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在桌子上一敲,“另备一张小网,用来网齐子蛰和李丹娘。”
郑之淳道:“齐子蛰本该死在石龙镇中,他能活着回京,是有些运道,只这运道时限不长。”
秦王玩味一笑道:“荣昌瞧中魏状元,特意派内官去了一趟石龙镇,没料到……”
他摇摇头,“本王得知荣昌行事,申斥了她一顿。”
“但她到底是本王唯一胞妹,岂能任她被李丹娘一介民妇戏弄!”
秦王从笔筒抽出一支笔,夹在手指间,只一用力,笔就断成两半。
他魅惑一笑道:“齐子蛰和李丹娘,妄想从本王和荣昌手中逃出性命,还要双双对对,岂不可笑?”
第61章
齐子蛰知晓自己想娶李丹青, 别的人犹可,母亲这一关,定然难过。
但他没料到, 母亲反对的态度会如此之激烈,还冲口说出什么“死也不会让李丹娘进门”这种话。
他努力按下情绪, 冷静道:“母亲勿激动!如今京城局势莫测,秦王势大, 我们武安侯府总要防着一手。”
“权衡利弊, 与其定下谢家表妹,不若定下神武将军之女。”
“若大变,神武将军勇武,手中有兵,还能带我们冲出京城, 或能保住两府人的性命。”
“谢家全是文人, 到时能如何?” 谢夫人冷笑道:“秦王和晋王相争多年,一直绞着, 现下还客客气气,且圣人坐镇着, 哪容得他们这会子出乱子!如何就说局势要变?”
“好罢, 你说权衡利弊娶神武将军之女更佳,那你娶李嫣然!她是神武将军之女, 舅舅是郭侍郎,打小养在侍郎府,之前名声也颇佳。若是她,我不反对。”
“若你要娶李丹娘这个声名狼藉之妇, 我不答应!”
齐子蛰苦笑一声道:“母亲,是我带丹娘逃出魏家, 是我带她上京,是我策马去接她共游灯市,是我缠着她……”
“一切全是我做出来的,为何我就还能去娶名门清白贵女,她就声名狼藉了?”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
谢夫人冷脸道:“若她坐得正,行得正,守规矩守礼仪,如何会声名狼藉?”
齐子蛰叹气道:“她在石龙镇时,本是守规矩守礼仪的,可魏母为了让魏凌光攀上荣昌公主,设局污她清名,要捉她浸猪笼,她若不逃,定然没了命,名声也一样没了。”
“上京后,她若安安份份守在家中不出门,不与我见面,众人就不质疑她吗?”
“事实上,自从魏母设局,魏家一家人踹门进房,目睹她与我共处一室起,她就没法自证清名了。”
“母亲,错不在她。”
谢夫人摆手,“齐三,我只知道,你若娶她,武安侯府便成了笑柄,我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
“我不与你分辩道理,我只说一句话,侯府,断断不容她进门!”
齐子蛰定定看着谢夫人,半晌道:“母亲,我也只说一句话,除了丹娘,我谁也不娶。”
说毕转身出门。
这晚,李丹青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意。
终于从魏凌光手中拿了休书,终于不再是他的妻。
魏凌光再不能以夫婿的身份压制她,再不能掌着她的生杀大权。
魏家诸人,再不能以婆母,以小叔子,以小姑子的身份给她安罪名。
再不能说她私外男,强行捉她去浸猪笼。
从拿了休书那一刻起,就相当于另一种逃出生天。
李丹青按着胸口,这里跳得欢,她还活着,活着就好。
她一时又想起齐子蛰。
轮回里,两人一次一次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心意相通。
上京后,他一次又一次回护她,且又宣了心意,明了心迹。
但她对自己和他的婚事,并不乐观。
武安侯府是京城勋贵之首,齐子蛰才貌双全,前途无量。
李大鼎凭着军功封了将军,其实在京城根基极浅。
勋贵们眼中,李大鼎只是一个草莽。
若不是郭夫人家世好,勋贵们还不一定将李大鼎放在眼中。
总之,在京城众人眼中,纵李丹青是云英未婚女,也是配不上齐子蛰的,何况她现下还是一个弃妇。
武安侯和谢夫人,更加不可能接纳她。
李丹青在黑暗里淡淡一笑。
她与齐子蛰之间,将来能在一起,自然很好。
若不能在一起,也不必强求。
到时各自按自己的方式活着,且也知道对方过得好便行了。
人活着,有许多事要做,也有许多种活法。
世间除了情爱和婚事,还有其它种种美好。
父母之爱,姐弟之情,朋友之义……
花开花落,林间竹萧声,细雨双飞燕……
还有各种美食……
李丹青想得极通透。
世间给女子制定的规矩,单单剑指女子的“名声贞节”,其实就是为了束缚女子,要拘女子为奴。
要女子活在指定的规则内,要女子听话听教。
要女子在男子跟前自卑自贱,为奴做婢。
要女子把男子尊为天神。
女子不敢挣脱封建规矩,不敢越雷池,不管古今,都是“奴”。
是规矩下的“奴”,是男子的“奴”。
她在娘家,父亲是她的主人,她在夫家,夫婿是她的主人。
她从来不是她自己,她只是附属物。 李丹青在黑暗中,双眼灼灼。
九轮沉塘活下来,是为了妥协吗?是为了当“奴”吗?
不!
若礼教要吃她,她誓要与这吃人的礼教,鱼死网破!
李丹青这一晚虽睡不好,第二日起来,却神采飞扬。
挣脱了枷锁,身心舒畅呢。 她洗漱毕,用了早膳,就见张娘子进来禀道:“丹娘,齐三公子来了,在会客厅候着。”
“来这么早!”李丹青忙换衣裳出去相见。
齐子蛰一见她,马上道:“丹娘,休书呢?且拿出来,我带你到官府备案,盖一个章。如此,就全妥了。”
李丹青道:“休书放在母亲那边,我去拿。”
她让齐子蛰稍候,自己带张娘子去见郭夫人。
郭夫人一听要拿休书去备案,便道:“让你父亲拿去备案就好。”
李丹青笑道:“我自己去罢,我要亲眼看休书盖上章。”
郭夫人便拿了休书给她,又叮嘱道:“多带几个人出门。”
张娘子道:“夫人,人家齐三公子早早上门,要护着丹娘出门呢。”
郭夫人一听,心下另有想法。
整个京城都在传齐子蛰和李丹青的八卦事,如今这形势,也只有设法让李丹青跟齐子蛰成亲,才能止了谣言。
但是以她来看,谢夫人必然不肯点头。
现下他们两人又要一道出门……
罢,便让他们一道。
到时若谢夫人不肯点头,别家也不敢让女儿嫁齐子蛰啊。
齐子蛰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他不成亲,就影响了他妹妹婚期。
到时啊,或者谢夫人权衡着,只好点头呢!
郭夫人在边关待了十几年,那处民风彪悍,多的是男女有情,双向奔赴的事。
她想得通。当下道:“既这样,吩咐齐三公子仔细些,好生护着丹娘。”
出门时,李丹青本要喊张娘子备马车,谁料张娘子道:“你先前没有休书尚且与齐三公子共骑,如今有了休书,坐什么马车?”
李丹青:“……”
稍迟,齐子蛰与李丹青共骑,直奔衙门。
他是武安侯之子,衙门的人本识得他,听得是拿休书备案,要在休书上盖印,早有专门的人领着他们进去。
不须多吩咐,那掌管印章的人便拿出印章,“呼”一声就盖在休书上。
又备了档,在档上记了一笔,说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方的人氏魏凌光写了休书与妻子李丹青,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一息功夫,全办完了。
李丹青怔怔的,啊这?啊,就行了!
齐子蛰把盖了章的休书折好,放进小竹筒内,小心封好,递给李丹青道:“收好它。”
李丹青接过,放进怀中,拍了拍,抬头道:“回去啰。”
两人很快回至将军府。
李丹青拿了休书去给郭夫人过目,再回房,仔细收进柜子里,小心锁好。
至此,才松了口气。
适才在马上,还一再摸着怀内,深怕休书掉了呢。
齐子蛰在会客厅候得片刻,见李丹青出来,便道:“走,我带你出去吃好的,给你庆祝一下。”
李丹青问道:“还共骑吗?”
齐子蛰含笑点头,“当然。”
李丹青“哈哈”一笑,今日且再共骑。
明日,自己就学骑马。
齐子蛰带着李丹青在京城吃美食的消息,很快传到魏家人耳中。
魏老太一听,气得差点又昏倒。
她本以为,李丹青被休,定然在家中以泪洗面,齐子蛰这个贵公子,也不会再见这个弃妇,以免被缠上。
谁知道这两人竟又共骑出游。
魏家人的脸面全没了!
魏凌光见魏老太生气,便道:“母亲,我写了休书给李丹娘,她从此与我们无干系,实不必再为她生气。”
魏老太还是气不过,恨声道:“怎能这样便宜她?”
她待魏凌光出门,喊了魏三娘到跟前道:“三娘,你当时救了尔言,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咱们现在去一趟武安侯府,告诉武安侯夫人,她儿子欠着你的恩情,这恩情得还。”
“还得告诉她,李丹娘这个贱妇打小养在她叔叔家,没个见识,只会装狐媚子脸,一身小家子气,如今又是弃妇,根本不配为高门妇。”
魏老太又喊魏三娘去换衣裳,一边嘀咕道:“戏文里说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武安侯之子要娶妻,难道不该娶救命恩人?”
魏凌希一听,黑着脸拦住魏老太,气道:“母亲莫非忘记我这手臂是被谁伤的?”
魏老太一听,拍手道:“更好了,尔言伤了你手臂,你可是苦主,也该上门声讨一句,听听他们有什么说的。”
魏凌希失声道:“母亲忘记当日不单在李丹娘茶中下药,还在齐子蛰汤中下药之事么?”
“他们侯府要追究的话,你如何应付?”
魏老太叉腰,“你大哥很快要当驸马了,咱们可是皇亲,怕什么侯府?”
魏凌希一愣,“咱们进府后,大哥有提起当驸马的事么?”
魏老太道:“当日,你大哥有妻,荣昌公主尚且要派内官到石龙镇一趟,让咱们处置了李丹娘。今日,你大哥已休妻,干干净净一个人,公主难道反而不要?”
她老神在在,“咱们等着当皇亲就是。”
又得意笑一声,“到时,我要当众唾李丹娘一口,看她唾面自干。”
第62章
魏老太待魏三娘装扮毕, 马上吩咐乌管家备马车。
魏凌希拦住她们道:“尔言当日拿剑刺向我肩膀时,毫不犹豫,冷绝无情,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心中怨气极大。”
“昨日, 他,他还……”
魏凌希看向魏三娘, “三娘, 你昨日也瞧见了,尔言早就不念往日收留之恩了。”
魏三娘一听往日两个字,想起自己和尔言相处点点滴滴,却是跺足道:“若不是李丹娘这个贱妇,尔言哪会变成这样?”
魏老太朝魏凌希道:“你不去的话, 我跟三娘两人去, 你别拦着。”
魏凌希无奈,只好跟着她们出门。
魏凌光去了一趟座师方宰相府中, 回来时,便听闻母亲和弟妹去了武安侯府, 一时脸色剧变, 知道不妙。
这当下,魏老太三人进了武安侯府, 见毕谢夫人,便被赶出侯府。
数位侍卫和婆子把他们围在侯府台阶下,怒目而视。
渐渐有人围观。
其中一位嗓音大,口齿伶俐的婆子, 站在台阶上大声喝斥。
“诸位,这位老妇自称是魏状元之母, 说她儿很快要当驸马了,她很快就是圣人亲家母了。”
“老妇特意跑来武安侯府教导我们夫人,让我们夫人听她的话,不要让三爷和将军府的娘子来往。”
“还说不听她的,以后会后悔。”
台阶下围观的人“轰然”笑了起来道:“哪儿来的村妇?怎么就以圣人亲家母自居了,疯了不成。”
“这真是新科状元郎的母亲么?一脸刻薄相,瞧起来很恶毒呢。”
“你们记不记得,上回状元郎之妻站在台阶上哭诉过,说婆母要毒杀她,好让状元另娶妻子。”
“记得记得,不久前的事情。”
“这么说,状元要攀的,是公主?”
“为着当上皇亲,这老妇要毒杀儿媳!”
魏老太听得不对,朝说话的婆子喊道:“你这奴婢,我是跟你家夫人私底下说几句悄悄话,你怎么乱编造,还当众嚷出来!”
婆子一听,冷笑道:“谁敢乱编造公主的事啊?谁又敢把公主的事当悄悄话说啊?你不怕杀头,我们怕啊!”
魏老太一听“杀头”两个字,有些害怕了,她看了看魏凌希和魏三娘。
魏凌希和魏三娘也拿不准提起公主会不会犯忌,当下小声道:“母亲,咱们回罢!”
三人要走,武安侯府的人却团团围住他们,不让他们挪步。
魏老太气急败坏道:“你们武安侯府怎么仗势欺人呢?”
婆子一听这话,马上来了劲。
大喊道:“到底是谁仗势欺人啊?你领着儿女跑来我们侯府教导我们夫人,又声讨一番,现下要走,还要恶人先告状?”
“上次,你儿魏状元来声讨,明明是我们三爷救了人,他却说是拐了人。”
“这回,你又以圣人亲家母来声讨……”
一阵急马奔驰声,一个男子声音打断婆子的话道:“见谅,我母亲脑子不清楚,本是接她来京城看病的,若她说错话,请勿与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