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垂眸，边掩下床幔边道，“你先歇息，不用管我，我还有事要处理。”
姜云簌没看到到他垂眸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冷意，想着他毕竟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忙些也是应该的。
姜云簌躺下去扯过衾被盖在身上，仰视着他锋利的下颌，“知晓了，你快去忙。”
……
此刻圣上常待的御极殿中，乌泱泱坐着一群人，有男有女，男女分开坐在两溜交椅上，个儿大气都不敢出，上首那位的脸色实在不算好。
赵翊冷着脸道，“诸位之中，有人今日做了些不太好的事，简直有辱我永盛的脸面。”
此话一处，殿中一片哗然。
此起彼伏的喊冤声响起。
“圣上，老臣都一把年纪了，只盼着能早日告老还乡，哪里还有力气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圣上，我们今日一直在筵席上，中途未曾离开半步，你可不能冤枉人啊圣上。”
“圣上……”
“行了！”
“啪”一声，赵翊拍拍玉石界方，目光冷冷扫过下方众人的脸。
“冤不冤枉的待沈烨来自会知晓，但愿你们是真的清清白白、没有做些什么才好。”
原本坐在交椅上，淡然自若的锦荣公主在听到沈烨的名字后，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心中罕见地忐忑起来。
他应当不会查出来，赵茉心中这般安慰自己。
不，凭他的手段，一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但，她知道这人，面冷内热，当年她与他在长青宫待过一段时日，念着这份儿情，他也不会将她供出来。
心下这般想着，沈烨很快便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在未进殿时沈烨的脸色平平静静，若仔细看去，甚至带着一丝喜悦，但一进殿后，脸色比上首赵翊的还冷。
沈烨目光锐利地划过在场众人，手中捏着个白色瓷瓶在手中把玩。
赵茉眼皮一跳，壮胆望过去，正是她放在石桌上的瓷瓶。
这瓷瓶是瓦剌皇族特制的，与永盛规制不一样，要大上许多、做工粗糙许多，在永盛，这等货色的瓷瓶根本不允许出土。
同时心里暗恨，这卫念微就是个猪脑子，用了之后也不知道毁尸灭迹，还让人抓了把柄。
交椅上的卫念微已经抖成筛糠，不说沈烨，普通人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儿。
沈烨目光在卫念微身上短暂停留片刻，长眉一紧，沉声吩咐，将人带上来。
话一落，玄英领着名绿衣宫婢进来，“老实交代清楚喽，免得受皮肉之苦。”
绿衣宫婢一听书皮肉之苦，吓得两股战战跪倒在地，肩膀也哆嗦个不停。
下一刻，绿衣宫婢指尖赫然指向同样抖个不停地卫念微。
“是她，是她让我在姜姑娘杯中放药的，她还给了我一枚玉镯子，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玄英从绿衣宫婢手中接过那只玉镯呈到沈烨面前。
沈烨没接，只是很平常地问卫念微，“是你的？”
卫念微忍不住，竟当众“哇”地一声哭出来，边哭边打着嗝儿道，“是，是我的，可那药我只放了一半，她，她应该不会死吧，若是死了，岂不是要化成鬼来找我。”
越说越离谱，沈烨脸色也越来越黑，声音抬高了些。
“那药哪儿来的。”
卫念微反应过来，指尖慌忙指向赵茉，“是她，是她放在石桌上的。”
一旁的陈家姐妹心中一跳，生怕牵连到自己。
赵翊不满了，“你这丫头可别信口雌黄，茉儿堂堂公主，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赵翊很明显是在维护赵茉，与其说他是在维护赵茉，不如说他是在当着众人的面维护皇室的威仪。
卫念微委屈巴巴地望着沈烨，“表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的，表哥，你信我。”
沈烨指腹摩挲着瓷瓶，声音没甚情绪道，“初来金陵便惹下祸事，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你回青州，今日所做之事，我会向外在信上祖父言明。”
说完目光轻飘飘从赵茉脸上划过，赵茉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反观卫念微，脸色一片灰青，像打了霜的茄子蔫哒哒的。
戏已散场。
众人听说中药的是姜姑娘，纷纷朝姜辰安与姜彩之望去，见姜云簌不在，哦，中药的是那姜家庶女啊。
不过，这姜云簌出事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还亲自上阵查真相，这到头来还查到自己的表妹头上，他沈烨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站在这殿中，也是个人才。
结果是赵翊想要的，这时他又开口道，“既然真相已经查明，夜已深，今夜便散了吧。”
待众人走后，殿内除了伺候的宫婢、内侍外，只剩沈烨、赵翊、赵茉三人，玄英候在殿外。
沈烨正欲走时，赵茉几步上前留住他，忐忑道，“沈烨，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会站在我这边。”
“公主，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臣很清楚，臣从头到尾都没站在您这边。”
说完，又无情地补上最后一句。
“臣只站在圣上这边，只是臣要奉劝公主，多行不义必自毙，公主日后好自为之。”
说完拂袖而去，赵翊长叹一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第32章 提亲
◎求娶贵府姜大姑娘◎
沈烨一身寒气回到沉香殿, 在见到灯影憧憧下，床幔中女子纤细的身影后，眉眼间的霜雪刹那消融。
“老爷, 有事禀报。”屋外玄英识趣地压低声音。
沈烨旋身出门，“去偏殿。”
虽是偏殿，但用具也是一应俱全, 不过比沉香殿小些。
价值不菲的罗汉榻上，沈烨饮着醒神茶。
玄英语气兴奋道，“北陆来信说他正在回来的路上，路上恰巧碰见公子，打算与他一道回府。”
许久没见北陆，这回回来, 定要与他好好切磋一番。
沈烨吹了一口茶沫，轻描淡写道，“让他暂且不要回来, 瓦剌五皇子此行要经过他所在之地, 届时留他一条命便可。”
玄英后背一凉，大人还是气不过五皇子伤害云簌姑娘一事呐, 留他一命，便是缺胳膊少腿，亦或是瞎眼。
无论哪一种, 瓦剌不可能让一个残废当他们的王。
这瓦剌五皇子好日子是过到头了，让他惹谁不好偏惹老爷的人。
“老爷，公子也来过信，说他在邠州大病过一场, 现在身体总算好了可以回来见您了, 老爷看要不要派人去接接公子？”
玄英不太赞同, 多大的人了，还在向父亲要奶吃，老爷当初能救他已是大发慈悲。
果不其然，沈烨脸色不算好看，“他有手有脚，让他自己回来就是。”
“还有，再去库房清点一遍聘礼，三日后，我去姜府提亲。”
玄英脸色笑成一朵花儿般，“老爷您放心，不会出任何纰漏。”
“那没事儿的话，属下就先出去了，天色不早了，老爷也早些歇息。”
沈烨点点头，在玄英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
“还有，拾安回来后，不要让他在云簌面前晃悠。”
他想起那次云簌收了沈拾安的药膏，却拒了他送的凝香膏，他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但在这事上他却觉得小肚鸡肠一些也无妨。
玄英一个趔趄，老爷这是连自己的儿子都防上了，不过这儿子并不是他亲生的，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老爷不比公子年轻，防备点儿也好。
玄英回道，“老爷放心。”
……
姜云簌一整晚都睡得极好，不过在天明时分，她又做起噩梦。
梦中沈拾安那气急败坏、狰狞的模样，姜彩之破门而入时给了她希望，却又硬生生将她逼上绝路后的绝望。
“不要。”
随着她一声大叫，醒了过来。身上汗水涔涔，有些热。
刚醒时脑袋还迷糊中，姜云簌无意识地撒着娇，“青霜，去把窗户打开通通凉气儿。”
声音娇弱无力，带着少有的孩子气。
话刚说完，一道闷沉的脚步声向窗边走去。
姜云簌伸手撩开窗幔，混着晨露的习习凉风吹散身上闷热，同时窗边沈烨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背对着她，晨曦洒在他身上，温柔极了。
他转身后，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黑眸温润清亮，一样的温柔。
“现在可松快些？”
与他相识那么久以来，这是姜云簌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冷硬如他，也可以如此温柔。
她点点头，还有些不适应。
沈烨见她一脸呆呆的模样，与平日明艳清冷的模样截然不同，带着一丝娇憨，也是觉得有些新奇，就想逗逗她。
几步来到床边，接过她手中的床幔挂在银钩上，长指冰凉不小心碰到她的，姜云簌不自在地一缩，反应有些大。
沈烨也不在意，半蹲下身，黑眸柔和。
“昨夜与你提及的事，不知云簌姑娘可考虑好了？”
姜云簌避开他的眼神，望着他宽厚适宜的后背出神，内心感叹，这人可真会长，哪哪儿都会长。
沈烨见她出神，将她眼里的小情绪、目光的落点看得清清楚楚。
出声逗她，“云簌姑娘这是在看哪里呢？”
姜云簌褐眸一眨，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掩饰道，“自是考虑好了，我愿意。”
知道她愿意是一回事，但亲耳听到她说我愿意又是另一回事，沈烨此刻心情恐是二十九年间最好的一次。
但他仍旧不满足，步步紧逼，“愿意什么？”
自是愿意嫁予他了，这人怎么这样，姜云簌不满，非要她说出那几个字才行么？
她怀念起昨夜他呆头呆脑、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模样，怎么才一夜过去，他又成了那个掌控一切的沈烨。
姜云簌伸手轻轻去推他，哪只看似清癯的他，她一推，竟纹丝不动。
姜云簌寻了个借口，“你先起来，我昨夜都没怎么用膳，现在腹中空空，有些难受。”
沈烨一听，果然不再逗她，只道，“后日我便去姜府提亲，定不会委屈了你，让你风风光光嫁予我。”
“我去让宫婢备膳，再唤一名宫婢进来伺候你盥洗，新的衣裳我已让人备好。”
姜云簌想起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还是他的，心想，老古板还挺贴心，和青霜差不多，考虑的挺周到。
待用完膳、一切收拾妥当完毕后，沈烨派了两名宫婢送她到长青宫门口，那里姜辰安与姜彩之正坐在马车中等她。
两人现在毕竟无名无分，若一同出去被人看见，免不得那些人说三道四。
姜云簌到门口时，看见姜府的马车正候在一旁，马夫见到他，忙端下马凳放在她脚下。
只是绣鞋刚踏上去，后来一步的锦荣公主叫住了她。
“还请姜姑娘与我在前边亭中一叙。”
又过了大半刻，姜云簌才回来。
马车内，姜彩之看着一身华服的姜云簌，酸溜溜道，“姐姐命可真好，听说一整夜都与贵人待在一起，只是，不知这贵人是男是女？姐姐竟还换了衣裳。”
姜辰安心中也十分疑惑，生怕她做出什么有损家风的事，脸色并不好看。
问她，“昨夜你与谁待在一处？还不如实说来。”
姜云簌摸摸衣袖上精美的云鹤刺绣，方才听赵茉说了一堆话，全是关于沈烨的。
虽说她对沈烨并非真心，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有贪欲、占有欲，她也不例外。
她现在心情有些不耐，不想多言。
“父亲不必心急，后日便知晓昨夜我与谁待一处了。”
说完便不再说话，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姜辰安气得大袖一甩，双手叉腰，“你母亲已为你选好夫婿，这段时日，别出去，好好在家备嫁。”
姜云簌冷笑一声，“女儿知晓了。”
可姜彩之却觉得不对劲儿，“姐姐可真是宽心，就不想知道所嫁之人是何模样？也不怕嫁过去对方瞎了或是聋了？”
姜云簌浅笑一声，“妹妹既然这般在意，不如你替我嫁过去如何？”
姜彩之一噎，梗着脖颈道，“我是姜府的嫡女，所嫁之人必是人中龙凤，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我的。”
人中龙凤，姜云簌暗嗤一声，她还想嫁太子不成？
姜辰安也似是察觉到这话中的不妥，呵止她，“住口，休得胡言。”
姜彩之瘪瘪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姜云簌心想，姜彩之若与沈拾安成了，也挺好，毕竟俩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蛇蝎心肠，一个伪君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让他们互相折磨去吧。
她倒是乐意帮两人一把。
回府后，姜云簌又在房中作了会儿画，画的依然是那匹断耳马，盯着图上的马出神许久。
这天地茫茫，找这么一匹断耳马谈何容易，一切全看天意。
……
三日一晃而过，第三日一早，辰时刚过。
今日适逢休沐，姜辰安未去上朝，与叶氏用完早膳后，便在花园里散步消食。
两人正聊到姜云簌的嫁妆。
“夫君，这云簌的嫁妆我已命人备好，夫君可要亲自察看一番？”
叶氏准备的嫁妆，要么铺子是个空壳，要么田地欠租，珠宝首饰也不过是些最次品，看着数量庞大而已。
姜辰安摆摆手，“不必，你办事，我放心。”
叶氏心里更舒坦了。
只是突得一声，院门处传来一声大叫，“老爷，老爷，沈大人正在外面，您快出去看看。”
姜辰安眼珠一转，“他来做何？”
门房支吾着，“好像是来，来提亲。”
姜辰安手中的核桃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姜辰安一听，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要成为沈烨的岳父了，天要下红雨了？
待回过神后，他催着门房，“你说什么？提亲？还不快快将人迎进来，好茶好点心备着。”
说完忙不迭地往府门急本而去，叶氏心里一慌，提亲，沈烨莫不是要娶那小贱蹄子？这可不行。
姜府外，沈烨坐在马车中，身后数不清的婢女、小厮手捧珍贵匣椟，提亲聘礼几乎围了姜府一圈儿。
姜辰安出来一见到那一排排、一列列的聘礼，嘴角快咧到后耳根去，假模假样整理好衣冠后，拱手道，“不知沈大人今日到鄙府来是？”
“提亲。”简短有力的两字落下，沈烨一身鸦青色银丝暗纹长衫，从马车上下来后又重复了一遍。
“沈某今日是来提亲，求娶贵府姜大姑娘。”
方才在马车中有些人没听见，现在他下了马车又重复一遍，周围路过的人是听得清清楚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