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快落音时她已经将目光转了回来,寇五娘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坚定无比,重逾千斤。
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申屠婵不是深闺里什么也不懂的娇娇女,她出身高贵,又有见识,吃得了苦,比霍香香还要成熟稳重,是自己目光短浅了。
寇五娘垂下目光,认真道:“申屠小姐,我只是一个会些拳脚的普通妇人,我丈夫死后,婆婆和我爹娘都认为我还年轻,劝我改嫁,我不愿意改嫁,我丈夫活着的时候对我很好,这世上不会有人对我比他更好,但是我是个人,不想一辈子青灯古佛的蹉跎一生,所以我来到霍府教香香习武,她叫我一生师父,也有一部分因为我丈夫的原因,您不一样,您并不亏欠我什么,我不能做您的师父。”
她抬眸看着申屠婵认真道:“我可以指点您的功夫,也可以去镇北候府教您,您直接叫我五娘就好。”
风吹的珍珠门帘碰撞在一起,申屠婵的微笑已经重新挂在了唇边,她含笑看着寇五娘道:“我不喊你师父,你不喊我敬称,我们平常相待吧,你喊我阿婵就好,我也喊你五娘,这可以吗?”
四目相对,寇五娘也跟着笑了,申屠婵起身给她行了个礼,她起身还了个礼。
过了一会,两人一起从霍香香的茶室出来时,霍香香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嗑瓜子。
她一见两人出来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站了起来,以目光询问申屠婵这件事的结果。
申屠婵在她对面坐下,笑着道:“五娘答应指点我练功,只是我们不必师徒相称。”
霍香香歪头嗯了一生,又遗憾的道:“唉,原以为还能叫你一声小师妹呢!”
寇五娘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个样子,这辈子也当不了一个像样的师姐。”
跟霍香香在一起的总能让人感觉很快乐,她不受缚于教条,不愚昧,又常能听得人劝,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十分尽兴。
寇五娘站在一旁,目光不由得就落在了正听霍香香说话的申屠婵身上,她只觉的这个申屠小姐很让人看不清,她现在的长相绝不算出挑的漂亮,但是却有说不出的清艳,肌肤胜雪,眉眼偏细长,流转之间顾盼生辉,将来长大肯定是个勾魂摄魄的美人,只是她总是含着笑意,眉眼之间却又一点也不温和,走路轻盈,姿态端庄,习武五年有余,却一点看不出来粗糙,寇三娘忍不住想起一句有些酸唧唧的诗文,美人如花隔云端。
第21章
宫中传了口谕,请镇北侯府的小姐参加宁国公主的生日宴。
申屠祺收到口谕高兴坏了,口谕里面只说请镇北候府的小姐参加,没说请几个,请谁,这意味着她也可以去,便喜滋滋的准备起了赴宴的衣裳首饰。
方氏看着高兴的女儿心里既爱怜又心疼,挂着镇北候府的名头,又不是镇北候的女儿,如果丈夫是侯爷,哪还用的着因为这一句模棱两可的口谕高兴成这样,就像大房的申屠婵,往来的都是宝庆郡主、太安公主这等贵女,出入宫闱王府也是家常便饭。
申屠丹林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毫无建树,怎能担得起侯爷的封号?
方氏几乎是选择性的遗忘了镇北侯夫妇的死亡,申屠丹林与父母十几年的分别,申屠婵陪着镇北侯夫妇颠沛流离的幼年。
方氏来到和寿堂时,申屠婵正在陪着老夫人说着京郊的卧佛寺。
老夫人见她来了便笑着说:“这小猢狲跟我说卧佛寺里的斋饭好吃,劝着叫我去卧佛寺尝尝斋饭!”
申屠婵笑嘻嘻的起身给方氏见礼,老夫人又道:“这般重口欲,为了斋饭才去拜佛,小心佛祖打你的嘴。”
方氏跟着笑道:“母亲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如今正是秋日,山上枫叶正红。”
老夫人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叹息:“唉—,年纪大了,不爱动弹,改日你带她们两姊妹去玩玩也好。”
申屠婵上前给她捶背,一边捶背一边说:“到时候祖母与我们同去吧,我还没跟祖母一起出过远门,祖母权当为了成全我。”
方氏又跟着劝了两句,老夫人才拍了拍申屠婵的手道:“行,到时候陪你们两个小丫头同去。”
方氏看着申屠婵,心中忍不住微微思量她,这个大小姐以前从不这样讨巧卖乖,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像从进宫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先是掺和公主们的事情,又跟明国公府起争执,最后还自己解决了。
“三叔母?”
方氏一抬头,申屠婵正在叫她,她急忙收起思绪应了一声。
申屠婵笑着道:“三叔母,祖母说您早上来请过安了,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氏跟着一笑,似是有些犹豫的对老夫人道:“母亲,媳妇是想问下口谕的事情,是祺丫头同去,还是阿婵一个人去便可,媳妇好早早准备起来。”
方氏问这事没有一点毛病,她管着家,于情于理老夫人都得跟她确认好这件事。
老夫人却没有立即回答她,捻着佛珠犹豫了一下。
申屠婵便道:“祖母,口谕没说让哪个小姐去,我与宁国公主也没有什么私交,三妹跟我一起去吧,权当是开开眼界也行。”
申屠婵说这话原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自己也甚少能进出宫中,申屠祺年纪小去更是少,只是她不知如今方氏心中有刺,总觉得她在嘲笑自己的三妹没见过世面。
方氏心中万般思量到面上也是恭谨的看着老夫人,老夫人唔了一声道:“那你们姐妹二人同去吧,也好有个照应,祺丫头年纪小,你多看着她些。”
申屠婵点头应是,方氏说完这件事情便回去了。
申屠婵自从跟宝庆郡主和太安公主熟识,跟人说话时总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句说错被人抓到把柄,她总觉得今天的方氏跟平常不太一样,但是方氏并没有说几句话,她只当是自己精神太紧绷,过于敏感了。
申屠婵每三天见一次寇五娘,一般都是寇五娘到申屠府来,偶尔是申屠婵到霍府去,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宁国公主的生日宴来了。
京都卫的侍卫早早就到平阳大街疏散马车,行人全部绕行,皇亲国戚多如牛毛,前面过去个侯爷,后边还有个国公。
小满忍不住庆幸:“幸亏今日出门早,这要是晚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申屠婵捏了块果点放入口中,咽下之后才跟申屠祺道:“三妹,可以先吃些东西裹腹。”
申屠祺点了点头,也像她一样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到了宫门口除非亲王级别,否则不许在宫中驾马。
申屠婵和申屠祺下了马车,长长的宫道上全是达官显贵。
申屠祺小声道:“大姐姐,多亏你提醒我吃东西了,不然连走那么远的力气都没有。”
申屠婵笑着拉着她的手。
申屠祺前后看了看道:我怎么没看到冯小姐,她不是你的好友吗?”
冯婴如已经与陈景定亲,长安长公主是超一品的公主,长公主会派软轿接她的。
申屠婵没有跟她解释,只道:“她应是与她母亲一起呢。”
申屠祺嗯了一生不再多问,正说着话,只听见身后马声嘶鸣,抬眼望去,燕王姜澜与一个红衣男子驾马疾驰,申屠婵没见过那红衣男子,远远看去只觉得红衣胜火,还没看仔细两人便驾着马穿过永华门不见了踪影。
旁边传来贵女们小声的议论。
“红衣服的是谁啊?”
“好像不是哪位王爷,真是泼天的胆子!”
“你没见过他吗?荣华郡王世子秦文玉啊!”
相传秦文玉是大晋第一美男,面若桃花,目若秋波,风姿秀逸,有雌雄莫辨之美,整个大晋爱慕他的女子能从永华门排到平阳大街,便是几个公主见了他都是难掩小女子之态。
申屠婵从前听霍香香说过,秦文玉已年过十八了,到现在也没有成亲,因为风流,秦世子可以算是皇室年轻男子中侍妾最多的,他与燕王是至交好友,燕王一个也没有,他有一群,倒是互补。
宴会举行在了交泰殿,交泰殿内富丽堂皇,盘龙柱精美无比,一眼望去只觉得殿内光彩夺目,美不胜收,御阶之上帝王宝座高悬,双龙衔珠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宫中宴会禁止小儿啼哭,申屠祺应当是第一次参加皇帝为首的大宴,看着场面忍不住偷偷捏了捏申屠婵的手道:“大姐姐,我有些害怕。”
申屠婵将她拉近了些,直到申屠祺的胳膊贴着她自己的胳膊了她才道:“别怕,也不要哭,一会儿皇上动筷子之后便可以吃东西了,你不想吃东西的话,可以跟我说话。”
申屠祺咬了咬唇有些紧张的点点头。
宴会只请了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殿内众人纷纷入座,后宫不止容贵妃和淑妃在,还有个面生的美人,申屠婵没见过她,冯婴如跟申屠婵的位置离的不远,霍香香离她们稍微远一些,冯婴如见她盯着那美人看便小声道:“那是玉嫔。”
申屠婵忍不住惊讶,一个嫔也可以上正宴了?
冯婴如看出来她的惊讶便解释道:“她怀了龙胎。”
申屠婵心下吃惊,皇帝已经四十有余,如今玉嫔怀胎,别说是正宴,一旦生下皇子,四妃之一的位置也能手到擒来。
第22章
另一侧是皇子公主们,太子为首,一身红衣的荣华郡王世子秦文玉坐在齐王旁边。
申屠婵抬眼望去,传闻不虚,秦世子的确是肤白貌美,第一美人名副其实。
申屠祺小心的碰了碰申屠婵的衣服,申屠婵回过神来低声问她:“怎么了?”
申屠祺没说话,申屠婵跟着申屠祺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明国公府的郑萃萃正怨恨的盯着她,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此等大宴,谁出头谁就是个死,申屠婵微笑着冲着郑萃萃颔首,郑萃萃气的手指捏紧茶盏,只觉得申屠婵就是在挑衅她。
郑萃萃正要开口嘲讽她两句,便听见殿上太监唱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和皇后带着宁国公主过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跪拜,皇帝宣了平身之后宫女们开始呈上道道珍馐佳肴。
皇帝举杯宣布宴会开始,鼓乐齐鸣,舞女们鱼贯而入,脚步轻盈曼妙,场上一片歌舞升平。
男子席上,一名四十出头,身材魁梧的男子站了起来,他留了两撇胡子,眼窝深陷,目光炯炯有神,冲皇帝举杯道:“宁国公主大运!陛下近日来亦容光焕发,英姿更胜从前,臣满敬陛下此杯!”
皇帝满面春风,笑着道:“李爱卿同饮。”
李爱卿?
是容贵妃的哥哥李向山。
申屠婵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了李向山的身上,申屠婵便是在雁门关也听说过李向山的事情。
他是皇帝尚在潜龙之时的同伴,皇帝登基之后他便将自己的妹妹献上,也有人说是皇帝在李府时对少女容贵妃一见钟情,不顾皇后阻拦也要召入宫中。
总之,结果是李向山献妹,李姑娘一进宫阙便封为嫔,生下八公主封为妃,生下十一皇子荣升贵妃。
人人都道陛下仁心,不忘旧人,李大人忠君,君臣一心,乃我大晋之福,一时之间百姓歌功颂德,李向山也因此愈加受到陛下看重。
也许有些人就是天生压制不住的反骨,便是申屠婵那时从来没见过李向山,从来没有见过朝堂之事,也没有真的了解过这里面的事情,只是个听这个故事的幼女,她潜意识里也觉得,这只是李向山获得圣宠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在京都城里层出不穷,只是看谁的更能让皇帝信服,或者像李向山这样,让皇帝以为,自己才是左右言论的那个人。
申屠祺小声的问道:“大姐姐,那位大人为什么说宁国公主大运?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这应该是第二个成功获得盛宠的手段了。
申屠婵轻声解释道:“宁国公主出生时正是黄昏,霞光万里,红云笼罩,钦天监说公主乃大运之人,八字兴国。”
便是申屠祺一样小小年纪,听到后面四个字也面露惊愕,高门贵女五六岁就开始识文断字,她自然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面上褪不去的吃惊:“这....这是真的?”
申屠婵目光飞速掠过四周的宫女,趁着乐声激昂轻轻偏头过去:“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皇上喜欢十三公主,十三公主又只是个公主,不是皇子,便是给予再多的恩宠能如何?”
申屠祺有些明白了。
申屠婵又更直白的说了一句:“皇上很清楚,皇后也很清楚,因此原本的宠爱之上更添宠爱,因为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如果十三公主是皇子,钦天监还敢说他是大运吗?明白吗?”
申屠祺点了点头,宁国公主无法继承皇位,便是她真的能兴国,她一生最好的生活也就是招个喜欢的驸马,荣华富贵一生。
宴会进行一半,申屠祺忍不住凑道申屠婵耳边小声道:“大姐姐,我想...我想出恭。”
她十分乖巧,看样子是真的忍不住了才说的,申屠婵伸手招了个宫女过来道:“姑姑,臣女妹妹想更衣,麻烦你引个路。”
申屠婵又跟冯婴如悄声说了一下,带着申屠祺跟宫女从侧门出了交泰殿。
此时已是晚上,交泰殿外灯火辉煌,宫女引着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往侧面厢房里去。
到了厢房门口宫女停下行了个礼道:“小姐,里面便是。”
厢房推开门便是一扇喜鹊登枝的木雕屏风,里面有两个服侍宫女闻声出来行礼:“见过小姐。”
申屠婵带着申屠祺绕过屏风,室内宽敞明亮,几扇小屏风后置放了恭桶,一层隔断之后还有澡豆和浴桶,十分齐全。
刚才一路走来厢房无数,想来这一排都是供贵女们使用的“恭房”。
申屠婵便到门口去等申屠祺,迎面郑萃萃脚步飞快地走了过来,贵女们讲究个行不露趾,郑萃萃脚步把压裙摆的玉佩走的翻飞,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申屠婵挑了挑眉,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近。
郑萃萃那日回去便觉得腹部不疼了,谁知到了第二天淤青一片,走路间扯到都是痛的,她心中把申屠婵恨的咬牙切齿,父母亲说帮她出这口气,结果申屠婵竟然拿捏了她,使得最后功亏一篑,她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亏,恨不得吃了申屠婵的心都有。
她停下脚步,面带阴云的道:“申屠婵,借一步说话。”便连小姐也不叫了。
恭房门口的宫女正看着她们,宫中又到处是耳目,申屠婵笑着拒绝:“郑小姐,咱们不熟吧,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郑萃萃向前一步,凑近申屠婵的耳朵恨声道:“你在怕什么?你个阴毒的贱人!”
申屠婵实在不知道郑萃萃是怎么骂的出来别人的,她忍不住笑了,反问道:“怕?郑小姐希望你一会儿还记得这句话。请吧!”
她做了个请的动作,郑萃萃哼了一声走在前面。
申屠婵笑着对那宫女道:“姑姑,一会儿如果我妹妹好了,麻烦让她在此稍等我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