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祺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半响才解释道:“大姐姐,我不是不懂,只是我跟二姐一同长大,她对我不错,所以觉得她有些可怜。”
“她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后果,生为庶女不是她的错,但是努力错方向了。”申屠婵透过窗帘的缝隙去看外面的风景。
前面队伍已经到了城门口,申屠禅能远远看见城门上站着的侍卫。
贵族小姐们的马车上都是两层窗帘,一层绸缎,外面还有一层细纱,申屠婵忍不住微微掀起了一点,隔着那层纱往外看。
前面跪了无数来迎接皇帝的臣子,细看之下不止臣工们,还有皇子。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穿着黛蓝色绣蟒纹袍子的青年,身影高挑挺拔。
申屠婵看不清他的长相,联想到此次太子随行,皇上皇后都在,她便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皇后育有二子一女,太子是长子,这个人一定是皇后的第二个儿子,燕王姜澜。
申屠祺也跟着往外看,显然她也看到了领头的人,忍不住喃喃道:“那人是谁?太子吗?”
申屠婵摇了摇头,她的视线还停在外面:“燕王,姜澜。”
“是他!”申屠祺惊的往后一缩。
申屠婵慢慢将帘子拉上:“怎么?你认识他?”
申屠祺干咽了一下道:“大姐姐,你从前不在京都,后来回来也甚少出门,很多传闻你不知道。”
申屠婵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申屠祺才仿佛回忆一样解释道:“燕王应该有十七八岁了,她是皇后嫡次子,十四岁就封了王,身份显赫,也就两三年前吧,公主们宴会请了几个皇子,他也在,有个贵女假装醉酒差点倒在他身上,被他一手反摁在了桌子上,碰的好响亮一声,那贵女当场就哭了,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这贵女道,‘小姐,你若是看不好自己的脑袋,本王就帮你拧下来’,从那以后京都城里的贵女都对他退避三舍。”
申屠婵听着只觉的有些好笑,申屠祺又道:“那贵女后来只能远嫁出京,不止这一件,传闻皇后娘娘给他赐了宫女,他全都拒了,有宫女大着胆子擅自去侍奉他,被他扒了衣服丢在院子里给小厮们看,这一下子吓的没有女子敢再接近他了。”
申屠婵笑得伏在桌子上,申屠妤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大姐姐,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
申屠婵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我就是觉得他处事风格挺好笑的,就是在边塞,也没见过这么实在的人。”
申屠祺又小声道:“有些贵女私下说他可能有隐疾。”
申屠婵看了她一眼,挑眉道:“三妹。”
这一声喊得有点提醒的意味,申屠祺端正坐好赶紧解释道:“只是偶然听来的,跟大姐姐说一嘴罢了,我不会往外讲的。”
申屠婵点头摸了摸她的小小发髻。
回到京都七八天,冯婴如那边婚约就定下来了,皇后娘娘还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
也许是长安长公主授意,仙蓉郡君这边就攒了个局,请相熟的勋贵公子和小姐一起参宴,好一起恭贺自己兄长和冯婴如。
冯婴如还专门让玉容儿来给申屠婵传话:八公主也在,要小心她。
宴会还是在阆苑庭,听荷水榭旁摆了铃兰桌,四周布置了屏风隔断,隔断外还准备了书桌与笔墨,远远望去水榭对面还搭了戏台,一看便是精心准备。
申屠婵到的时候皇室才只来了宝庆郡主,宝庆郡主正在看戏折子,看她过来便招了招手。
申屠婵刚迈步走过去,便听见外面太监唱报:“太子殿下到!燕王殿下到!”
院子里的贵女便都起身行礼,只宝庆郡主还在看那戏折子。
太子今日穿了玄色便服,头上带了龙衔珠的金冠,进来时脸上带了笑意。
旁边的燕王殿下虽是弟弟,却比太子还要高出一些,他今天依然是黛蓝的蟒纹袍子,浓密眉毛叛逆的上扬,睫毛长而微卷,垂着的时候让人看不清表情,唇角平直,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仙蓉郡君站在前头,太子和燕王是她的表兄,她行了个礼笑吟吟的道:“两位皇兄今日来的早,六皇姐和八皇姐还没到呢。”
太子一笑:“孤与燕王路过,就早点过来了。”
仙蓉郡君引着两人入席,申屠婵已经走到了宝庆郡主旁边。
太子和燕王被引到了宝庆郡主斜对面的座位上。
宝庆郡主这才笑着给太子和燕王行礼:“二位哥哥好,今天这戏还不错。”说完扬了扬手里的戏折子,吩咐丫鬟给他们拿一份看看。
这边做的都是皇室女眷,只申屠婵一个生面孔,太子便笑道:“这位小姐是?”
燕王的目光不太友善的盯着她,申屠婵微微一笑行礼:“见过二位殿下,镇北侯府申屠婵,前镇北侯正是家父。”
太子还没接话,那边太监便唱道太安公主和八公主到了。
第14章
八公主走在前面,不知是不是要找补些底气,她今天穿了宫装,头上还戴了只夸张的大凤钗,眉心点了牡丹花钿,端庄贵气过了头,显得有些老态,太安公主反而一身常服悠闲的跟在后边。
八公主见到她的两位皇兄,上前敷衍的行礼喊了个皇兄,燕王连一个眼色也没给她,太子倒是点了点头。
太安公主跟在她身后行了礼,起身之后便直接走到了这边第一个位置坐下。
申屠婵给两位公主行了个礼便要退回自己的位置。
“申屠小姐,别来无恙啊,几日不见,巴结人的手段又有精进啊。”八公主一看到她就压制不住的火气,早就将容贵妃的警告抛之脑后了。
申屠婵转过身面向她微微一笑:“殿下,您为什么总是揪着臣女不放呢?是臣女没有巴结您您生气了?”
太安公主忍不住扑哧笑了,仙蓉郡君看的一阵焦灼,就知道这几个人碰上没好事,冯婴如只得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别担心,应该不会有事的。”
八公主的怒气更胜,说话也更难听:“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宫还不是怕你虚情假意,骗了嘉皇妹。”
太子在听到第一句话时就皱起了眉头,但是他没有说话。
申屠婵心里对这个总是没事找事的公主厌烦到了极点,她收起了盈盈笑意,似笑非笑的道:“殿下,虚情假意这个词不对,臣女既不是郡主的姐妹,又不是男人,怎么用得到这个词,就像东西是形容物品的,形容不了人,自然也形容不了您。”
听见她说话的人全都停下了说话,八公主将手里的被子朝她摔过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上好的骨瓷摔在地上竟然没有碎,八公主有些失态了,还欲说话便听太子道:“八皇妹,适可而止。”
八公主的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哼了一声。
燕王倒是看向了申屠婵,脸色没有原来的那么冷漠了。
在座的贵女看向申屠婵的目光各异,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女,家中只余一个空爵位,竟然敢当众辱骂公主,胆大包天。
外面太监还在唱报,其他的公子贵女们收到邀请的都来了。
郡王世子一般都远在封地,燕王席下依次坐了齐王和魏王,魏王下首便是陈景。
长安长公主一脉与皇后感情甚密,从今天到的成员也能看出来,容贵妃这边只来了个八公主,估计也是为了来找事的。
皇后这边两个皇子都来了不说,依附她的齐王和太安公主,中立的魏王,全都在这。
申屠婵只瞟了一眼便垂下眼睫不再多看。
太子看了戏折子便对仙蓉郡君道:“孤不懂这些,皇妹看喜欢哪个就点哪个吧。”
今日的宴会原本就是为了抬举冯婴如,她笑着对太子点头道:“丝丝妹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冯婴如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致谢,便选了一出平常广为流传的。
那边戏曲开始,这边众人也玩乐起来,诗词歌赋,诗词排在前,便有好笔墨的贵女执笔作诗。
今日皇子们在座,贵女们争相展露风采,若能得到青眼,飞上枝头做凤凰指日可待。
过了没多久,贵女和公子们的诗词画作被呈到了中间,由太子和太安公主先品评,八公主见状也起身去看了一圈,时不时皱眉,倒是没有说什么。
八公主看了一圈没有申屠婵的,便道:“怎么没有申屠小姐的?”
申屠婵就知道她得多这一嘴:“公主见谅,臣女不擅诗词。”
“女子还是要有些真才实学在身上,不然光耍嘴皮子可没什么用,难不成以貌侍人?听说申屠小姐自小长在漠北,不过确实,在那种偏僻地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情有可原。”八公主有些鄙薄的看着她。
冯婴如张嘴欲言,被仙蓉郡君一把拉住。
贵女们都有些看好戏的样子,场面顿时陷入一片窃窃私语。
水榭对面戏台子上还在唱着戏,咿咿呀呀的惹人伤感,坐在台下的勋贵们各个心思各异,镶金砌玉的京都城一点也比不上万马奔腾的漠北。
申屠婵抑制住心中冷笑正要开口,冯婴如已经扯开了仙蓉郡君的手:“阿婵只是不善言语,有得罪八公主的地方还请见谅,她不是不会,只是谦虚,也许没有公主做的好,但是也是她自己的努力。”
申屠婵没有去看冯婴如,她看着八公主道:“八公主待臣女如此青眼,甚至还愿意臣女在此等宴席之下小露拙技,臣女无以为报,愿为公主一试。”
原是八公主嘲讽她除了嘴皮子厉害什么也不会,让她一说变成了八公主欣赏她,让她在这露露脸。
贵女们对这个申屠婵真是惊叹不已,当众与公主叫板便算了,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胆子也大,一时间佩服有之,羡慕有之,妒忌有之,轻视也有之。
太安公主面露欣赏,挥手让身边的姑姑去问申屠婵需要什么,申屠婵起身,声音清脆,仪态端庄:“只需要一把琵琶,一把椅子便可。”
宝庆郡主还记得冯婴如从前说过,申屠婵擅琵琶,一手琵琶技未见敌手。
戏曲声止了,周围的低语还在继续,申屠婵拿了琵琶坐在场中,轻轻抬腕拨了几根弦试音。
漠北不如京都繁华,军中为伴军鼓鼓舞士气,常会有老者奏琵琶,她幼时便开始学,虽颠沛流离,该学的却一样也不敢落下,曾经只想着有一天在父母面前一展风采,如今却成了她取悦权贵的把戏。
金戈铁马之声自她指尖溢出,余音缭绕,铿锵顿挫,又变幻无穷,申屠婵神色漠然,带着漠北那风卷草折一般的冷峻。
四下寂静一片,整个阆苑庭似乎只余这袅袅琴音。
有那好音色的公子已经闭目细听,只觉如置身大漠长日之下,天地辽阔,苍生之间只余一人。
一曲罢,众人仿佛大梦初醒,一时之间心绪难平。
宝庆郡主拍手赞道:“好一手琵琶色,申屠小姐当真是谦虚了,此等音色,便是宫中教坊也要逊色一二。”
太子也点头道:“确是如此,甚好。”
八公主脸色十分难看,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了些怨毒。
八公主是公主,申屠婵不可能逼着她展露技艺,她心中冷笑,今日之后,京都城的才女名单上绝对有她的一席之地,她还真该感谢八公主给了她这一曲扬名的好机会。
第15章
没有人敢去戳八公主的不痛快,众人都假装此事已经过去了,继续听戏。
“八皇妹,你还没给申屠小姐道歉吧?”一直没有说话的燕王一语惊呆四座。
贵女们纷纷侧目,他一副悠闲样子坐在席上,手中还执着酒杯,眼睫掀起,表情平静的看着八公主。
八公主犬齿紧咬,不明白这难缠的皇兄怎么突然要为申屠婵出头。
她今日已经丢够了脸,索性还有更大的果子等着申屠婵,便松了松面颊道:“是我的不是,错怪申屠小姐了。”
座下的人纷纷松了口气,燕王看她道歉了也不再说话,眼神从申屠婵身上一沾即过。
申屠婵顿时心下警惕,八公主便是在皇帝面前也要反驳几句,燕王说话她怎么就会低头,只可能是有真正的狠招等着她,她马上假装无意的跟小满对视了一眼。
申屠婵表演完毕,京都城第一才女严昕起身演奏箜篌,一般贵女都是会些琴、舞或者萧,申屠婵倒是第一次见到箜篌演奏。
严昕长的十分漂亮,气质端庄秀丽,双眸清澈明亮,唇不点而红,她今日穿了一身绯色缃裙,不知熏制了什么香料,行走之间带起阵阵香风,整个场上的贵女都忍不住把视线移了过去,严昕似乎知道自己的优势,面上一派少女娇羞。
申屠婵看着她陷入思索,冯婴如前几日跟她透露过,此女心悦太子,皇后娘娘已有意聘为太子侧妃,只是目前还没有过明路。
侍婢们已经将箜篌抬了上来,那箜篌十分精致,看起来不像教坊里该有的,想必严昕早有打算,准备在太子面前献艺。
严昕行礼坐下,正欲演奏,外面有太监来禀告仙蓉郡君,明国公府郑小姐来了。
四下顿时又陷入窃窃私语,申屠婵不听也知道,定是什么“她怎么来了”“有好戏看了”“太安公主还在呢”等等。
那边仙蓉郡君已抬眼去看太安公主,太安公主却仿若没有听到似的,仙蓉郡君只好让太监把郑萃萃迎了进来。
郑萃萃进来的时,这会在场最厌烦她的估计并不是太安公主,而是准备好要演奏的严昕。
申屠婵还是第一次见到郑萃萃,只听说这位明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向来看人先带三分挑剔,觉得家中没有爵位的小姐话都不配与她说话。
郑萃萃长得在京都城百花争艳的贵女们中并不算出挑,只肤色白皙,申屠婵虽然长在漠北,但天生的原因,在座的小姐里面差不多她是最白的,这位郑小姐几乎可以跟她一较高下,只是郑小姐身量十分小巧。她今日穿了一身玉色衣裙,头上带着发钿和步摇。
这个场景显得她好像姗姗来迟,申屠婵还以为她会行礼后直接入座,谁能想她缓步走到太子和一众皇子面前行礼问好。
这可真是让在座的贵女不知道说什么好,仙蓉郡君脸色僵硬,看她行完礼便赶紧道:“郑小姐,请快快入席吧。”
郑萃萃又转头给两位公主和宝庆郡主行了礼才慢吞吞走向给自己准备的位置。
严昕已经在那等的脸色铁青了,她飞快地,用有些厌恶的眼神的扫了郑萃萃一眼。
申屠婵越过严昕看向太安公主,太安公主好似十分了解郑萃萃会做这样的蠢事,她一只手撑着额角,静静等待严昕奏琴。
乐声起,时若昆山碎玉,时若急雨敲阶,余音切切,回味绵长,果不负京都城第一才女之名。
严昕一曲奏毕,起身谢礼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太子笑着赞道:“韵音绕梁,如闻天籁。”
严昕此时心花怒放,正打算起身谢过太子,郑萃萃已经迅速接话道:“情感有余,而技艺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