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婵翻身下了马,她的脸色阴沉,姜澜走过来有些担心的道:“你怎么来了?”
申屠婵看了他一眼便进了营帐,王晏急忙站起来行礼,申屠婵冷声道:“这是王爷的帐子吗?”
王晏一愣,点了点头看向申屠婵身后的姜澜。
申屠婵冷声道:“那请王将军先出去片刻,我跟王爷有话说。”
王晏已经成婚多年,看着他们这架势就知道夫妻吵架了,急忙抱着剑退下了。
姜澜还没说话,申屠婵就转过身来道:“你回汉中吧。”
姜澜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申屠婵看着他,认真道:“你,回汉中,回京都城,离开这里。”
姜澜上前一步道:“你生气了?我不是要抛下你才叫你回汉中。”
申屠婵却目光坚定,她看着姜澜道:“你是皇子,申屠家守卫大晋,便是我父亲在此也会先护着你走,我原本也不愿意做被留下的人,所以,你走!”
姜澜只觉得申屠婵是在跟他划清界限,不可置信道:“什么叫我是皇子,你已经嫁给我了,是我姜家的人,你什么意思?”
申屠婵不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姜澜,目光决绝,仿佛此刻两人不再是夫妻,而是君臣。
姜澜被她这毫无爱意的目光看的心中涩然,他突然觉得申屠婵是不是从来没有真的爱过他,毕竟一直都是他追着她在跑,申屠婵好像就是需要有个人陪着,而他恰好可以付出爱意。
他想到这个可能几乎肝胆俱裂,但是他又在心中安慰自己,申屠婵为他放弃做安宁侯了,可是李静姝呢?这是姜澜心中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一件事。
他看着申屠婵,双目中沁出血丝,口中哑然道:“阿婵,你离开大晋的时候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
申屠婵一愣,她甚至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姜澜在问什么。
但是这个表情就像是回答了姜澜,让他心中一苦,于是他又道:“为什么却从来没想过抛下李静姝?”
申屠婵有一瞬间觉得荒诞,觉得姜澜在无理取闹,她看着姜澜道:“你在介意她?”
姜澜笑了,像是心中憋了许久的话不吐不快一样,他道:“我为什么不能介意?因为她是女子吗?可是你在意她啊,在意到了舍不得抛下她的地步,阿婵,你真的爱我吗?”
这话像是含着凄冷,听的申屠婵骨髓里都凝成了冰块。
她一直觉得自己深爱姜澜,姜澜对她而言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在许多时候申屠婵觉得他比老夫人和申屠丹林还要重要,但是姜澜却问出了这句话。
她看着姜澜,像是无比陌生,姜澜点了点头痴笑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不必回答,我不会走,你不愿意离开漠北,就回郡主府等着吧!”
说着掀开帘子就走,他不能再看申屠婵那刺人的目光,他受不住。
第273章
申屠婵那陌生的目光却不是在看姜澜,她是在透过姜澜看向自己。
她甚少反思自己,只有在李静姝死的时候质疑过自己,可是现在,是她真的不会爱一个人吗?
姜澜觉得她不爱他,可是她明明真的十分的在意姜澜,想要跟他一起度过余生,一起白头到老。
申屠婵的心不只有儿女情长啊,她为数不多的那些情感几乎已经全部给了姜澜,可是现在姜澜却觉得这爱不够。
她那时候的确想要完全放下姜澜,因为那时她有更重要的使命啊,她选择了报仇,选择了漠北,凭什么要将姜澜带到这条路上呢,那个时候的姜澜就像是她人生的一朵昙花,是开是败她都无权干预,只是后来姜澜选择了她给了她机会罢了。
李静姝是她的亲人,但不是她的爱人。
她几乎难受到要窒息,如果姜澜舍弃了她,她都不会比现在更难受,她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觉得比什么都要苦。
但是申屠婵很清醒,这是战场上,她不能让姜澜这样心事重重的上战场,急忙转身掀开帘子跟了出去。
姜澜却跑去跟士兵一起操练了,胡刀正在门口等着申屠婵,见她出来便道:“娘娘,王爷让属下送您回郡主府。”
申屠婵摇了摇头道:“我在帐子中等他,我有话跟他说。”
姜澜却一直都没有回去,他不想自己像个妒夫一样去面对申屠婵,他在申屠婵面前一直是洒脱的,是运筹帷幄的。
申屠婵在姜澜的帐子里渡过了一晚,吃食什么都是胡刀送来的。
她知道姜澜在生她的气,在回避她,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若是换作从前的申屠婵,若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申屠婵只会烦躁的将这个人挤兑回京都城,或者直接将他在漠北的价值利用干净。
可是这个人是姜澜,是她的至亲至爱。
申屠婵不能将他如何,可是她已经不想再做被留下的了,这件事,就算是姜澜的决定也不行,她只想让姜澜走,这是她的漠北,不是姜澜该背负的。
她这样冷淡的性格,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她死在了漠北,姜澜会不会记着她一生一世,因为没有相伴白头,姜澜会不会也像她念着父母一样念着她,她一定会在姜澜的记忆里越来越好,变成他心头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执念。
她不愿意在做被留下的那个人,却残忍的想要留下别人,她将头埋进枕头里闻着那一点点属于姜澜的温暖味道,忍不住嘲笑自己恶劣的品行,她一个人走了太多年了,好像只有这样的想法,才能获得一点慰籍,获得一点安全感。
天堪堪亮时申屠婵才睡着,她迷迷糊糊听见号角的声音,猛然从床上坐起,穿上轻甲出去,正有几个小兵守在帐子外。
她不等小兵开口,急忙道:“怎么了?匈奴进攻?”
小兵上前行礼道:“王妃安,不是匈奴进攻,王爷策划了进攻,但是匈奴也正有此意,两边同时暴起。”
申屠婵一惊:“王爷和王将军都去了?”
小兵点了点头。
申屠婵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她站了一会儿道:“给我牵马,我要到前线去。”
几个小兵面面相觑,最后大着胆子道:“不行。”
申屠婵也不管他们,自己去马厩牵了马,小兵们挡在她面前道:“王妃,王爷下了命令,要是您有半分危险我们都得死。”
申屠婵骑在马上看着他们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们是战场上的士兵,不是奴仆!燕王也不是我的主子,让开!”
她声色俱厉,几个士兵都哑巴了,燕王是君,但是宜春郡主也是主子。
申屠婵纵马要走,那士兵依旧上前拦住道:“不行!战场凶险,卑职们绝不能让您涉险!”
燕王上了战场,燕王妃就得好好的。
京都城来的两位主子若是都上了战场,全身而退还好,一旦有了什么事情,京都城定会震怒。
申屠婵以剑指着他们,但是她又不能真的下手,最后道:“我不会上战场,只是到前线去!”
申屠婵并不是真的要去打仗,只是姜澜这样上了战场,她十分担心姜澜。
士兵们有些犹豫,申屠婵也并不是个好脾气,她从怀中掏出御令道:“全都给我让开!”
姜澜这边早有部署,他原本想要突袭匈奴一次,但是匈奴却也在此时准备突进漠北,大战已经开始,他一定要在申屠丹林到来之前将匈奴逼退到雁门关外。
此时龟缩不前已经不是最好的办法,既然开了战,就要全力以赴。
他答应过申屠婵来漠北,从那一刻起漠北就是他的使命。
但是显然匈奴也觉得如果能斩杀一名大晋的皇子那才算是真正的胜利。
姜澜在云南王帐子下历练,云南王多用方圆阵,这种阵型防御力强,但是攻击不足,而姜澜就不是一个守成的性格,对他来说攻击即是防御。
他一剑斩落匈奴的头颅看了一眼胡刀,胡刀高声道:“骑兵上!”
后方的骑兵像是倾斜的潮水一样斜着逼进匈奴的队伍,匈奴擅骑射,大晋也为了抵御匈奴一直训练骑射,只是王晏常觉得步兵比骑兵更胜一筹。
姜澜不仅用了,还画了阵法出来,这其实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
但是大晋的铁骑显然比王晏想的要好,匈奴似乎也从来没想过大晋会使用铁骑,因此一时间陷入慌乱。
匈奴首领却目标精准,若说姜澜是为了将匈奴逼退到雁门关外,匈奴就是为了姜澜的人头。
姜澜似乎也知道这件事,他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挑衅道:“老子的头颅万金不够,凭你们也配。”
胡刀只能艰难的斩杀着敌军向姜澜靠近。
匈奴的羽箭对准了姜澜,姜澜手上迎着匈奴士兵的刀剑,他在这一瞬紧紧咬住后牙槽,他绝不能死在这里,申屠婵还在等着他,他们还要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他几乎是暴怒的掀翻压制过来的匈奴,反手去挡箭。
申屠婵纵马过来时只觉得这一刻天地都在对不起她,羽箭刺进了姜澜的后背。
她几乎是用肺腑怒喊了一声:“姜澜!”
这声音却被兵器交锋声和士兵们的嘶吼瞬间淹没。
姜澜在那一瞬间也看见了申屠婵,他不敢喊她,生怕匈奴转移目标,而是一边提剑反击匈奴一边看向胡刀。
申屠婵是安全的,姜澜却不是,胡刀终于带着燕王府的杀手们杀到了姜澜跟前。
姜澜后背已经被血浸透了,失血让他有些眩晕,但是他还是不停的在反击。
申屠婵不能再向前了,胡刀赶紧护着姜澜向她这边靠过来,骑兵逼着匈奴向后,他们的队伍暂时占了上风。
申屠婵的指甲几乎捏进了肉里,巨大的怒火像是要将她最后的理智都要吞没了。
姜澜被护着过来时已经因为失血而半昏厥过去了,军医不用申屠婵指示就飞奔过来止血。
箭入后背是十分危险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姜澜有没有性命之忧。
申屠婵面临的是更残酷的事情,给姜澜取箭头。
军医给姜澜灌了盐水,伤口处又消了毒,他就算有十几年的经验也不免紧张,据说这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儿子,若不是太子是嫡是长,江山定然是他的。
王晏还在外面打仗,晋军狠狠的压制匈奴,势必要将他们逼退到雁门关外。
匈奴却因为射伤了大晋的皇子而一时之间气势高涨,胡刀他们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狠狠的反击。
帐子并不能隔绝外面的声音,军医的紧张显而易见,申屠婵却在这一刻冷静了下来,她死死的盯着姜澜苍白的面庞,对军医道:“动手吧。”
第274章
申屠丹林风尘仆仆的到了漠北,身为镇北侯,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到漠北来。
这里的风比京都城的烈多了,天气冷的轻易就能冻死人,河面上的冰厚的能行驶马车。
他们镇北侯府以前世代守护着这个地方,他的妹妹从小在这边长大。
漠北的风吹不到京都城,这里的一切看似都与他无关,可是他却是镇北侯。
以镇守漠北有功而封的侯爵之位。
漠北这边并不知道真正的镇北侯来了,申屠丹林是打扮成了一个走商进城的,苍叔也随着他过来了。
申屠丹林安置好自己带的人,独自到郡主府时才知道,申屠婵也到军营去了。
他站在郡主府的门前沉默了许久,他浑身都在发抖,几乎恐惧的看着苍叔道:“你,现在马上去那里去,五日,不,三日,三日之内我要把那东西推到战场上去!”
苍叔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抓住他紧握自己肩膀的手道:“侯爷别担心,汉中守备军已经过来支援了,后日清晨就能抵达!”
申屠丹林却推了他一把道:“去!快去!我不能把我妹妹的安危交给别人!”
他说着从侍从手里夺过马缰绳,翻身上马,对着苍叔道:“这是命令,快去,我现在要去军中,郡主必须平安!”
苍叔郑重应下,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便只有背水一战。
申屠丹林调转马头对着他道:“你记着,哪怕镇北侯府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那个人也必须是郡主!”
他说着打马便去了。
申屠丹林几乎要将手中的缰绳在手上勒出血,他从小体弱,不在父母膝下长大,却不是没有英雄梦,他的妹妹从小便是漠北天空上高飞的雄鹰。
他从前无能,但是这一次绝不能让她在漠北出现任何闪失,就算是到了地下,他也能告诉父母,我没有保护好漠北,但是我保护好妹妹了。
申屠丹林就带了几个护卫一路策马到了军营,他手上有镇北侯的令牌,士兵看到他都十分震惊。
但是这震惊不全来自于他的出现,而是此时战事紧张,镇北侯府的两位主子都过来了。
此时战事凶险,即便是申屠丹林带的侍从,也不能进入军营,现在只能申屠丹林一个人进去,其他人得等着王将军或者郡主发话。
申屠丹林自然不会介意,当即便下马,士兵匆忙领着他往里去,到了主帐这边才知道申屠婵上了战场,申屠丹林担心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心中甚至开始疑问姜澜为什么要让申屠婵上战场,申屠婵再厉害也是个女子,他是疯了不成!
匆匆骑马到了交战地,姜澜终于见到了胡刀,前方还在大战,胡刀引着他到帐篷里去,一边走一边道:“侯爷,殿下受伤了。”
他说完这句话申屠丹林的俊秀的面庞瞬间狰狞,他眼皮单薄,此刻青筋毕现,但是还是稳住了声音道:“哪个殿下?”
胡刀心里正跟火燎一样,没有回答他,径直带他进了帐子。
军医正在给姜澜取箭头,箭头剪端要用匕首剜开血肉取出来。
那箭射的不浅,但是万幸没有伤到内脏要害。
申屠婵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姜澜,她的手握着姜澜满是鲜血的手,低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轻声道:“别丢下我,否则我就将他们全都杀了。”
军医用匕首割开了伤口旁边的血肉,申屠婵像是在看十分平常的东西,她见惯了血肉模糊的场景,但是此时此刻她却第一次有了那种几乎感同身受,摧枯拉朽的痛。
姜澜在这个时候突然清醒了过来,麻药只给他涂抹了,但是并没有给他服,因为没有汤药,时间根本来不及。
他闷哼一声捏紧了申屠婵的手,军医吓得一顿,申屠婵十分冷静的按住了姜澜的肩膀对军医道:“继续。”
申屠丹林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军医用细尖的匕首将那箭头带了出来,那沾满鲜血的锋利兵器落在了申屠婵伸出来的手上。
姜澜齿间咬着一块布趴在十分简陋的榻上,疼痛让他脸色通红,满头大汗,自始至终申屠婵都没有松开他的手。
申屠婵甚至没有回头看申屠丹林一眼,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军医给姜澜止血包扎。
军医包扎完毕道:“殿下很快就会起热,要赶紧将他送回营地,移动时也要小心,人之身体复杂,伤口又深,卑职也不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