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毕竟人老了,又刚失去一个儿子。
她喝了申屠婵的茶:“祖母明白,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你自己一个人在家跟我这个老婆子也说不上几句话,有空多去你姊妹们那里玩,或者去你姑姑那里坐坐也行。”
申屠婵有三个姑姑,但嫡出的只有一个,这里她说的是嫡出的姑姑申屠芳心,做了礼部侍郎吕鹏的夫人,吕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膝下还养着庶长子。
老夫人说的姊妹是三叔和四叔的女儿,长房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三房一个她嫡出的堂妹,还有两个庶女,四房也是两个庶女。
嫡出的女儿在镇北侯府很是尊贵,她们这一代,就申屠婵和堂妹申屠祺;申屠祺今年才九岁,其他几个庶女跟申屠婵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申屠婵并不觉得孤单,自她从汉中回来,每天也不过是习武,念书,学一些礼仪,绣花。
只是她如今带孝在身,不能参加宴会,也不怎么能出门走动了。
第6章
刚过了月余,宫里来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太安公主办花宴,请相熟的女孩子到阆苑庭参宴。
阆苑庭是皇家的院子,相当于公主们的后花园,时常办些茶会花会的。
自从婚事黄了,陛下申饬了明国公府以后,这件事情就在明面上销声匿迹了。
太安公主这时候办花宴想来是忍不过一口气,叫京中的闺秀都拎清一点,别往杨采葵身边凑。
到了入宫这一日,申屠婵穿了身莲纹白裙,因为在孝期,发饰梳了个垂挂髻,左右各簪了朵珍珠珠花。
申屠婵虽姿容不算最好,但身材比平常女子高挑,莲纹白裙又带长长的披肩,她看起来亭亭玉立,一派风流蕴藉。
但她自己恍若未觉,只常觉得自己姿色平平。
她跟冯婴如约好了在主街上相会,两人碰了头,春分就搀着她从自家马车出来,进了冯家的马车。
冯婴如一见她就让玉容儿拿出母亲惠心县主新做的玫瑰冻出来,小小一盏,揭开银制小盖,上面还缀了一片小小的玫瑰花瓣,玉容儿献宝似得捧过来:“婵小姐快尝尝,县主新做的,鲜着呢!”
春分帮申屠婵理好衣服和头发,申屠婵便双手接过来凑近闻了闻,玫瑰味道馥郁芬芳,忍不住赞叹:“县主手艺越发精进了!”
冯婴如忍不住笑道:“好不容易学会了道点心,几位姨妈和姊妹们都尝过了,知道今天先跟你碰面,非要我给你带来尝尝,你可多说几句好听的,回去我好学舌。”
申屠婵已经拿勺子舀了吃起来,入口弹软细腻,带着一点玫瑰蜜的甜,赞道:“口感弹软,甜而不腻,若不是姨母想着我你竟还舍不得给我吃。”
冯婴如又气又笑去夺她的碗碟,两个丫鬟连忙去帮忙扶她们的仪容,闹了几句玩笑就到了阆苑庭。
进门处车马拥挤,但是冯婴如今天用了母亲惠心县主的车架,皇室宴客向来是只看身份地位不论先来后到,没一会就有小太监过来引马进门。
下了马车进了花园,初夏的天气,花园里姹紫嫣红,生机昂扬,闺秀也到了大半,整个花园里衣香鬓影。
申屠婵平日里除了冯婴如便是跟武将家的姑娘交好,比如霍将军家的嫡次女霍香香。
冯婴如比申屠婵性子好,京中闺秀一半都与她关系不错。
申屠婵冲冯婴如笑着点点头,她便去闺秀群里打招呼去了,霍香香已经到了,她一看见申屠婵便向这边走来。
霍家世代武将,霍香香没学过几天礼仪和刺绣,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她今天穿了墨绿色束腰裙,原本就纤细的腰,现在看起来盈盈一握。
她有点憨憨的扑过来:“阿婵,我好想你啊!”
申屠家办丧事,她去了只能添乱,她母亲一直管着她不让她出门。
申屠婵忙拉了她的手坐下:“这不是见了嘛!”霍香香一向没什么烦恼,如今见了又笑呵呵的。
两个人挨着坐下说话,刚说了几句太安公主便进来了。
她身着宝蓝色华服,裙摆上金线绣的孔雀忽明忽暗,发簪垂了黄金镊,显得气势逼人。
太安公主一进院子就看见了一身素净衣裙的申屠婵,整个院子的女孩子个个花枝招展,使她格外突兀。
一众贵女都起身行礼,她一面坐下一面使众人免礼,与她交好的长安长公主的小女儿仙蓉郡君陈灵雨和恭王爷的长孙女宝庆县主姜陶嘉各自在她左右坐下。
太安公主那一桌只坐了她们两个,但是太安公主看了申屠婵一眼冲一旁的婢女招了招手:“把申屠小姐和冯小姐的位置安排到本宫这来。”
婢女应诺上前,霍香香笑着松开申屠婵的手小声的道:“咱们一会儿再说。”申屠婵抿了抿唇角点头。
贵女们饮酒作诗好不热闹,太安公主还请了歌舞助兴。
申屠婵在孝中,一直在喝茶,冯婴如略饮了一点果酒,陈冯两家的婚事已经心照不宣,仙蓉郡君不时低头跟她说几句悄悄话。
太安公主跟旁边的宝庆县主说了几句话便闭口不言了,神色有些阴郁。
宝庆县主并不太当回事,反而看着申屠婵道“听说申屠小姐习武,擅骑射?”
将门女子基本都会一些,便连霍香香骑术也很好,宝庆县主问的十分寻常,申屠婵便谦虚道:“擅骑射说不上,只会些皮毛功夫。”
宝庆县主是恭老王爷的掌上明珠,论起辈分跟太安公主是堂姊妹,恭王府女孩子少,孙辈只有她一个,她上面已经有嫡庶六个哥哥了,因为在老王爷的教导下长大,脾气格外骄纵,喜欢摔摔打打,对诗词歌赋没有什么兴趣。
宝庆县主也不管她的谦虚便道:“我与霍香香约了过几日一起去郊外骑马,你也一起去吧。”申屠婵刚想以在孝中为由推拒,太安公主便插话道:“我也去。”
她这话是对宝庆县主说的,所以用了我,并没有自称本宫,申屠婵犹豫了一瞬便道:“臣女尚在孝中,怕是不能陪县主前往。”
太安公主脸上没有什么不耐烦,但是语气不怎么好:“你不必忧心,母后那里有关照,你小小年纪这般闷在屋里也不好。”
太安公主搬出了皇后,申屠婵便不好再拒绝,宝庆县主此时倒是很生动的翻了个白眼,明显是跟太安公主闹了别扭,仙蓉郡君扭了扭太安公主的袖子道:“这是怎么了?说着一起骑马,这脸一个比一个沉。”
宝庆县主藏不住事,张口便道:“她姓杨的算是个什么东西,都多久的事情了,你看看元芷这么在意,看着我就生气!”
元芷是太安公主的字,姜元芷。
第7章
不怪太安公主再次气不顺,前几天郑柘刚跟杨采葵完婚。
太安公主嘴皮子不如她利索,气的柳眉一竖:“你再说!”
宝庆县主不依不饶:“我有什么不敢说,就这么点微末事情,一个多月了还没好!”
太安公主想生气,又觉得没理,只哼了一声。冯婴如充耳不闻桌上的争执,夹了一筷子翡翠笋放在申屠婵碗里。
申屠婵便安安静静的吃了两口,便听仙蓉郡君笑呵呵的说道:“公主别生气,宝庆刀子嘴豆腐心,您还不清楚吗。”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下一瞬太安公主就点了名:“申屠小姐你来说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申屠婵心里想的其实跟宝庆县主一样,堂堂公主,有什么可拈酸吃醋的,如今皇帝已经申饬了明国公和宣平侯,杨采葵和郑柘谁也捞不着好,难不成她还想要那三心二意的郑柘。
话到了嘴边还是委婉了许多:“臣女年纪尚小,懂的少,但是公主是皇女,容颜绝色,生来尊贵,又得陛下宠爱,但凡有点眼光的男儿都排着队的想得您青睐,明国公府只是没有跟皇家做亲的好运气。”
这话说的委婉又恭维,太安公主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身边的奴才都劝她想开些,小心翼翼的,各个怕惹她伤心,母妃也是气的不行。
其实她也没有伤心到那般地步,折了面子的生气居多,但是大家都当她伤心,只一个宝庆三言两语的宽慰她,结果说出来的一点也不中听。
仙蓉郡君还是笑呵呵的道:“申屠小姐确实比宝庆会说话,你们骑马的时候你可教教我们宝庆,明明一样的意思,还惹得公主气一场。”
这一句话说完,气氛一下子宽松下来了。
申屠婵忍不住替冯婴如放心了一些,仙蓉郡君未来是她的小姑子,这样拎得清又好相处的过起日子来大家都省心。
宝庆县主脸色也好了很多,但凡是得理的事情,她没沾光就不错了,更别提吃亏。她拿热帕子擦了擦手随意的丢给了身旁的婢女,轻描淡写的说:“若是还觉得气不顺,那就找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远远的打发了。”
语气好像在说什么小门小户一样,太安公主的脸色已经正常了,听到这话犹豫了一瞬,皇上已经申饬了明国公府和宣平侯府,世子之位换人,若是再纠缠下去未免显得皇室不慈,自己这个公主恃宠而骄。
申屠婵这会却想卖太安公主和宝庆县主个好,她故作犹豫又轻轻地道:“听说十几年前曲周伯的嫡子全都养在一起,最后因为争爵位四个儿子两死一残。”
宝庆县主掩唇而笑,仙蓉郡君也是面带微笑,太安公主这会儿明白过来,她先看了眼冯婴如,冯婴如面上落落大方,申屠婵也一脸坦荡荡的由着她看。
几个女孩子都心照不宣的不再说这件事情。
宴会散了,申屠婵跟屠香香道了别和冯婴如上了马车。
马车上,冯婴如才忍不住问:“阿婵是打算跟宝庆县主交好还是......?”
申屠婵微微一笑:“我两边都打算了。”又道:“淑妃娘娘虽然没有皇子,但是娘家韩家还在,韩家在朝堂上一直有一席之地,宝庆县主又深受皇宠。”
冯婴如点头道:“此事不管帝后怎么想,淑妃肯定是怒气难消。”
璟华宫里。
淑妃正由宫女染指甲,她只着了淡紫色常服,未施粉黛,双眸又清又透,看起来秀丽无害。
太安公主请了安就在一旁坐下,一边拨弄盘子里的干果一边说:“母妃,我不想在京城看见杨采葵和郑柘了!”
“那你有什么法子?”声音依旧轻缓,语气却一派漫不经心。
“麻烦您请你出面,以避免明国公府争爵位为由,把郑柘跟杨采葵打发出去,随便找个穷乡僻壤去外任。”一副不能商议的语气。
淑妃微微起身,撩了撩长发:“是宝庆给你出的主意?”倒并没有不同意的意思。
太安公主一脸的不高兴:“是又如何,仙蓉她也不敢说这话。”说完又挨着淑妃坐下:“也不止宝庆,今日那申屠小姐也在,她也说了两句。”
淑妃闻言倒是有点意外:“看不出来也是个大胆的。”
太安公主把头往自己母亲肩上一歪:“那您什么时候安排啊!”淑妃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鬓:“主意不错,放心吧,会如你心意的。”
过了七八日,明国公的公子郑柘和新婚妻子杨采葵出发前往陇南,而且听说是明国公安排的儿子外任。
这场折腾了两个多月的闹剧也随着郑柘和杨采葵离京而平静下来了。
已经入了夏,约好了跟太安公主她们赛马,太安公主并不如何喜欢,她喜欢的是琴棋书画,宝庆县主倒像找到乐趣了一般。
霍香香生性憨厚耿直,虽然晓得身份有别,但是向来不会趋炎附势,申屠婵有意和两个贵女交好,不过也没有特别去攀附。
同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宝庆县主倒是挺喜欢申屠婵的。
申屠婵心思细腻,不仅骑术武功好,说起事情来也条理分明,诗词歌赋具都通晓一二,而且听冯婴如说她一曲琵琶无人能及。
冯婴如自己已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她能说出这话,证明申屠婵的琵琶技确有过人之处。
宝庆县主颇有些欣赏,此刻红衣飞扬的骑在马上,脸颊也因为兴奋而红扑扑地,她朗声道:“再过两个月就是秋狩,往年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今年你一定要参加。”顿了一下又道:“到时你可以跟我的车架,如果你不愿意,跟冯家或者霍家的也行!”
申屠婵从来没有参加过秋狩,少时因为不在京城,后来因为没人带着去,但是今年她本来也想去,她笑着说:“好,多谢县主相邀,县主仪驾华贵,我跟我叔父们同去。”
霍香香忍不住抚掌而笑:“太好了!那可热闹了,咱们到时候好好玩一场!”
申屠婵点头未语,太安公主已经下马由婢女扶着坐在一旁的树荫下吃东西了,宝庆县主冲申屠婵和屠香香下巴一扬:“咱们再赛一场吧!”
三个女孩子并驾,旁边小满一喊完,三匹马齐齐的冲出去,带起一阵烟尘。
第8章
申屠婵从别庄回到镇北侯府的时候刚好堂妹申屠祺和她的庶姐申屠妤正在和寿堂陪老夫人说话。
走到门口时还能听见申屠祺的说话声,小喜看见她急忙上前打帘子:“大小姐回来的正好,老夫人正念着您呢。”
申屠婵冲她点了点头。
老夫人正在说家里的琐事,看到申屠婵进来便微笑着说:“祺姐儿来给我送她绣的护额,你也快来瞧瞧。”
申屠祺和申屠妤起身给她行礼:“大姐姐。”
申屠婵点点头在祖母身边坐下,歪头去看老夫人手里黑底的护额,上面绣了暗红色牡丹,既庄重又喜庆。
申屠婵便笑着夸道:“四妹妹的秀法果然不错,我跟四妹妹一般大时连针都拿不明白。”
申屠祺毕竟年纪小,脸上浮起笑容:“大姐姐谦虚。”
申屠婵将那护额拿在手里又道:“祖母知道我可没谦虚,这护额不仅绣的精致,针脚细腻,连配色也格外合适,既高雅又不张扬。”
她赞的条理分明,显然是真心觉得秀的好,申屠祺高兴的合不拢嘴,申屠妤也笑着起身行礼道:“多谢大姐姐称赞!”
老夫人语气轻松地解释:“这配色还是妤姐儿帮忙选的,”申屠妤的姨娘不得宠,但是她很会讨人喜欢,二婶和祺姐儿对她还算不错。
申屠婵笑着点头,陪着老夫人说完了护额,申屠祺便笑着问:“大姐姐这几日还要去陪太安公主赛马吗?”
申屠婵将那护额小心的放在盒子里道:“不去的,正好要跟四妹妹说起这个事。”
“大姐姐请讲。”
“今年的秋狩,劳烦妹妹到时提前叫上我。”申屠婵微笑着说。
申屠祺笑着点头:“今年姐姐愿意去自是再好不过。”
老夫人也道:“阿婵骑射一直有模有样,此行跟着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你们姊妹几个同去,也有个照应。”
三个姊妹笑着称是。
两个月的时间不过是一晃而过。
转眼就到了秋狩的日子,秋狩并不是每年都有。看皇帝心情以及朝中事务,每两到三年会筹备一次,上一次秋狩是两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