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柠琅眼光中闪烁着无尽的泪花,她故意说给江茉染听。
“柠柠,你别倔了,跑去跟别人结什么婚,你看看现在他都成什么样了……”
江茉染被折服了,她不想看戏了,她发自内心的想他们在一起。
这场关于谁更骄傲的爱情拉锯战太漫长了。
一晃快六年了,人有多少个六年。特别是在最好的年纪里的六年。
“你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把问题一个个的解决。”江茉染够手把副驾驶座上的蜜桃雪山递给周柠琅。
“这是庆祝你今晚演出顺利的花。希望你喜欢。”江茉染心里是愧疚的,其实要是大学时候就说了她跟迟宴泽的关系,也许周柠朗跟迟宴泽会在一起得没那么困难。
周柠琅会少很多心理压力,但是也只是也许而已。
“……谢谢。”周柠琅踌躇了一分钟,还是接过了那花。“我先回去换衣服。”
“明天我在丽思卡尔顿办宴会,如果你原谅我了,欢迎你准时来参加。”
奶黄色的花束上插着一张金色的邀请卡。
周柠琅此刻并不想去,她低头,眼泪快掉出来了。她不想被江茉染看到。
她甚至有些后悔来到威尼斯,她应该就留在京南,跟庄靖方每天见面,聊手术,聊病例,聊结婚。
就算是聊雨衣也行。
她为什么要到威尼斯来,然后遇到跟过去一个个有关的人,让她发现,原来过去的周柠琅那么痴迷的喜欢过迟宴泽。
不,不是喜欢过,是一直在喜欢,就算以为自己的室友跟他暧昧,她都道德沦丧的奔上去了。
周柠琅,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她对自己说。
她捧着花,没有回到剧院去,她知道,今晚迟宴泽来看她表演了。
他是空军高官,现在不能随便出国,周柠琅好奇为什么他也来了威尼斯。
应该是想方设法,特地为她来的。
他还是想要她回到他身边去,所有人都觉得她倔强古怪,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该为他屈服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那一年,分开他们的人不止邢樾,明汐,陆允锦,再加上江茉染,还有他父母。
他父母亲自去璃城找她,将她看作是跟甘芊一样的坏女孩,逼她到绝境的预言,她如果不及时识趣离开他这个天之骄子,她的结局肯定会跟甘芊一样,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周老师,你人呢?”
许舟也给周柠琅打来电话,要她回剧院去,迟宴泽在等着给她送花,送跟她的脚踝上的刺青一样的摩洛哥玫瑰,周柠琅根本不想回去。
她捧着江茉染送给她的蜜桃雪山,失魂落魄的发现了一个笑话,那就是,原来江茉染跟迟宴泽有同一个外公跟外婆,亏她大学时期在506宿舍里从来都抬不起头做人。
江茉染在一旁等着她飞蛾扑火,结果,她就真的扑了火。
明明迟宴泽是那么花心的大情种,随时可以跟别的异性玩暧昧,周柠琅却天真的以为她可以成为他的唯一。
哪来的自信呢。
就算是唯一,也是明汐吧。
如果没有明汐,大概迟宴泽现在是一个流里流气的赛车手,而不是一个站在红旗下穿着军服,一身正气敬礼的空军飞行员。
所以认真考究起来,周柠琅参与了迟宴泽的人生哪一阶段,哪个阶段都没有,她只是个过客。
只不过她离场的方式特别了一些,是她甩了迟宴泽,而不是迟宴泽对她丧失兴趣,他们久别重逢才会纠缠至此。
原来江茉染不是迟宴泽的女朋友,周柠琅啼笑皆非的想着,怎么可能呢。
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江茉染没告诉过她不是,迟宴泽也没告诉过她不是。
他们那时候看她胆战心惊的跟迟宴泽幽会,是不是心里觉得拿她这样的平民女耍特别好玩。
是的。
被骄傲跟自尊湮灭了所有理智的周柠琅没有去细品,今晚江茉染给她送花,告诉她,江茉染觉得她这个人太骄傲了,是为她好。
她看不清这场分离完全是她的骄傲所致。
很多个时候她都可以耐心的听她喜欢的人说话。
可是在一些她很介意很缺乏安全感的事上,她却从来不听迟宴泽的话。
走过运河边,有人放烟火,火光擦碎在天幕,照亮周柠琅的泪眼。
经年之后发现的一个小细节让她这些年的强撑都毁于一旦。
他们为什么是表兄妹。
他们为什么是表兄妹,却还一直都不告诉她。
周柠琅感到好难受,她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说一说这个事,她踌躇是该给妈妈,给爸爸,还是给早就从她身边消失了的甘芊。
原来做个乖孩子长大成人是这么辛苦的事,在难受的时候找个人诉苦都找不到。
她打开微信列表,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人,她只能在运河边仰头看烟火。
看火花勇敢的擦碎后,只能变成灰烬,归于黑暗,而不是变得更丰盛。
周柠琅最后给一个人打了电话,这人是个会医人的心脏的医生。
因为她觉得她的心真的出问题了,她想问问看还有没有救。
庄靖方从军总医院的心外科下完手术,防护服一脱,洗完手,回到更衣室,换上简约的衬衫跟西裤,捡起手机,背上包,决定结束这场临时大手术。
微信有人打电话给她。
头像是一朵黑色玫瑰刺青,印在女子清白得充满破碎感的脚踝上。
电话里,她不说话,庄靖方知道她现在人还在威尼斯,休她的年假。
庄靖方每天都对她进行基本的晨昏问候,今晚知道她在凤凰歌剧院演奏,他提前预祝了她表演成功。
现在,算算时间,应该是她刚表演结束。
“怎么了?”庄靖方问。
电话里,周柠琅久久的不说话,只有她吸鼻子抽噎的声音。
庄靖方忽然很担心她,因为从那年在港岛忽而今夏里遇见她,她就是一朵清冷卓绝的玫瑰,扎别人,也扎自己。
“庄医生,你上学的时候是个乖学生吗?那些成绩不好的人把你按在地上打过吗?说因为你成绩好,受老师跟家长喜欢,所以你就该被他们欺负?”她终于叹息着问。
庄靖方的心里一阵抽疼,他没有这种经历。
但是他猜,周柠琅肯定有。
“他们说要把我剃成光头的时候,我喜欢的人来救我了,他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已经很喜欢他了,在那之后,我无法抵抗的更喜欢他了,为了他,我考了北清大的医学院,一个人带着行李去陌生的城市上大学。”
“其实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我们差太多了,我只要远远望着他就行了,为了跟他多相处一些时间,最恋家的我整个暑假都不回家,他从不知道我暗恋他,把我当成是那种贪慕他的脸还有他的家境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很会逗我笑,对我很好,我沦陷了,被他诱引,做了很多不像是我会做的事。”
“我是个坏人,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我室友的男朋友,我都跟他在一起了。我不告诉任何人我跟他的事,甚至到如今,连我爸爸跟我妈妈都不知道。上大学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在毕业后嫁给他。”
“可是,后来,我们还是没有走出一个结果,所以我才去了美国,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现在他要求我跟他复合,一直对我狂轰滥炸,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
周柠琅的哭腔愈发沙哑。
周柠琅不懂为何要跟自己的相亲对象说她跟迟宴泽,可是,现在她真的需要找一个人倾吐她此刻这种难受的心情。
“然后呢?”庄靖方引导她说出藏在心里最深的痛。
“然后今晚我遇到我的室友,她告诉我,她跟那个人根本没有交往过,他们是血亲。他们为了我看笑话,才一直不告诉我,就像那些年少时把按在地上打的坏学生一样,他们只是想看乖乖女犯错跟失败。”
“周柠琅。”站在医院更衣室储物柜前,庄靖方深吸一口气,轻轻唤她的名字。
“人都会犯错跟失败,孰能无过,没关系的,太痛了,就让我们来缝合一下就好了。”庄靖方说出外科手术的最后步骤。
周柠琅该对自己缝合了。
如果那个人不能让她快乐,那么这段感情该被缝合上了。
“什么时候回来?我开车去机场接你。”庄靖方什么都不对她说,只说盼她归期。
之后,他又说,“那本书里,最勇敢的人不是朱锁锁,而是恪守规矩,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一路经历世事沉浮,却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的蒋南孙。”
她遵守诺言,抵达威尼斯后发了一些Plog给他,他从视频里看到她旅馆房间里放了一本小说,亦舒的《流金岁月》。
庄靖方是理科男,他从不看这些言情通俗小说。
可是两年前他为周柠琅看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知道了原来人可以是另外一个人的药瓶,也知道了什么是周柠琅的浪子回头。
她一直在等那个人为她彻底的放下骄傲。
这个礼拜,他为周柠琅看了亦舒的《流金岁月》,周柠琅就是蒋南孙,她出生在幸福完整的家庭,永远敏感纤细,一开始带着一些未入世的骄矜,之后被生活际遇跟人世沧桑改变得勇敢坚定。
跟一路艳丽盛放的朱锁锁比起来,蒋南孙才是最勇敢坚定且最耐寂寞的人,她可以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做她应该做的事,让所有人都对她满意。
跟野性不驯的女孩比起来,乖乖女才是最坚韧的存在。
“我喜欢恪守规矩的女孩子,因为规矩是最磨炼人意志的东西,柠柠什么时候回来?我带你到我新买的公寓看看,就在军总医院附近。”
庄靖方用故意雀跃的声音邀请已经崩溃了的周柠琅,他会等她打开一段新的没有这个总是让她哭的人的人生。
他在电话里喊她柠柠,第一次越过朋友的边界,温柔的叫她柠柠。
庄靖方不介意她跟那个人有荒唐炽热的过去。
“后天的机票。先到港城,晚上到京南。”周柠琅用浓重的鼻音回答。
“好,我等你。”庄靖方说。
“嗯。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胡话。”周柠琅倾吐完了,止住了哭泣,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了。
可是,她不后悔打这通电话。
“我等你,没有限期。”
运河边的烟火盛放殆尽,天幕回复一片漆黑。男人用清浅又温柔的嗓音,说了一句他等周柠琅,没有限期。
“后天见。”周柠琅的心小小的触动了一下,这是她第二次跟庄靖方相处,上一次是正式相亲,这一次只是一个微信语音通话。
她发现他有一种让她躁动的心安静下来的魔力,他知道如何让她好受一些。
微信群里,北清大506仙女洞,云昕生宝宝了,她刚出产房,躺在病床上,宝宝在摇篮里,陪在她身边,她先生帮她拍照发在群里。
@柠柠@染染【今天生了个大胖小子,终于卸货成功,你们两个小仙子要加油啊。】
周柠琅忽然很崇拜这样的人生,平安喜乐。
庄靖方说,恪守规矩才是最勇敢的事,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也许不一定遇到小说里的那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才是幸福。
周柠琅回复:【好,我会加油。祝贺昕昕升级当妈妈,我会努力追上进度。】【撒花】【庆祝】
江茉染也发了信息:【恭喜林妈林爸,等我回国来看你们。】【红包】【红包】
周柠琅将手机揣回外套口袋,决定要把发现迟宴泽跟江茉染原来是表兄妹这件事翻篇。
她从庄靖方那里得到了鼓励,她以为没人能懂她的感受,可是庄医生懂。他果然是一个医人的心的人。
这让周柠琅又很期待回到京南去,接受一场能拯救她的治疗。
她脚步略微轻快了些,穿着露肩礼服裙回旅馆去,走到路上,起了冷风,下雨了,她找了个便利店买了件透明绸布雨衣,选了一个绿颜色。
就算现在做了骨科主治医生,收入颇丰,她也舍不得花钱,她选了一件一次性的,最便宜的雨衣。
雨水把她的妆容跟衣服都淋湿了,她的模样变得有些狼狈,套上雨衣,周柠琅回到自己住的小旅馆。
一进大堂,前台坐班的法国女郎便告诉她,今夜有人在前厅一直等她。
周柠琅心里有预感这人会是谁,等到她扬眉一看,属实是他。
精壮身材套一件纯黑圆领毛衣,深蓝工装裤,支着长腿,坐在小旅馆的长少发上等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璨亮的眼睛都熬出一层幽怨的薄红来。
周柠琅迎上他的黑眸,很快别转视线。
适才在凤凰歌剧院结束演奏的时刻,许舟也给周柠琅指了指。
她都看到了,他就坐在正中五楼的观望席上,凝睛定神的看着她如何用精湛演奏跟肤白貌美征服一大帮的男性观众,包括站在他身后的那帮二代公子们。
他们见多识广,玩得野,耍得欢,女人全当是一个小物件,早就对美女看得稀松平常了。
但是依然会全部被周柠琅惊艳,还打赌谁能先把她征服。
直到迟宴泽当众宣布,周柠琅是他的女人。
可是,真的是吗,迟宴泽觉得自己好似从来没有拥有过她,因为她从来都不听他的话。
周柠琅告诉前台服务生:“那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今天表演累了,任何人找都说我不在。”
说罢,她便提脚上楼,她身上还穿着雨衣,外面雨不太大,雨衣没有滴水,她准备回房间再摘。
迟宴泽起身追上来,长脚迈上旧楼梯,跟她一前一后的到了她住的房间门口。
周柠琅觉得他烦死了。他到底要她迎来多少场情绪崩溃才满足。
她适才又为他狠狠哭了,他满意了。
“周柠琅。”迟宴泽喊她,她拿钥匙开门,旅馆很老旧,没有门卡,门锁的还是用的钥匙。
可是这里风景好,离凤凰歌剧院很近,更重要的是房价不贵。
因为他在旁边看着,裹着雨衣的周柠琅故作镇定,却还是手指发颤,她试了几次,都把钥匙插不进锁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