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青失笑道:“当然没有,我体弱,家下众人哪敢给我吃冰碗。”
张娘子在不远处见他们并肩说话,便“咳”了一声。
收敛一些比较好哦!
李丹青笑看张娘子一眼,带着齐子蛰进了书房。
这处小书房,是郭夫人令人收拾出来给她平素看书用的。
齐子蛰看了看小书房,信手翻出一本书,翻几页,发现是话本,便搁了回去,一面道:“你继母对你不错。”
李丹青道:“我听张娘子说,郭夫人之前因为没有给我父亲生下一儿半女,郭家那边有些亲眷劝她,要她帮父亲纳妾,让父亲有一个自己的血脉。”
“郭夫人不肯,但又想着父亲没有亲生孩子,血脉就此断了,又略有愧疚。”
“后来寻到我,郭夫人松了口气,认为父亲也有自己的血脉了,再不必提什么纳妾之事。”
“因着这些,她自要对我好。”
李丹青说着,看向齐子蛰,研究一下他脸上的表情,“你今儿眉眼舒畅,莫非有喜事?”
齐子蛰待丫鬟斟茶上来,又退了下去,看看四周,确认无人在侧,方压低声音道:“昨晚,潘雷死了。”
李丹青吃惊,“这么快?怎么死的?”
齐子蛰道:“他在花船上喝醉了,一脚滑倒,掉进了水里。”
“有人在水里抓住他的脚,他醉得太厉害,没能挣脱。”
他说着,摊开手掌,伸到李丹青跟前。
他手掌有些肿,其中一只手指还破了皮。
李丹青一瞧,便知道,他所描述在水下抓住潘雷双脚的人,正是他自己。
她看着齐子蛰,低声道:“心魔消了一半罢?”
轮回里,潘雷数次用箭射伤他,还砍断过他一只手臂。
他的噩梦里,潘雷定占了一个大席位。
齐子蛰缩回手,握成拳头,抵在胸口道:“今晨,我胸口这儿,轻了一点,不再一味沉重。”
他又道:“潘雷箭术虽好,拳脚功夫却不及朱峰和严江离诸人,且他头脑简单,易入局。”
“虽如此,我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下了死力,才拖住了他,饶是如此,肋骨还差点被踏断。”
李丹青一惊,脱口道:“我瞧瞧你的肋骨。”
齐子蛰突然笑起来,问道:“真要看?位置有些偏下。”
李丹青一怔,接着脸一红,转过头道:“算了,不看了。”
齐子蛰又低低笑了。
笑毕道:“丹娘,这回设局潘雷,我发现,秦王势力不止表面上看到这些,他还养着一些暗卫。”
“宫里宫外,全是他的人。”
“丹娘……”
李丹青听得齐子蛰喊一句后,没有下文,忙转过身来,问道:“怎么?”
齐子蛰脸上的笑意已敛去,“秦王身边,单是严江离和朱峰几人,已极难对付,更不要说他身边还有两大谋士和四大猛将。”
“晋王这边,虽也有得力的人,但没法跟秦王的人相比。”
他沉声道:“现下我们的局势,就像我第一次陷入轮回,不管如何做,都是死路一条。”
齐子蛰站着,上前半步,握住李丹青的手,“若没有破局之计,恐怕我们得劝服各自的父亲,逃出京城,亡命天涯。”
李丹青沉默一会,小声问道:“圣人呢?他也压不住秦王么?”
齐子蛰叹息道:“圣人最近偏听偏信两个方士,一味服用他们献上的丹药,无心朝政。”
他说着,揉了揉眉心,摆手道:“这些且不说,说说你和离的事罢。”
“我派人到石龙镇盯着魏家一众人,昨日收到信,魏母和魏二郎诸人,已准备上京。”
“魏母最爱面子,咱们到时先下下她面子。”
说着话,见张娘子端茶果子进来,两人便止话。 张娘子放下茶果,瞅瞅他们道:“院子里凉爽,要不要在院子里设茶桌?”
外间谣言好多,这两位一见面,还往房里窝着,真怕他们出事啊!
齐子蛰笑一笑道:“张娘子不要烦心,我这就走。”
张娘子听得这话,倒又不好意思了,摆手道:“齐三公子莫怪,我没有赶客之意。”
李丹青朝张娘子道:“你下去罢,我再和子蛰说两句话。”
待张娘子下去,李丹青看向齐子蛰,温声道:“我看看你的肋骨。”
她脸上微微一热,“这会子不瞧一眼,过后会担忧。”
齐子蛰眉间沉郁之色突然尽消,眉稍有笑意,轻声道:“看了,就得负责。”
李丹青轻轻跺足,“快点,再不给看,张娘子又该进来了。”
齐子蛰竖耳听了听外间动静,迅速撩袍子,露出肋骨道:“搓了药油,已经好多了。”
李丹青一瞧,见他肋骨处青紫一大片,忙问道:“严重吗?多久能好?”
齐子蛰放下袍子,整理好衣裳,低声道:“过几日就好了。”
他道:“我先回去。”
李丹青准备送齐子蛰出去,一抬头,见他耳朵尖是红的,不由问道:“你这耳朵,怎么动不动就红?”
齐子蛰若无其事道:“我耳朵有些毛病的,你别管。”
李丹青盯着他耳朵,见片刻功夫,整只耳朵全红了,不由感叹道:“你耳朵这毛病,还怪有趣的。”
齐子蛰脸上没有表情,抬步就走。
待齐子蛰走了,李丹青坐在窗边,托腮想着他提过的消息。
秦王势大,晋王根本斗不过,圣人沉迷丹药,无心朝政。
这局,如何破?
这会子,魏凌光已到了秦王府。
秦王今年二十一岁,长身玉立,剑眉凤眼,高鼻薄唇。
他适才得知潘雷落水亡了,已令人去彻查经过。
一面又和身边谋士道:“郑公,你觉得此事是谁所为?” 谋士郑之淳道:“若潘雷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有人做了手脚,则那做手脚之人,十之八九是晋王的人。”
他细细分析起来。
秦王点头,一会儿听得魏凌光求见,便让人请他进来。
魏凌光进了秦王府,见了秦王,行礼毕,也不敢废话,忙将魏二郎写信来,自己判断武安侯府一早和将军府勾结之事说了。
秦王听毕,冷笑道:“李大一介草莽,侥幸得了军功,封一个将军,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给脸不要脸。”
郑之淳道:“听魏状元所言,李大将军是因为女儿李丹娘之故,才投向武安侯府的?”
郑之淳是秦王身边第一谋士,魏凌光听得他询问,不敢怠慢,忙将李丹青和齐子蛰的事说了。
待魏凌光退下,郑之淳和秦王道:“一位小小女子能引起这么多风波,足见其楚楚动人,有过人之处。”
秦王道:“听起来,是一位祸水。”
说着微微一笑,“过几日设法让皇祖母召这位美娇娘进宫一趟,本王见见,看看是什么祸水。”
郭之淳一听,忙劝道:“殿下,大事要紧,莫要被这些小事扰了心思。”
唉,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喜欢祸水的毛病。
但凡听得某女子是祸水,就会兴致大发。
纳到王府那些贤良淑德女子,全当了摆设。
秦王摆手道:“本王近来寡兴,夜间少眠,日间心烦,总得散散心。”
他说着,又略有幽怨,“已近两个月,没有女子合本王心意了。你知道的,不合本王心意的,本王便没兴致。”
“那位李丹娘,既是状元之妻,却去勾着齐子蛰,想来也不是好女子。”
“这等良家坏女子,最全本王心意了。”
第58章
京城的茶馆, 最近日日爆满。
因为这儿能听到京城最新最狗血的八卦。
近几日之热门八卦,依然是状元郎之妻李丹娘与武安侯之子齐子蛰携手夜游灯市的故事。
自那日状元郎魏凌光纠众到武安侯府门前声讨,说武安侯之子齐子蛰拐了他的妻开始, 茶馆天天能听到他们三人之间的狗血八卦故事。
至李丹娘和齐子蛰两人共骑,夜游灯市, 八卦达到沸点。
这几日,连城外的路边茶摊, 也在讨论李丹青和齐子蛰的八卦。
魏老太和魏二郎一行人上京, 这一日到了城外,在路边茶摊稍歇足。
他们要茶时,就听到李丹青和齐子蛰的名字。
再竖耳一听,好么,李丹娘这个贱妇, 竟不守规矩礼仪, 不知羞耻,背着魏凌光和齐子蛰招摇过市, 夜游灯市。
魏老太听见八卦,当即脸上变色, 骂道:“这个贱妇怎么敢如此做?不怕大郎休了她么?”
魏凌希安抚她道:“事情真相尚未知, 或许是谣言呢?”
魏三娘却气得脸色发白,咬牙道:“尔言规矩守礼, 是一个端方君子,他怎么会瞧上李丹娘?定是李丹娘勾他,坏他名声。”
正骂着,突觉茶摊周围说话声全停了。
前面, 传来马蹄声。
有俊男子策马,身后坐着一位娇媚女子。
两人一骑, 有说有笑,踏马而来。
魏老太抬眼一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朝魏凌希和魏三娘道:“马上这对男女,瞅着眼熟,怎么那么像尔言和李丹娘!”
魏凌希怒而拍桌,“就是他们!竟真个共骑,招摇过市!”
他一下跳出去,拦到齐子蛰马前,待要拨剑,方发现自己右手臂的伤还没好,已不能拨剑了。
他喝骂道:“尔言,我嫂子是有夫之妇,你怎能如此做?”
魏三娘也疾冲向前,她倒是拨了剑,举剑指着齐子蛰和李丹青,含泪喝斥道:“你们怎能如此?尔言,你不要名声了?”
又去骂李丹青,“李丹娘,你这个狐媚子,你是魏家妇啊,怎能当街和尔言共骑?你自己不要名声也罢了,你让我大哥如何做人?”
魏老太跑得慢,这会终于也上前了,她气得颤抖,破口大骂道:“好一对奸`夫`淫`妇,光天化日之下,这就共骑出游了。”
“李丹娘,你这个贱妇,你枉顾我儿脸面,和野男人出游,就不怕被浸猪笼么?”
听到“浸猪笼”三个字,李丹青双手不由自主攥成拳,手指掐痛手心时,方才冷静下来。
她扫一眼魏家母子三人,见他们身后是季同诸人,并不见杨碧娘,猜度杨碧娘这回没有跟上京。
待吃茶的人全围上前,她才冷笑道:“老虔婆,那一日,杨碧娘看见一位男子进你的房,心下奇怪,躲在窗下听了听,听见男子说你儿魏凌光已高中状元,想休弃元配另娶,为防元配痴缠,最好污了元配的名声,让元配无处可诉,自去寻死路。”
她提气扬声,“杨碧娘悄悄告知我,让我逃出魏家。可我那时天真,不信她的话,也不信你会如此待我,且又病着,就没跑。”
“万万没料到,你会和魏二郎给我和子蛰下药,硬要污我们名声,还准备了猪笼,要将我们捉了去浸猪笼。”
“亏得子蛰有武功,没有被药所迷,知道不对,便带着我跑出魏家,护我上京……”
她大声道:“我到得京城,本想找大郎,求他不要休我。”
“可大郎却纠众到侯府门前声讨,非得污我和子蛰名声。”
“大郎带我回状元府后,他,他……”
“他见我生病,竟想趁机弄死我。”
“亏得我父亲寻来,子蛰又及时赶到,我才能活下来。”
她高声喊道:“老虔婆,你让魏凌光赶紧写休书,要不然,我天天跟子蛰出游。”
和离和休妻稍有不同。
和离是男子承认两人不合,过不下去,错不在对方。
休妻则是男子认为妻子有错,犯了七出之罪。 李丹青想得清楚,她一路跟齐子蛰上京,途中孤男寡女,根本无法自证清白,别人也不信他们清白。
且有两人一骑共游灯市之事。
让魏凌光写和离书,只怕还要纠缠许久。
让他写休书,他或者会痛快点写。
她现下想快刀斩乱麻,快点和魏凌光结束夫妻关系。
和离也好,休妻也好,只求速战速决。
普通女子重视名声,因有好名声,才能顺利觅得夫婿,生儿育女,安稳度日。
只是,这些所谓名声,从来只约束女子,并不约束男子。
女子活在约束中,自缚手脚,生死握在别人手中。
若她不是穿的,而是一个守规矩的女子,早被污了名声,浸了猪笼,那能活到现在。
吃人的礼教,吃的是守规矩守礼教的女子。
若这礼教要吃不守规矩不守礼教的女子,吃起来会硌牙,甚至会崩牙。
两相权衡,它总是先吃那些守规矩的。
还有淫`妇羞辱,从古到今,要致一个女子于死地,只要污她名声,基本就达到目的了。
打从齐子蛰带她逃出魏家,一道上京,她的名声,其实已经没法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