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春
作者:橘子爱吃瓜
简介:
她是将门虎女,五岁跟着母亲从锦绣繁华的京城千里迢迢到了漠北,九岁因为大军战败被迫避到了汉中,十岁孤身一人返回京城。
十三岁,父母亲战死沙场。
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时间都开始被她用来研磨权术,她在复仇这条路走了许多年,她做了棋盘上的赌徒,可以舍弃一切,但是……
第1章
镇北侯府挂了白灯笼。
三天前,八百里快马回来报的信,镇北侯夫妇战死漠北,以身殉国。
漠北历朝是重要关塞,与匈奴常年战争不断。
镇北侯府几代人镇守漠北,到了这一代是最后一代了。
申屠婵和哥哥申屠丹林跪在灵堂里麻木的烧纸钱,谢礼。
申屠婵忍不住慢慢看了身边的哥哥申屠丹林一眼,十六岁的少年了,眉眼清秀,身材单薄。
她不由的在心里叹气,眼泪簌簌的掉落在惨白的孝衣上,瞬间陷的无影无踪。
其他几个堂兄弟个个涕泪俱下,泣不成声,连哥哥也哭的嗓子说不出半句话。
申屠婵自始至终没出声,咬着牙落泪,衣襟和衣袖湿了一片。
祖母身边的孔妈妈过来说祖母叫她过去一趟,孔妈妈是祖母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待她素来不错。
出了灵堂孔妈妈就牵起了她冰凉的手安慰道:“您尽了孝心就行,一直这么哭身子吃不消,还有老夫人呢。”
申屠婵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老夫人的和寿堂里有个小小的佛堂,这几日她一直在这里,其实她以往的日子大多数也在这里。
老夫人六旬开外,头发保养的一向很好,但是这几日过去,满头花白了。
孔妈妈把她带到便下去了,申屠婵在蒲团上跪下,老妇人也没有停下嘴里念念有词的经文。
往常,依着祖母的教诲和哄老人家开心,她也跟着念了,但是这一回,她静静的看着祖母的白头发出神。
老夫人念完停了下来,申屠婵还在出神,她叹息着看了一眼这个孙女,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赶忙用袖子去擦。
又慢慢靠过来把申屠婵半搂在怀里“我的好孩子。”像是在说申屠婵,又像是在说自己的儿子申屠琅。
申屠婵轻轻把头靠在自己祖母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道:“祖母别哭,我一定替父亲报仇。”
十三岁的小女孩,说起来话来还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奶音。
老夫人把她抱的更紧了,失声痛哭,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心到底不如年轻的时候那样坚强了。
申屠婵咬着牙默默流泪。
孔妈妈在门口听着也是老泪纵横,大小姐不负将门虎女,可惜是个女孩子,这镇北侯府以后再也不是镇北侯府了。
府里的三老爷是老夫人生的,任了个四品官职太府少卿;二老爷是庶出,只一个从五品的礼部郎中;世子读书习武都不成器,在京都卫里混职,侯爷与侯爷夫人殉国,这府里连个顶梁柱也没有。
申屠婵跟着祖母哭了一场,也不敢让老人家哭太久,忙擦泪坐好。
老夫人也用袖子沾了沾眼角坐回蒲团,擦干净眼泪,平复了一会情绪才慢慢说叫她来的目的。
有内侍来传了皇后的口谕,宣申屠婵七日后进宫;七日后,灵柩下葬三天后。这是恩泽,她父母骤失,这表示了皇家对她的关照与爱护。
这种事情又没有拒绝的余地,申屠婵只轻问道:“是叫我跟您一起去还是叫我自己去?”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说是让你去陪十三公主顽顽,你莫心思太重。”
申屠婵点头应了一声。
十三公主是皇嫡女,封号宁国,是公主里唯一以国做封的公主。
申屠婵陪着祖母用了些斋饭便回了自己的清风苑,她在父母灵前跪了三日,原本应该疲累不堪,可或是因为心里藏着事情,她反而一点也不觉得累。
婢女上来帮她把白色的孝衣外袍脱了,她走到里面自己小小的书房,只一副宽大的书架,又乱又密的塞了一架子书,她从最底下一层抽出来一本书,书里夹了一张图。
图已经有些发黄了,边角也毛了。
贴身的婢女小满端了茶水进来,看她一个人在看图也没有停顿,径直进来轻手轻脚地把茶水放好,放完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出去。
申屠婵头也没抬,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副漠北边关的小小草图,雁门关在上面只是一个小小的墨点。
一炷香都过去了。申屠婵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是叹气,是好像胸腔里烧火一样,要把烟吐出来。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神色方才恢复了正常。
她看了一眼小满:“有什么事情吗?”
小满往她面前挪了两步才道:“丝丝小姐给您递了帖子,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她来看您。”
冯家大小姐冯婴如的小字丝丝,是大理寺卿冯远安的长女,母亲是皇室宗亲的惠心县主,申屠婵从小与她交好,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那就等我进宫回来请她来看我好了。”申屠婵撩开珍珠帘进了内室。
镇北侯夫妇下葬了,事情就这么了了一半了,另外一半是世子袭爵。
世子申屠丹林没有娶妻也没有婚约,三年孝期一过,他就十九岁了,大晋男子十七束发,十九岁也不算大。这样一来,他就是大晋最年轻的侯爷了。
转眼就到了进宫那日,婢女们早早给申屠婵换好了提前准备的素净衣衫,十三岁的姑娘还算是小丫头,春分是申屠婵的大丫头,今年十七岁了,就安排梳头的丫鬟给主子梳了个双平鬟,簪了朵淡黄鬓花。
申屠婵满意的点了点头,进宫她只打算带春分和小满。春分是母亲给她的人,稳重又识大体,小满从小陪伴她长大,身手又好;其余六个丫头也各管着她房里的事,只是没有这样的情分罢了。
马车到了宫门口就得停下,皇后娘娘派了轿子来接她。
第2章
申屠婵不是第一次进宫,之前她也有陪着母亲来过,但是这样只身一人她是头一次,她深吸了几口气,不停思索一会儿如何应对。
到了皇后的坤宁宫前申屠婵就得下轿,侯在门口的小太监引着她往里走,春分和小满这个时候就不能进去了。
到了殿外,门口的姑姑进去通报,申屠婵便在外面候着,本以为要等一会儿,结果不过片刻进去通报的宫女就出来了,她行了个福礼:“娘娘请您进去。”
申屠婵点头微笑着还礼:“多谢姑姑。”
此时已是春天,坤宁宫殿内窗子全开,细致的窗纱滤了一层层光,花瓶里早春的花沁人心脾。
殿内上坐着皇后和宁国公主,还有一位宫装丽人,申屠婵不敢多看,目光落在玫红牡丹纹的羊绒地毯上,轻快平稳的向皇后走了两步慢慢拜倒:“臣女申屠婵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宁国公主,娘娘万福金安,公主万福金安。”
话音刚落近侍的宫女便来扶她,只听皇后娘娘亲和的道:“起来吧”,申屠婵松了一点力慢慢的任由宫女将她扶起来。
有宫女已经搬了凳子过来,皇后抬手道:“赐座。”
皇后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尊荣与权力滋养着她,使他看起来格外年轻,此时她穿着暗红描金的常服,头上带了轻便些的镶红宝凤羽金钗,无需过多装饰便自露威仪,宁国公主坐在她右手边上,穿了月白色搭淡紫襦裙,梳了垂挂鬓,簪了几朵月白珠花,皇后三十多岁才生了这么个女儿,爱若珠宝。
这是宫里,皇室不开口断没有她说话的道理,只听旁边那绿衣的宫装丽人道:“妾身还是头一次见镇北侯府的小姐,不曾想竟如此花容月貌。”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申屠婵相貌平平,长的还不如她哥哥申屠丹林好看,申屠丹林倒是明眸皓齿,一表人才。
申屠婵顿了一下,皇后娘娘并没有说话,她才害羞的抿了抿唇谦逊的说:“您谬赞了。”
皇后娘娘看她这样谨小慎微便微笑道“这是淑妃,你不必如此拘谨。”
淑妃是四妃之一,容貌娇艳,身居四妃之位说起话来还是轻声细语,这宫里在皇帝的宠爱上只有她能跟容贵妃平分秋色,甚至有时候更胜一筹;她依附皇后,向来唯皇后马首是瞻。
淑妃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排行第六的太安公主。
申屠婵起身行礼,低头称是。
皇后又问了几句家里的事,问老夫人是否安好,便赐下礼物让宁国公主带着她出去散散心。
宁国公主还是个十岁的小丫头,嬷嬷丫头跟了一大堆,申屠婵没有跟她有过交集,所以格外客气小心。
公主蜜罐子里泡大的,只觉得她丧父丧母格外可怜,皇后教的也好,她也并不骄纵。
她拉着申屠婵冰凉的手说:“姐姐不必紧张,我小字璇玉,叫我璇玉就好。”说完还偏着头看申屠婵。
公主的手柔软又娇小,轻轻的握着她,倒竟有点温暖。
申屠婵并没有抽出手,低头道:“臣女单名婵,没有取小字,殿下叫我阿婵就行。”
宁国公主笑嘻嘻的点点头,拉着她就走。
说是叫她跟公主一起玩,其实是她陪公主玩。身为公主,玩也只能是填画,穿珍珠,投投壶这些平常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裁纸都是侍女裁好呈上来。
申屠婵并没有觉得煎熬,这些说来也是比念经有意思百倍。宁国公主串好几串色彩斑斓的珠子便停下问她?“阿婵,你在家里都是干什么?”
申屠婵不经意地看了陪侍的嬷嬷一眼,便底下眼帘道:“自是跟殿下一样,只是没有这样名贵的珠子,还会陪着祖母念念经书。”
宁国公主不仅有些失望,不死心的问:“那你十岁的时候在干嘛?”
申屠婵愣了一下。
十岁的时候,她刚从汉中回到京城没多久,整日思念父母,在京城既不开心又不舒服。
她察觉道表情有点外露了急忙笑道:“自然还是如此,臣女是将门出身,可能更糙一些,还要练练身子骨什么的。”
宁国公主倒是来了点兴趣:“我听别人说,武将家的女儿都要会舞枪弄棒,你会吗?”申屠婵摇摇头:“不会,只学些锻炼筋骨的,做不得数。”
宁国公主头一低闷声道:“好吧......”
玩了半天侍女们便把下午茶端上来了,跟着来的还有六公主太安,她是缠淑妃缠的有点烦了被打发来的。
宁国公主对这个姐姐向来没好气,倒不是因为争宠,而是因为年龄差距太大。
太安今年十五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宁国跟她干什么都意见不一致。
申屠婵急忙起身行礼:“见过太安公主。”
太安公主长得有六七分像淑妃,眼睛倒长得有些像皇帝;她今日穿了一身紫色海棠裙,头上带了一顶芙蓉流苏冠,此时她摆了摆手提裙子坐下:“叫我六殿下就行了。”
申屠婵低头称是。
宁国公主敷衍的一点头:“六皇姐。”算是打过招呼了。
太安公主并不在意,一个庶姐,一个嫡妹;较劲起来只会两败俱伤,因此她向来对这个妹妹和颜悦色。
宫女服侍太安公主净了手,她一边看着宫女忙碌一边问申屠婵:“今年十三了是吗?说亲了吗?”
“......臣女还小。”
太安公主又看了她一眼:“唔”。
申屠婵一头雾水。
第3章
太安公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申屠婵也不再想说这件事。
出宫的时候宁国公主把她送到坤宁宫门口,一脸自信地说:“阿婵,待我出宫的时候去镇北侯府做客,你记得好好招待我,我爱吃蜜汁烤鸭。”
申屠婵点头行了礼,宫女过来引着她走了。
宁国公主长到这么大,出宫的次数很少,她是这京城的宝珠,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她说的话申屠婵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回了镇北侯府就直接去了老夫人的和寿堂,老夫人这会倒没在念经,正由嬷嬷服侍着吃汤药,申屠婵自然的去接汤碗,要服侍祖母吃药。
老夫人轻轻摆了摆手:“你也折腾一趟了,快坐下。”
申屠婵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等老夫人用完了药含上蜜饯,她才开始说宫里的事,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捡了主要的说了。
说到太安公主,老太太看了一眼孔妈妈,孔妈妈便道:“公主的婚事要定下来了,就这两天的事了,明国公的世子。”
明国公姓郑,世子郑柘今年十七,一表人才,文武不凡。
郑柘在这京都城里小有名气,基本能排上名门闺秀第四想嫁。
第一是没有排的,自然是暗指皇上的儿子们。
第二是荣华郡王的世子秦文玉。
第三是长安长公主的次子陈景。
太安是公主,第一选项便排除了,秦文玉是她隔了一辈的堂兄,陈景是她的表哥;这样说来太安公主的确是觅的佳婿。
申屠婵本来也不太放在心上,这样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就更不上心了。
老夫人有些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再过三年,你刚好十六岁。”
大晋的女子十六七岁出嫁。
申屠婵没说话,这些事情对她来说还格外遥远。
从祖母的房里出来正是傍晚,申屠婵回到清风苑随便吃了些茶点和汤羹就钻到床上睡觉了。比起吃来,睡眠更养人。
春分轻手轻脚的把床幔放好出去了,小满踩着椅子从锁着的一排衣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裹,小心的放到了床下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放好之后便靠在脚踏上睡了。
申屠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戌时了,夜色正深,她醒过来半分瞌睡没打,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去摸床下的青布包裹,小满也因为影子的晃动被吵醒了。
申屠婵已经手脚麻利的拆开包裹,里面是两件很普通的男子常服,窄袖窄身。
申屠婵也不用小满伺候,自己把衣服套在了身上,穿好了以后拿发带随手缠了发,小满也慌忙把自己的那件穿上,又绑了个圆髻。
刚收拾好,春分推门进来了,申屠婵和小满冲她一点头,直接推窗跳了出去;春分很沉稳的爬上床,躺到床上。
翻墙出了镇北侯府旁边是一条小巷子,镇北侯府在的这条街叫蓑衣胡同,这条街除了镇北侯府还有武安侯府和安康郡主府。
申屠婵出来的巷子是镇北侯府后面了。沿着巷子一直走就离勋贵的聚集地越来越远,然后两人进了一个小院子,一会儿骑着马出来了。
大晋朝的宵禁比较宽松,二更天以后街上才不准游走,申屠婵和小满一路骑马出了城区。
夜风温凉的扑在申屠婵脸上,就像汉中带着沙子的风,她心里的哀伤好像有一点点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