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青闻声转头看过去,见得池中有一物缓缓下沉,池水一圈一圈晕开,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她仿佛看见自己身处猪笼内,正被吊到河水下。
猪笼入水,河水灌进口鼻,漫天的窒息感。
她想说话,一时却说不出来。
齐子蛰抬眼见李丹青脸色不对,当即站起,俯身抱起她,一边道:“没事的,没事的。”
他又朝小沙弥道:“带我们去静室!”
小沙弥忙引路,带他们到了近处的静室。
齐子蛰把李丹青放到榻上,轻轻拍她的脸,喊道:“丹娘,丹娘!”
静室内挂了佛经条幅,不远处传来木鱼声。
李丹青终于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她看着齐子蛰,沙着声音道:“子蛰,我适才好像在噩梦里,动弹不得。”
齐子蛰伸手抱起李丹青,揽在怀内,低声安抚。
李丹青伏在齐子蛰怀中,听着他心跳声,渐渐才觉神思回归。
齐子蛰察觉李丹青轻颤,双手犹冰凉一片,揽在她腰间的左手臂紧了紧,右手去抚她发丝。
李丹青感觉齐子蛰身上热乎乎的,不由自主往他怀中钻了钻,仰了脸道:“好些了。”
齐子蛰正看她,恰好她仰脸,瞬间,两人气息相闻,唇舌相近。
李丹青察觉不对,便想从齐子蛰怀中挣出来。
齐子蛰紧紧揽着她,压低声音喊她:“丹娘,丹娘!”
他带了鼻息,“我在梦里被追杀时,只要这么喊你几声,就能醒过来。”
李丹青一听,不再挣扎,反手揽住齐子蛰的腰。
她的手无意识在他的腰上捏了捏。
男人的腰很劲瘦。
齐子蛰感觉到腰间那只小手极不规矩。
他很喜欢这种不规矩。
就是力道小了些。
下一刻,齐子蛰抬腿上榻。
他把李丹青抱到膝上。
俯身,想寻她的唇。
静室外,传来小沙弥念佛的声音。
门一响,魏凌光三兄妹依次走了进来。
魏凌光手握装着休书的小竹筒,走在前面。
他一眼看到静室榻上男与女的艳景。
一瞬间,心口似被人狠戳了一刀,气血翻涌。
他嘴一张,“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魏凌希和魏三娘看见榻上光景,齐齐喝骂。
“狗男女!”
“不要脸!”
话音一落,听见“哇”一声,他们的大哥呕血了。
当即又慌张,喊道:“大哥!”
榻上两人听到动静,齐齐朝外看。
李丹青一见是魏家兄妹,马上道:“送休书来的。”
齐子蛰当即松开她,一跃下地,疾奔到门边,手一伸,轻轻松松夺了魏三娘手里的剑,拿剑去刺魏凌光。
魏凌光适才呕出一口血,自心神不定,见齐子蛰举剑刺来,当即避开,丢下手中的小竹筒,大喝一声,拨出腰间的剑,举剑要刺齐子蛰。
齐子蛰此时却是一个后跃,俯身拣起地下的小竹筒,向后一抛,一边道:“丹娘,你看看!”
李丹青还坐在榻上,手一伸,接住了小竹筒。
她迅速拨开竹筒盖,抽出里面的纸一看,惊喜道:“是休书!”
齐子蛰一听,转瞬向后一跃,俯身探手,左手抱起李丹青,右手举剑去刺挡在门口的魏凌希。
魏凌希喝骂,一抬手臂,再次惊觉自己右手臂已废,当即向旁边一闪,避开齐子蛰的剑。
齐子蛰抱着李丹青,疾奔出门。
一口气跑到寺外,解马,上马,两人一骑,拍马狂奔。
奔了一阵,齐子蛰意识过来,他们并不是在逃亡,当即控马,缓下马速。
李丹青早一刻就反应过来了,这当下在马上大笑,边笑边道:“适才一瞬间,你是不是以为咱们还是在石龙镇,正要争分夺秒逃命?”
齐子蛰“哈哈”笑起来,“夺剑,抱起你狂奔出门,上了马之后夺路而逃,这套动作太熟练了。”
“不由自主,就这么做了。”
他勒马,一跃下马,回身把李丹青抱下马,看了看她中拿着的小竹筒和休书。
李丹青忙又展开休书,再看一遍确认,这才递给齐子蛰。
齐子蛰接过,瞧一遍,点头道:“明儿去官府备个案,盖个印,更为妥当。”
李丹青把休书折好,放回小竹筒内,小心盖好竹筒,妥贴放到怀内。
她默然一下,突然原地蹦了一蹦,叫道:“我是自由身了,魏凌光再不是我夫婿了。”
齐子蛰伸手,抱起了她,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笑道:“丹娘,你可以另觅良人了。”
李丹青道:“我现在是弃妇,有些人定然会说,谁会瞎了眼要一个弃妇啊。”
齐子蛰大笑道:“我瞎过,我要!”
第60章
魏凌光伸手揩一下唇边的血, 沉着脸跟魏凌希和魏三娘道:“我呕血之事,不要告诉母亲,也不要透露出去。”
魏凌希气得发抖, “尔言这个贼子,当日刺伤我, 废了我的手臂,今日又激得大哥呕血, 此仇不报枉为人。” 魏三娘适才见着齐子蛰抱着李丹青在榻上柔情蜜意, 心下那股嫉火熊熊燃烧,恨声道:“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她瞥见地下的血迹,又心惊,朝魏凌光道:“大哥,呕血非同小可, 咱们快些回去, 赶紧找个大夫给你诊一诊,开一副药吃吃罢。”
魏凌光摆手道:“不须慌, 这是气急攻心引致,静心养气一段时间便好了, 只是防着母亲知道了, 跟着气急攻心,到时生了事不好收拾。”
他安抚完弟妹, 沉声道:“走!”
到了寺前,风拂过,有荷花香盈鼻。
魏凌光且不上马,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之后, 回头跟魏凌希和魏三娘道:“适才齐子蛰和丹娘在榻上那一幕,也不必跟母亲提起。”
他抬手指, 揉一下自己的眉头,“你们也不必郁闷,将来总能让你们吐气扬眉。”
魏凌希闻言,趁机问道:“大哥有什么打算?”
魏凌光淡淡道:“过几日你们便知道了,这会不必多问。”
说着上马。
齐子蛰送李丹青回侯府,到得门前,见门边停了车马,知道将军府有客人,便道:“我送你进去。”
“不用,我自己进去。”李丹青眼见天色不早了,摆摆手道:“你赶紧回罢,早点休息,明儿还要进宫当值呢。”
齐子蛰却坚持,栓了马,跨上台阶道:“还是送一送,再跟将军和夫人打一声招呼。”
李丹青停步,抿唇笑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齐子蛰沉默一下,终是指了指门口停着的马车道:“这辆马车是文成侯府的。文成侯夫人在京中,是出了名喜欢为人做媒的。”
他斟酌一下言词,“你拿了休书,万一她……”
李丹青怔一怔,接着大笑起来。
边笑边道:“我才拿到休书,父亲和母亲尚不知道这件事,文成侯夫人如何得知?” 她又笑一会儿,道:“嫣然十七岁了,最近正在议亲,文成侯夫人此来,当是为着嫣然的婚事。”
齐子蛰赫然一下,又道:“你是长姐,知道你得了休书,恐怕会先给你议亲。”
他声音低了低,“我想设法请圣人给我们保媒,如此,父亲和母亲自没话说。”
“可这件事,须得等待良机方能开口,恐没有那么快。”
“我送你进去,文成侯夫人见了我,自知道不能打你主意。”
李丹青心头有些感动,又有些复杂滋味。
轻轻嗔道:“你以为人人是你!我拿了休书,便是一个弃妇,在文成侯夫人眼里,可没嫣然吃香。”
她终是带了齐子蛰一道进府。
郭夫人正在会客厅中和文成侯夫人说话,听得李丹青回来了,便喊张娘子道:“文成侯夫人在呢,请丹娘过来见一见。”
张娘子应声下去。
文成侯夫人掩嘴一笑道:“夫人,我说一句唐突的,京城茶馆里最近讲书,全在讲你家丹娘,编什么的都有。丹娘的事儿啊,没准会影响嫣娘的婚事。”
“这事儿,你得心中有数。”
郭夫人叹口气道:“嫣娘的婚事真个被影响了,只能怪我家门第不够高。门第够高的话,谁会嫌?”
文成侯夫人一笑道:“武安侯府的门第也挺高的,你家丹娘若和离,正式嫁进武安侯府,那又不同。”
“只是谢夫人眼界高,极难缠,这事儿不好说。”
说着话,听得脚步声响,便止了。
一抬头,却见李丹青带着齐子蛰一道进了花厅。
待各各见过礼,李丹青当着文成侯夫人的面,从怀中拿出小竹筒,抽出休书递给郭夫人。
她道:“母亲,我今日遇着魏状元的母亲,她逼着魏状元给我写了休书。”
“请母亲过目!”
郭夫人大吃一惊,接过休书看一遍,皱眉道:“该当和离的,拿了休书,外间定以为错处全在你身上。”
李丹青道:“外间编了好多故事,不管我拿休书还是和离书,其实都一样了。”
反正,清白不了。
齐子蛰插嘴道:“夫人放心,不管丹娘如何,都有我。”
郭夫人意味深长道:“婚事,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单单是你自己承认丹娘就行的。”
齐子蛰也意味深长道:“夫人放心,世间除却父母之外,还有君父。”
他行一个礼,“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
齐子蛰一走,文成侯夫人便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道:“齐三公子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是警告我不要打丹娘主意么?”
郭夫人也笑了,看李丹青一眼道:“这厢和离,那厢有人等着娶你,也算福气了。”
李丹青红了脸,福一福道:“我先下去。”
稍迟,文成侯夫人告辞。
郭夫人听得李大鼎回来了,便拿了休书去见他。
李大鼎看了休书,听得经过,点头道:“子蛰是一个有担当的,既提到君父,当是要设着法子请圣人赐婚。我们试目以待。”
齐子蛰回到武安侯府时,谢娘子便来请他,道:“三爷,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谢夫人在房中掷壶,听得脚步声,手中那支箭“嗖”一声,就朝门口掷去。
齐子蛰听得风声,手一伸,接住了箭。
他跨步进房,把箭掷进壶中,躬身道:“母亲喊儿子来,有何吩咐?”
谢夫人冷笑道:“你竟还知道我是你母亲?”
齐子蛰上前一步道:“母亲何出此言?”
谢夫人咬着牙,“齐三,我前些时跟你提婚事,让你定下谢家表妹,你推三阻四,说什么秦王和晋王之争未定,若定亲,怕连累表妹。”
她喘着气,指着齐子蛰道:“可你转个头,却和李丹娘双双对对,共骑出城。”
“外间,全在传你们的八卦。”
“李丹娘不顾体统,不顾脸面,那是她自甘下贱。”
“可你在御前任职,岂能不顾声名?”
齐子蛰肃容道:“母亲,我和丹娘在石龙镇时,一道被陷害,一道逃出来,我们之情份,不是别人可比。”
谢夫人断喝一声道:“总之一句话,我死也不会让李丹娘进门。”
今日城外茶摊之茶客,皆亲眼看见齐子蛰和李丹青共骑,又看见魏老太被气昏,更看见魏状元在其母逼迫下,在茶摊的茶桌上写了休书。
这条新鲜八卦,当晚迅速传开了。
秦王晚膳后,也听到了这条八卦。
他在城外也有耳目,此耳目当时恰好在茶摊上,亲眼目睹事情之经过。
这耳目名唤卫俊风。
卫俊风禀完,垂手侍立,等着秦王吩咐。
秦王笑道:“有趣有趣。李丹娘为了拿到休书,竟使坏,故意和齐子蛰共骑,激将她婆母。”
“又美又慧又坏,极品了。”
他抬头,朝卫俊风道:“下去领赏。”
卫俊风忙谢恩,下去找管家拿赏。
隔一会,秦王召了郑之淳到书房说话。
宾主落座。
秦王用手指醮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宫中传讯,圣人近日服食丹药过量,时有恍惚之感,夜不成寐。已不能御女,突疑丽嫔之胎。”
待郑之淳看毕,他抬手擦掉茶水,神色转为凝重,问道:“郑公有何计?”
郑之淳神色也凝重起来,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沉声问道:“殿下是何想法?”
秦王道:“虽事事成势,犹怕功亏一篑。”
他沉吟着道:“丽嫔之事……”
他醮茶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字,又道:“本王还有一虑,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晋王不声不响,只怕是一只黄雀。”
郑之淳道:“殿下想提前,自要布下天罗地网,黄雀焉能逃过天网?”
秦王笑道:“晋王身边那些人,也一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