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只微皱眉头道:“怎么了?”
荣喜低着头悄声道:“陛下,恐怕是路上拿过来时有疏漏,那玉雕有了裂痕。”
皇帝瞬时转过脸来看荣喜:“有裂痕?”
皇帝的声音不小,起码皇后和几位王爷还有宇文极听的一清二楚,几双目光齐刷刷落在荣喜身上,尤其是宇文极的目光,十分刺人。
但是如今便是有刀子,荣喜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回陛下,却是如此。”
今日是皇帝的寿宴,此乃十分不详的事情。
皇后轻声建议道:“陛下,不如请玉笛真人过来一观。”
皇帝像是才反应过来,抬手道:“对,快,快宣玉笛真人,还有,把那玉雕拿上来,朕要亲自验看。”
荣喜只觉得自己腿肚子打哆嗦,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向宇文极那里看。
他对着皇帝应是,然后吩咐小太监去把玉雕连带匣子一起呈上来。
申屠婵的眼里此时跳动着光,像是有火把在她的双眸里燃烧。
两个小太监吃力的搬来那匣子,宇文极的眼神像是要把那织锦和匣子穿透一样。
匣子重重落在殿中央的地上,那如闷雷一样的声响对申屠婵来说,就像是开战的号角。
这不是成国公送给皇帝的寿礼,这是她送给成国公的陪葬品。
第195章
勤政殿离这里并不算很远,玉笛真人来的很快。
皇帝几次想要命令荣喜打开匣子都被皇后和宇文极劝阻了,说来说去还是怕此事不吉。
玉笛真人拜过皇帝之后走到匣子前念念有词了一番,申屠婵是唯一知道匣子里的东西的,看着只觉得好笑。
玉笛真人念完才亲自上前去开匣子随着她解开织锦,然后咔哒一声解开金锁扣,整个殿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玉笛真人将盖子轻轻掀了起来。
她往匣子里看了一眼,有些惊愕的向后退了两步,那匣子的盖子随着她松手又重重一声落了回去,只有坐的离匣子不远的秦国舅和一位郡王看了个分明。
玉笛真人扑通跪在地上告饶:“请陛下恕罪!”
她这副样子更惹得皇帝皇后好奇,皇帝直接下了御座向匣子走过去。
荣喜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上前简单粗暴的掀开了匣子。
那满是鲜红裂痕的斗姆元君玉雕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啊!”
宣平郡王妃是十分信奉这些的,见此场面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失态的向后退,她双手合十,口中不停的念诵经文,祈求元君莫怪。
皇帝的脸色极其难看,几乎一瞬间就涨成了鹅肝色,他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那血色裂痕的玉雕道:“成国公府好大的胆子!”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宴席上的皇亲国戚纷纷跪倒,口中齐齐喊道:“陛下息怒!”
申屠婵也跟着跪了下去,皇后墩身行礼道:“陛下,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宇文极也抱拳急声道:“父皇,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成国公府!”
皇帝根本听不见去了,他怒目盯着那玉雕看向荣喜:“宣成国公觐见!马上!立刻!”
他几乎是怒吼出这句话,可见有多么生气,又转身看着玉笛真人道:“可有厄运?何解?”
玉笛真人急忙伏在地上道:“陛下真龙天子,必是不受厄运所扰,待贫道念诵经文,以祈求元君谅解,为陛下祈福。”
皇帝没说话,抬头看向荣喜道:“拆金泥看到的就是如此吗?”
荣喜吓得扑通跪下,即便宇文极的目光再骇人,他也不敢隐瞒:“回陛下,拆开金泥便是如此,刚才在偏殿,奴才亲眼看着拆的金泥!”
皇帝似乎是气笑了,一脚将那匣子的盖子踢得关上,室内的皇亲们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听皇帝怒道:“查!朕看看谁那么胆大包天!看看是成国公府不要命了还是有人恶意栽赃陷害!”
成国公连滚带爬地到来时宴席还没散,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皇帝身边的太监神色严肃的传唤他,又说他送的寿礼有问题时他就格外不安了。
宴席上的众人已经起身坐下了,皇帝坐在御座上冷冷的看着成国公问安,问完了也没叫他起身,冷声道:“荣喜,拿给他看!”
荣喜赶紧打开了刚才已经关上的匣子,成国公犹豫着往里看了一眼后惊惧的跌坐在地上。
他几乎牙齿都开始打颤,跪在地上哭求道:“陛下明鉴,臣哪有胆子敢如此对陛下不敬,定是有小人谋害啊!”
皇帝咬牙切齿道:“金泥在众目睽睽之下拆开,宫中谁敢动手,问题只会出在你们成国公府!传大理寺给朕查!将成国公府围住,谁也别想出入!”
这件事情不可能轻轻落下,瑞王温声道:“陛下,要不先将玉雕移至别处,请仙师做法,以免对陛下有冲撞。”
皇帝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那细密的血色裂纹上,如果此事查不清楚,或者说找不到祸首,那便是皇帝失德,否则成国公府好好装进匣子的玉雕怎么到了皇宫里就出现裂纹了呢?况且那裂纹还有血。
皇帝的目光沉沉的望向成国公那张已经留了伤疤的脸,他狩猎之前刚因成国公插手皇家的事情给成国公府的二小姐指过婚,狩猎场上成国公护驾未成破了相,不仅没有受到赏赐,还得了他的斥责,未必不会心怀怨恨。
成国公跪在地上喊冤,他额上的汗珠滚滚落下,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能在宫中做手脚,他微微抬头想去看看宇文极,目光还没定住,就看见一身墨绿女官圆领袍子,头顶金冠的申屠婵正站在太安公主身后看着他,他努力想从这个女子脸上看出一点破绽,但是申屠婵面色平静,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皇帝在这个间隙已经指着成国公对外面的侍卫道:“将成国公押下去!”
门外的侍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成国公委顿在地,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给皇帝祝寿,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要面临牢狱之灾。
宇文极见状也不再求情,为今之计,查明真相是最重要的。
宴会散的时候太安公主和申屠婵一左一右的陪着皇后,玉笛真人跟宇文极陪着皇帝走了,皇后看着皇帝的背景不见才道:“夜色正好,太子妃便不用陪着本宫了,本宫自己走走,你们自便吧。”
皇后说完便走了,太监宫女们有序的跟了上去。
太安公主跟申屠婵对视了一下道:“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顺便等殿下一起回府。”
申屠婵低头称是。
夜色如水,御花园里秋菊的芬芳阵阵袭来,夹杂着一点夜来香的香气。
宫中人多眼杂,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隔了一会还是太安公主先开了口:“你觉得成国公会是清白的吗?”
申屠婵笑了笑看向太安公主道:“娘娘,您觉得陛下需要的是成国公府的清白吗?”
皇帝根本不会管这些,成国公府让他丢了脸,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抄家流放都是无法避免的。
太安公主看着盛到极致,已经濒临衰败的夜来香在月光下黑黢黢的影子道:“陛下不会杀他的。”
申屠婵笑了笑没说话,两人顺着花园出了内宫,在内外宫隔断的溪流处停下。
他们听见了宇文极的声音。
宇文极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略带嘲讽:“蝼蚁必死。”
太安公主和申屠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随着宇文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太安公主笑着对申屠婵道:“这个时辰了,殿下应该快出来了吧?”
申屠婵笑了笑。
宇文极听见这声音加快了步伐从掩映的宫墙外走了进来道:“已经好了,咱们回去吧。”
第196章
申屠婵回了府,刚回房间姜澜就进来了。
申屠婵看着他道:“一切顺利。”
姜澜的面色却不怎么好,他道:“这边毫无进展。”
他在查李静姝的事情,申屠婵闻言垂下眼睫,李静姝给她做的那身银丝绿衫正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架上,申屠婵的目光有些迷茫,她转过头看着姜澜道:“是不是我的问题?”
姜澜一愣,申屠婵道:“因为我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因此给她的死找借口,觉得自己给她报了仇就对得起她了,其实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坦然的面对这一切,而她的死,也只是巧合,是这样吗?”
她当局者迷了,有些弄不清是不是因为自己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才给李静姝的死找原因。
姜澜揽过她肩膀鼓励她:“不是,你不是那样的人,你素来坦荡,不会因为这个而逃避现实,再给我点时间,李静姝是为了你死的,她救了我心爱的人,我也要还她一个真相。”
申屠婵看着姜澜的双眼,姜澜陪她走过了许多事情,他直率,霸道,但是却尊重她,真诚待她。
她像是得到了一点点力量,抿了抿唇道:“嗯,我不会放弃这件事的。”
她不会忘记小满和李静姝的,就像她从没忘记父母和阿月。
姜澜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微微皱了皱眉,姜澜有些困惑的松开了手,申屠婵漫不经心的道:“一点小伤。”
姜澜将她的袖子揭开,内衬渍了一块血,小臂上有一道小小的口子,血已经不流了,干成一点白白的,像是‘嘴巴’一样微张的小口。
还不等姜澜说话,申屠婵道:“割破手指太明显,没人会掀我的衣袖。”
姜澜并没有说什么,拿了金疮药给她包扎。
皇帝责令大理寺和慎刑司审查玉雕碎裂的事情,但是两天过去,这件事没有一点头尾,仿佛玉雕就是在匣子里凭空破裂了。
这件事再查不出来就只能推给成国公府。
成国公还关在大牢里,整个成国公府都被就地圈禁了。
姜澜在两日之后又来找的申屠婵,申屠婵正在想事情,姜澜匆忙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申屠婵起身跟他对视:“怎么了?”
姜澜没时间说这些,一边引着她往外走一边道:“我思前想后,如果李静姝真的是被害死的,那么这个人肯定是冲着你来的,能做到这么干净的屈指可数,我已经摸好了路线,咱们今天就去看看。”
申屠婵跟着他翻墙出的太子府,他们坐的是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上了马车申屠婵便换了件十分低调的浅黄色缎子外袍,又将身上的首饰摘了大半。
姜澜带她去的竟然是一处牙行,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姜澜穿的是一身大街上到处可见的粗布短打,申屠婵蒙着面,穿着简单,他们一到,便有个婆子将他们引到一个小小的耳房里头道:“夫人稍等,我们这里啊,几岁的姑娘小子都有,一会儿便引来见您。”
这是买卖小丫鬟的意思,申屠婵点了点头道:“要手脚麻利些的。”
她说完姜澜便拿了块银子丢了过去:“挑好的。”
婆子捡了银子笑吟吟的走了。
姜澜转身推开耳房后面的窗户,外面是一条河,他扶着窗跳了出去,申屠婵急忙探头向外看,姜澜贴墙踩在房屋架在水上突出的一点木桩子上,他张开一只手,没有说话,显然是让申屠婵也跳下来。
申屠婵没有犹豫,她也像姜澜一样跳了下去,但是她踩在了姜澜的肩膀上,将窗户关好才跳到一旁的木桩上,他们都贴着墙,姜澜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扶住申屠婵,他以目光事示意屠婵跟着他往前走。
两人就这么沿着那一点点地方往前挪,其实也没挪多远,他们到了一排窗子下面,这个地方是盲区,除非贴着宽宽的窗棂向下看。
姜澜一只手揽住申屠婵,他们现在可以听见室内一点若有若无的声音。
申屠婵瞪大了双眼,是宇文极的声音!
她看着姜澜,姜澜冲她点了点头。
申屠婵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墙面上,她的整个人都趴在墙面上,任由姜澜扶着她。
屋内,宇文极正坐在主位,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正在说话。
桌子上放了一匣子黄金,他在说各个州府给宇文极的礼银,以及各地人际关系之间的事情。
宇文极并不怎么说话,基本都是在听他说。
过了一会儿,似乎这个话题说到头了,那男子道:“上次实乃意外,是属下计划不周,这几日属下想到了个新法子,殿下能否再给一次机会,此次必定除掉他!”
申屠婵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的伸手捏住了姜澜的衣襟。
室内静了几息后,申屠婵听见宇文极含糊的声音,听的不是很真切。
“侧妃快生了,这次你必须万无一失。”
申屠婵紧紧捏着姜澜的衣襟。
宇文极的声音再次传来,“他身边虽然没有那侍女了,但是亲卫武力高强,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
宇文极说的不是‘他’,是‘她’!
是她申屠婵!
姜澜松开墙壁靠在墙上伸手捂住了申屠婵的唇。
申屠婵一只手扶着墙面一只手攥着姜澜的衣襟,她集中注意力认真听着室内的对话。
那男子道:“您放心,定会在娘娘生产之前除掉她。”
宇文极没说话,那男子又道:“只是到时候还需殿下把太子妃支开。”
这次宇文极说话了:“这你放心。”
他又道:“太子妃向来自负,没了申屠婵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虎,对侧妃构不成威胁。”
申屠婵紧紧咬住唇畔,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中夺眶而出,砸在姜澜的手上。
姜澜捂住她的嘴以防她发出声音,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抚。
是宇文极,是宇文极要杀她申屠婵,却杀死了李静姝。
屋内那个男子还在说话:“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请殿下等好消息!”
申屠婵一口咬在姜澜的手上,她几乎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
她们盘算着白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时,宇文极也盘算着她申屠婵的命。
白侧妃是无辜的,李静姝也是无辜的。
这两个人是宇文极和太安公主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而她申屠婵,就是握在太安公主手中的屠刀。
第197章
申屠婵不敢发出声音,她死死咬住姜澜的手掌,忍耐着自己的声音,手指狠狠的抓在墙面上,仿佛要么将墙面抓穿,要么将指甲抓断。
姜澜一只手轻轻顺她的背,试图让她好受一点,可是申屠婵太难受了,她像是全身力气都用来制止自己发出声音了,她泪珠子像是下雨一样砸在姜澜的手上,脊背不停的颤抖。
那室内还在说话,姜澜一只手勾住申屠婵的腰想要将她带走,可是她使了力气,一动不动。
申屠婵像是想要听清楚宇文极还在说的话,她像是要确定这件事,绝不冤枉宇文极分毫。
许久,宇文极他们已经不再说这件事了,申屠婵终于放松了自己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