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原先觉得这沈拾安是不错,可此刻他这幅模样,她是一点也看不上,哪里配得上她的女儿。
于是漫不经心道,“沈公子不知道吗?你父亲已与云簌定婚,日子就选在下月初八呢,现在你说你想见她,就算我们同意,若沈大人知晓了,这可就糟了。”
沈拾安一听,似是什么也不管了,激动地站起来,“不如这样,派人去将云簌姑娘请到这里来,我当着二老的面问云簌姑娘几个问题,问完就走,绝不多做纠缠。”
叶氏转头看了看姜辰安,姜辰安沉默半晌后开口,“如此也好。”
让他见一面,他才会死心。
姜云簌正在看那戏文,刚看了没几个字,又有婢女来催她让她去前院,说是姜辰安的吩咐,姜云簌皱眉,让青霜随便绾了绾发,往前院而去。
途中又经过那泥泞的小道,她的心情更不好了。
到前院后,姜云簌在青石台阶上跺了跺脚,才拾级而上,骤然看到下首的沈拾安,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姜辰安的什么好友,也没管。
几步上前微微屈膝,“不知父亲唤女儿来有何事吩咐?”
“不是我有事寻你,是沈公子有事寻你。”姜辰安抬头看了看沈拾安。
沈公子,那不就是沈拾安?
姜云簌扭头一看,眼中满满的惊讶,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昔日的潇洒俊郎全然不在,又黑又瘦,似乎还矮了许多?与从前的他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眼中的惊讶太过明显,除了惊讶,并没有其他情绪,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就像是看到路边的一块石头,坦荡自然。
她好像比梦中的长高了些,也更美了些。
也是这时沈拾才意识到,今日自己这般冒失来姜府是有多不妥,身上脏衣未换,头发未打理,一脸憔悴。
沈拾安红着一张脸,不过因为他黑了不少,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脸红。
紧张道,“云簌姑娘,好久不见。”
姜云簌点点头,觉得他出门一趟怎么脑袋还不灵光了呢?
“沈公子是有什么事么?”
她也不问问他这段时日去了何地,她是一点也不在乎,沈拾安有些挫败。
但还是问道,“听说云簌姑娘与我父亲定了亲,不知是不是真的?”
姜云簌粲然一笑,“自然是真的,沈公子特地来此便是问这事儿的?”
她是那么平静淡然,而他却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这让他心里很不平。
沈拾安激动地往她面前走了几步,眼圈发红,声音大了些,颇有些歇斯底里。
“你怎么不等等我,怎么就不能等等呢,你就那么恨嫁吗?”
“我比他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哪里比不上他。”
沈拾安此刻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面容狰狞可怖,与前世的沈拾安完全重合。
姜云簌吓得后退几步,失声喊道,“青霜,青霜。”
沈拾安还欲上前,两名婢女扯着他衣袖,不让他再上前。
猝不及防地,沈拾安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几人面面相觑,姜辰安轻咳一声,“去通知沈府的人将他带回去,扶大姑娘回去好好歇息,今日之事别忘外传。”
……
沈府扶风院。
紫檀木罗汉榻上,陈珏双手枕在脑后,跷着个二郎腿,嘴里嚼着刚进的新茶。
“哎,你这里的茶就是不一样,嚼起来满口生香不说,还一点儿也不费力,你是会享受的。”
沈烨批完最后一个字,毛笔一搁,看也没看下方牛嚼牡丹的陈珏,冷酷道,“有事说事。”
陈珏悠悠道,“你真的要娶姜云簌为妻?”
沈烨白了他一眼,“聘礼已送。”
陈珏遗憾开口,“还以为你能当我妹夫呢,哎。”
自家妹妹有多喜欢这厮,他是知道的,可沈烨就是不喜欢,他也没辙。
怕沈烨赶他出去,陈珏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视线无意瞥过地上未燃炭的炭盆中。
“没燃炭了,怎么,宿疾好了?”
沈烨也是一怔,近几日身体的确没有像从前那般畏寒,若不是陈珏提起,他都不会记得自己畏寒这事儿,看来得寻个日子再去慈恩寺一趟。
正欲回话,玄英急匆匆走进来。
“老爷,公子方才在姜家晕倒了,现在大夫正替他诊治,老爷要去看看吗?”
沈烨一点也不着急,问他,“为何晕倒?”
玄英道,“据说是见了云簌姑娘后晕倒的,具体是为什么,属下也不知。”
沈烨淡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不必多看。”
玄英心中一梗,虽说这儿子是捡来的,但老爷这也太狠心了,相处那么多年,就没有一点感情么?
沈烨见玄英一动不动,声音冷下来,“觉得我无情?”
玄英立马将头摇成拨浪鼓,“属下不敢。”
沈烨又道,“没用的人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记住你的职责是什么。”
许是这段时日见多了沈烨与云簌姑娘待在一起的温馨场面,以为主子因为云簌姑娘变得更有人情味儿了,现在看来,他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主子,那份独特也只为云簌姑娘而留。
玄英走后,陈珏啧啧两声,“看你把玄英给吓的,有你,是他的晦气。”
沈烨语气平和道,“陈大将军昨日来信问我你何时回去。”
“大哥,哥,我再也不胡说了。”
第35章 春蒐
◎春蒐◎
入夜, 姜云簌梳洗完毕后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握着白日里那本未看完的戏文,目光瞟过最下方熟悉的字眼后, 翻了页。
一对赤着白花花、身体纠缠在一起的男女赫然出现眼前,吓得她手一抖,书也掉到地上去。
那戏文画的都是什么?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她不信, 又弯腰捡起戏文翻到那页。
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她没看错,确实画着赤着的一男一女。
她心里很清楚,看到这里就不能再往下看了,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偏头瞅了瞅内室外,青霜不在。
这才抖着手握着戏文仔细看下去。
画中两人皆未上色,男子握着女子肩膀时手背上鼓起的青筋, 挂在额角的汗珠。
配合着另一页的文字解释, 仿佛她面前就有这么两个人。
越往下看,她渐渐明白画中两人在做什么。
“啪”一声, 姜云簌绯红着一张脸合上书页,又想着后面的内容也许会不一样,于是再次翻开那书。
哪知后面依旧是幅图, 不过,换了个姿势,这书,是看不下去了, 姜云簌起身匆匆将书塞到软枕底下, 上床闭眼盖上衾被一气呵成。
翌日沈府盛辉苑。
台阶上方, 沈烨坐在檀木玫瑰椅上,听周管事吩咐下月初八婚礼相关事宜,台阶下方挤满了许多仆役,正认真听着周管事的叮嘱。
这时院门口一道粉色身影款步而来,打断周管事的声音,仆役们的目光也疑惑地落在卫念微身上。
卫念微来到沈烨身边,依依不舍道,“表哥,今日我便回青州了,表哥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要带给祖父的?”
沈烨不满她如此没规没矩闯进盛辉苑,冷着声音,“不是昨日就走?”
他本想说怎么还没走,但考虑到她终归是个女儿家还是给她留了些颜面,不过,语气也见不得有多好。
表哥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卫念微有些伤心道,“表哥,你难道真的不顾祖父的意愿,要娶那姜家庶女为妻么?”
沈烨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我还未追究那日你给你表嫂下药之事,若你还顾念着表兄妹之间的情谊,便不要再有其他心思。”
“回去,让祖父给你说门好亲事,无忧无虑过完下半辈子就好。”
卫念微一听,他对她当真是半分情意也无,哭着跑出盛辉苑。
一旁的玄英内心直叹气,老爷可真狠心呐。
沈拾安从浅云居出来撞见从盛辉苑回来的仆役们。
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府上总算要有新主子了,听老爷的口吻,对这位新主子可是很重视呐。”
“是呀,那咱们更得让新主子住得舒服,这样一来,夫人高兴了,老爷也就高兴,老爷一高兴,咱们的好日子多着呢。”
沈拾安拦住其中一名仆役,“你门是在说父亲娶妻的事?”
被拉住的那名老仆看看沈拾安,若不是他身上的那身华服,差点没认出他是沈拾安。
“是呀公子,下月初八老爷就要娶夫人进府,您不知道吗?”
沈拾安神情恍惚道,“我自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沈拾安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浅云居,猩红着一双眼,脑海中全是与姜云簌初见时的场景,她本该是他的才对。
都是沈烨,他的好父亲,拆散他与云簌,从小到大,他就像是沈烨身边的一条狗,他让他做什么,他不能反抗。
这次邠州之行,分明是他故意设计好的,趁人之危,趁他不在的时候夺走云簌。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沈拾安大袖一扫,桌案上的奇珍古玩砸了一地,噼里啪啦碎成渣。
两日后,圣上宣布要在乌尤山举行春蒐,所有官员皆可携家眷参加,收到消息时,姜云簌正在屋内画画儿。
放下画笔,姜云簌在铜盆中净手,长叹一口气。
“一天天不是百花宴就是春蒐,这当臣子的可真不容易,忙完政事儿还得陪圣上玩,不过,臣子夫人也不容易啊,夫妻一体,要跟着一起,青霜,我有些后悔答应嫁给沈大人了。”
“你说,要是我早些央求他帮我嫁给一寻常人家,说不定他会答应。”
话音一落,吓得青霜紧张地捂着她的嘴,“我的姑娘,这大逆不道的话可不兴说,要是被人听见是要掉脑袋的。”
“再说了,姑娘觉得若沈大人不欢喜你,会平白无故帮您吗?”
姜云簌戳着她的脑门儿道,“我还没说他什么呢,你就开始帮他说话了。”
青霜忙躲开,连连喊道,“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
春蒐那日,姜云簌一身碧水青交领长衫,手臂间一条黑色披帛,发间一支茶花步摇,冷艳至极。
刚出府门,看见门外停着姜府的马车,玄英侯在一旁,见她出来,忙出声唤她,“云簌姑娘,这里。”
显然是沈烨授意。
姜云簌回头看看姜辰安,姜辰安点点头,“去吧,左右你们已经定了亲,下月便成亲,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怕是整个金陵都知道沈烨要娶姜云簌的事儿了。
姜彩之轻哼一声,首辅又怎样,她阿娘会让她嫁给皇子,到时姜云簌还不是要向她行礼。
陈家的马车也恰巧经过姜府门口,看到停在一侧的沈府马车,陈怀柔正欲上前打个招呼。
这时,沈府马车车帷掀开,从里面伸出一只修长干净的大手,大手温柔地朝姜云簌摊开掌心。
姜云簌微微一笑,将手搭上去,踩着脚凳钻进马车。
陈怀柔眸中划过一片黯然,忧伤道,“怎么办,芳菲,我还是放不下。”
陈芳菲揽着陈怀柔的肩膀无声安慰。
即使现在春光明媚,暖意融融,沈烨的手依旧冰凉似水,不止是他的手冷,整个马车内部都很冷,冻得她一哆嗦。
进入马车后,姜云簌纳闷儿道,“你手怎么那么冷,还有这马车中也很冷,你染了风寒?”
沈烨一直握住她的手没松开,听她如此说,稍微用力捏了捏,“并未染风寒,体质原因,不过这样岂不是刚刚好,云簌的手很暖,咱们正好互补。”
姜云簌瞪他一眼,“身体不好就去看大夫,我可不想刚入沈家门就成寡妇。”
沈烨也是被她大胆的话惊住了,拢着她的手眼含笑意道,“定舍不得让你做寡妇。”
他的手实在冷,现在还两只手裹住她的,姜云簌受不了,从他手中抽回手,接收到沈烨受伤的目光。
有点可怜,看不下去,姜云簌又主动地用双手握住他的手。
“这下行了吧?沈大人,您又不是三岁小儿,我不信这点冻都受不了,那你以前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沈烨语气十分平淡道,“每逢天阴下雨时,不仅全身冷,甚至连骨头缝都是疼的。”
他仅仅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可姜云簌心里莫名地难受的慌,握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
沈烨抬手摸摸她的茶花步摇,“簌簌不必可怜我,遇见你后,一切都在变好。”
变好是真的,譬如说他的身体现在不需要炭盆也能扛得住,下雨时身体的疼痛也减轻许多,这一切,都是在与她亲密接触后才发生改变的。
但姜云簌不知道,以为他只是在哄她。
除了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外,沈烨不知,她更担心的是她大仇未报,他便驾鹤西去,她更希望沈烨对她的情意也是半真半假,怀有目的。
姜云簌松开握他的手,放在嘴边呵气,“不握了,不握了,你的手太冷了。”
沈烨也不强求,自收回手,抽出几案屉子,里面分种类放满各式各样的果脯。
沈烨朝她招招手,“来,看看喜欢哪种,不知道你的口味,便让玄英每种口味各买了些。”
姜云簌倒也不是那么贪吃,但抵不住那清新甜腻的香味儿,探头望了过去。
指了指橙色的那方格,“我想尝尝那个。”
说完她便伸出手,只是指尖还未碰到,果脯便已经抵在嘴边。
她一时怔愣在原地,嘴边除了橙色的果脯外,她还能看见淡粉干净的指尖,他的指尖修剪的圆润光滑,看起来矜贵又雅致。
姜云簌脑袋一热,想起那戏文中的讲解,男子手指的用途,她不敢再看下去。
忙低头咬过果脯,确保一点也没沾到他的手指。
柔软的舌尖在他黑眸中一晃而过,很快就藏回整齐的贝齿中,沈烨有些失望,但面上不显。
依旧温柔着笑意问她,“甜么?喜欢我就命人多备些。”
姜云簌囫囵吞枣就咽了下去,味道是酸是甜都不知道,随口胡诌道,“挺甜,挺好吃的。”
沈烨看出她口是心非的模样,也不戳破,自己也吃了一颗,味道一点也不甜,很酸,真是个小骗子。
吃完后,沈烨用备在一侧的手帕擦擦手,握着一本书卷漫不经心道,“簌簌那日不是在看戏文,想必也该看完了,不知那戏文将的是什么,去乌尤山的路程挺长,簌簌不如讲与我听听?”
姜云簌闻言猛地抬眸望向他,若不是他的表情太过正经,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看过那戏文。
但她什么端倪都没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