠妞方面更是秀了许舟也一脸。
“周老师,你知道为什么吗?”许舟也说这些也不知道周柠琅在没在听。
从阳台晒完衣服,走进卧室,许舟也把角落里的圈椅捡来坐了,周柠琅就只能双腿支地,侧坐在床头假装看一本小说。
是亦舒的《流金岁月》,来的路上,闲着没事,她在机场书店买的。其实以前早就看过了,但是故事都忘完了,如今随便捡起来再看看。
看着书页上出现的蒋南孙跟朱锁锁,她自然的想起她跟甘芊。
去京北上大学那年,为何周柠琅那么迷恋迟宴泽,因为他在法庭上帮甘芊做了证,证明甘芊没有主动勾引那群公子哥,是他们强行把甘芊带去了山上。
当时迟宴泽开着车,在路上,跟他们朝相反的方向惊鸿一瞥,看到了。
有几个跟邢樾玩得要好的小流氓喝了酒,说要带甘芊到山顶去快活。
再后来,网上出现了很多甘芊的裸。露照片,甘芊被数以万计的人骂她行为不检点,是个不自爱的贱女生。
周柠琅也是在甘芊自杀以后,才从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检察官口中得知,那些暴露的照片不是甘芊被拍下来的。
有人把甘芊的脸用了PHTOSHOP做了上去,目的就是想要甘芊身败名裂,引导当时正处于青春懵懂期的同龄人对甘芊妄作错误的判断。
一场针对甘芊的网暴在网上持续了差不多小半年。
周柠琅也受到了网暴的波及,不仅是网暴,还有现实里的欺负。
那是高三寒假要来临前的事。
很多人到理县一中的门口去找她,扔她鸡蛋跟烂番茄,说她是坏女孩的朋友,自然也是坏女孩,却还要凹文艺小清新人设。
他们振振有词的骂,不论是甘芊还是周柠琅,她们都想对邢樾跟迟宴泽这样的阔少主动投怀送抱,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是不害臊。
有一天,周柠琅遵照严卉吩咐,从学校校门口走出,要去超市买些家里用的生活用品。
平时看不惯她跟甘芊的一帮人尾随她出校门,在僻静的一个巷子里将她包围。
他们骂她,打她,砸她臭鸡蛋,还说要拿剪刀剪她头发。
他们看不惯这个只到这里来上一学期学的学霸很久了。
理县本来就是个流氓县,警察在这里根本不管事,很多青少年年纪轻轻就犯法,频繁进出少管所。
周柠琅到这里来上学,如同一股清流流进泥淖里。
那些早就酷似一滩烂泥扶不上墙的少男少女们早就想着要收拾她了。
可是之前她有甘芊护着。他们找不到机会对周柠琅下手。
还有她那个总在学校里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教师妈妈,也是个周柠琅身上招恨的点。
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要是自己引以为傲的资优生女儿考不上清北人复,那个严老师应该就不会再那么高高在上的,训斥他们是无可救药的坏孩子了,给三好学生提鞋都不配。
于是,在这些情愫的怂恿下,有人真的拿出来了明晃晃的剪刀,要剪周柠琅的头发。
“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不是疯了?干嘛剪我头发?”
周柠琅被人脸着地的使劲按在地上,她的头发很黑很亮,还密得很,看不见发缝,跟甘芊的头发一样,长到腰际。
以前在理县,是甘芊护着她。
现在,甘芊自杀了,因为她被一群豪门公子哥带到山上去糟蹋了,名声坏了,此生再也不会有男人想要娶她了,所以她就自杀了。
甘芊最喜欢的歌是那首日文歌,原唱中岛美嘉,《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她经常在课间教室唱,结果后来她真的一了百了了。
这群坏学生觉得很惬意,甘芊就这么一了百了了,真是太棒了。现在他们可以随意欺负甘芊的小跟班,周柠琅了。
“头发长了死脑细胞,学霸你要考清北人复,留这么长的头发会影响你做题的。”
有个以前跟甘芊在学校里相处得最剑拔弩张的红发女说罢,手起刀落,将周柠琅披散的头发拽起一半,咔嚓一下,干脆的剪掉。
跟着她的几个小太妹看热闹不嫌事大,建议道:“秋姐,只剪多没意思啊。干脆直接给她剃光了,这样她晚上写卷子,都不用开灯了,就用她光秃秃的脑袋当照明呗。”
“行啊,你们太聪明了,这个可以有。”红发女想了想那个场景,欣然答允。
其实她想收拾甘芊跟周柠琅很久了。
青春期的恩怨都来得很简单,有时候就是嫉妒别人比自己长得好看,更受家长跟老师欢迎而已。
周柠琅就是这样适合被任何人拿来嫉妒的乖乖女。
他们考不上的大学,周柠琅可以考上。
他们不配拥有的光芒人生,周柠琅注定拥有。
“我操,真的有这玩意儿。你们平时书包里装的东西种类真多啊。”
电推子打开开关后,嗡嗡嗡的声音传来,周柠琅被吓哭了。
“你们别欺负我,我会报警的。”
“就怕你不报,甘芊的事不是报警了吗?现在警察查得怎么样了?她妈都被气得去住院了,周柠琅,你不是挺会交朋友的吗,来理县第一天就把甘芊这个朋友交到了,今天我们给你剃个光头,看看谁还愿意跟你交朋友。”
“别,不要……”
周柠琅不想变成光头,特别是在马上要高考,还有甘芊被传闻自杀了的这个眼下,她脆弱得像一盏快要燃尽灯油的煤油灯。
她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的。她都没有哭,这点皮外伤不及她心里痛。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他们都说甘芊是个坏女孩,自作孽,不可活。
现在学校里,还有网上,到处都是对甘芊的极尽耻笑。周柠琅心里很痛,每天呼吸都困难,却无力得什么都不能做。
现在,这群小流氓还要给她剃光头。
“别哭啊,你不是挺倔吗?适才挨那么多打,都没掉一滴眼泪,怎么说给你剃光头,你就哭成这样?我们真的是在帮你,头发少了,对你写题有帮助。晚上熬夜刷卷子,还省电费。”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真的,建议这世上的学霸都应该剃光头。”
电推子嗡嗡嗡的靠近,贴上周柠琅的头皮。
冬雨跟浓雾像两个恶鬼,永远充斥在这个小县城,在幽深的暗巷里,空气潮湿,能见度极差。
巷子外面路过的路人都没有瞧见一群充满恶意的少年少女在这儿欺负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知道无人来渡她逃离的周柠琅咬紧下唇,不想哭出声来,如果哭出来,他们更开心。
她倔强的想到了,今晚从这儿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去买顶帽子,留光头冬天会很冷,她可以一直戴着帽子,直到头发重新长出来。
现在是一月,到六月高考时,她的头发会重新长出来的。
就算他们给她剃了光头,也打击不到她。
这么想着,周柠琅的下唇被她紧紧咬出了血。
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电动推子往她头皮贴上去那刻,带头搞事的红发女的肩膀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拽起。
这人很随意的将红发女隔空甩了出去。
“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人在雾气深深的暗巷里咬着一根燃烧的烟,烟头猩红着,像是从他的仰月唇边开出的小花,是暗夜里唯一鲜艳的光芒。
“她好朋友自杀了,你们这么欺负她,真是太有人性了。”
语毕,他抱起那只在地上害怕得瑟瑟发抖的生物,地上散落着她的一截长发,还有她的羽绒服外套,被剪破了,白色羽绒撒了一地。
他们只剪了她一半的头发,另一半还留在那儿,现在她的头发参差不齐,像被狗啃了似的。
可不嘛,某种意义上,今夜的她就像是被一群野狗啃了。
听说她是个三好学生,跟那个出事的事儿精是好朋友。
事儿精自杀了,以前事儿精护着她,现在事儿精不在了,她沦为众矢之的。
迟宴泽去给事儿精的事作证了,她跟邢樾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迟宴泽不清楚。
但是迟宴泽知道邢樾那帮人就是疯子,疯起来没有底线,事儿精是个聪明鬼,绝对不可能巴巴的被他们耍。
网上流传的那些照片绝对是假的,事儿精的身材绝对比那还有料。
今晚他闲着没事,在县城里漫步,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少女被霸凌的场面,他非常反感这种事。
男生的影子落在地上,纤长又矜贵。他语气极淡的说:“刚才被我摔出去那个,骨折了,你们带她去看看,不然晚了,说不定会残废。”
有一个词叫气质,这一瞬,他走进暗巷里来,站在这儿不用说太多的话,那种决然不凡的气质就镇住了场面。
在场的小屁孩们都怕了,赶紧跑了。
“快走啊,我认出来了,他是迟宴泽。他家里特别有背景,他每天连学都不上,到处惹事,打架好他妈狠,上次在林越街,周闻的酒吧里,他把一个人给硬生生揍到手脚都断了。”
“我操,怎么是他啊。快跑。”
“可他为什么要救假学霸?”
“谁知道呢。”
等那帮人跑光,迟宴泽抱紧抽噎不断的少女。
浑身冰凉的她身上穿着理县一中的运动校服,外套的羽绒服早就被那群小流氓用剪刀剪破了。
她缩在他结实的臂弯,不敢抬脸看她,因为她现在脸上全是伤。她怕他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迟宴泽带她去看医生,路上,见她一直在发抖,他把他身上穿的厚灰呢外套脱给她。
她一开始不愿意接,后来接了,穿上了。
迟宴泽问她:“你什么时候离开理县?”迟宴泽听说了,事儿精出事了,事儿精的学霸朋友不久就要被家里带走了。
“星期三。”
“走了就别回来了。这地方这么破。”
“那你呢?”
“我?”
“你什么时候离开?”
“不知道。”
这是两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骑着周闻的旧铃木摩托车,带着她从县医院出来的路上,迟宴泽嘱咐小姑娘从哪里来,回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