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佛香阁,秦王双手负背,手指屈起,做了一个罢兵的动作。
不远处一位侍立着的侍卫见了,马上看向另一个侍卫。
一会儿,罢兵的消息,便传至宫内各处地方。
御花园弓箭手瞬间撤下。
晋王出佛香阁时,也做了一个动作,他要宋御医待命,伺机禀报丽嫔胎儿有异之事。
皇帝一行人到得佛堂前时,高长山便赶来禀报道:“陛下,臣领人巡了一遍,并没有见着持弓箭的人。”
皇帝新认了女儿,心情不错,摆手道:“没有是好事,待明儿,你整合宫中所有侍卫,朕要亲自过过眼。”
高长山忙应了。
郑太后在佛堂上了香,喝了一杯清茶,正觉清净,嬷嬷进来禀道:“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皇帝只带着李丹青进佛堂,见得太后,便介绍了李丹青身份。
李丹青忙跪下叩头,口称见过皇祖母。
郑太后淡淡道:“抬起头来!”
李丹青抬头,心下转着念头,要编什么瞎话才能博太后欢心呢!
郑太后瞧了瞧李丹青,点头道:“模样儿还成,不辱皇家女身份。”
又道:“起来罢!”
李丹青见太后没有为难,一时松口气,吞了嘴边那些瞎话。
她忙站起,垂手侍立。
郑太后吩咐身边一位嬷嬷道:“鲁嬷嬷,待会儿把那套红宝石头面给她,小孩子家家的,打扮素了些。”
李丹青忙谢恩。
郑太后看看时辰,扶着鲁嬷嬷的手站起来,朝皇帝道:“特意带着娃儿过来认祖母,当是要哀家带至御花园,当众宣布身份了,还不走?”
皇帝笑道:“别的倒罢了,李大鼎那儿……”
到底是立了军功的臣子,当众宣布他的女儿是自己女儿,当年的事定然要翻开,有些伤了臣子的心。
郑太后摇头,转向李丹青道:“乐阳,这件事你有什么法子?”
李丹青道:“我先过去御花园,跟父亲……”
她顿一下,改口道:“跟李将军说一说当年的事,劝他宽怀。他是深明大义之人,见我认回亲生父亲,只有为我高兴的份。”
郑太后点头,吩咐鲁嬷嬷道:“你送她过去御花园!”
鲁嬷嬷点头,领着李丹青出去。
这当下,严江离和朱峰站在佛香阁外围墙上说话。
严江离道:“今日之事,便消于无形了。”
朱峰“嗯”一声,“适才李丹娘扶着陛下的手走出来,状极亲热。”
严江离疑惑道:“她这是成了陛下的人?”
朱峰叹道:“先不论她的事,只说说你我,以后该如何?”
严江离视线扫过四周,这才问道:“提笼换人之事,可有被人察觉?”
朱峰摇头,“你知我做事,一向不留把柄。”
严江离沉吟一下道:“要走之前,须得把家小先撤出京,总要一些时日,且不能惊动人。”
朱峰淡声道:“这样走,心中总有憾。”
不远处有脚步声,两人止了话。
另一侧,李丹青跟着鲁嬷嬷走向御花园方向。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一个小宫女提了灯过来,走在前面照路,一边笑道:“鲁嬷嬷,御花园那边的灯全点亮了,可好看。”
鲁嬷嬷笑道:“行啦行啦,不就想要打赏么?今日之事办得好,回头会赏你们的。”
小宫女笑着道谢。
李丹青看向不远处,那处有灯。
她有些紧张。
天黑了,不会轮回了吧?
不会吧!
不远处有打更声。
李丹青浑身一颤。
上一轮被荣昌公主浸猪笼时,也听到打更声。
她不由自主喊道:“子蛰!”
一个身影突然从暗处蹿出来,应道:“丹娘,我在!”
李丹青听得齐子蛰的声音,身子一软,倒向地下。
一整天提心吊胆,一整天绞尽脑汁,一整天折腾。
在这刻,突然浑身脱力,站不稳了。
齐子蛰眼明手快,一把揽住她,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没事了。”
鲁嬷嬷和小宫女见齐子蛰和李丹青公然搂搂抱抱,皆呆在当地。
好一会,鲁嬷嬷才“咳”了一声。
齐子蛰把李丹青揽在怀中,朝鲁嬷嬷道:“嬷嬷,她身子有些不适,腿软走不动,我抱她过去。”
说着不待鲁嬷嬷反应,抱了人就走。
鲁嬷嬷喊道:“有车辇……”
话没说完,前头没人影了。
齐子蛰抱着李丹青跑了一会,在僻静处停下,问道:“怎么回事?”
李丹青伏在齐子蛰怀中,先问道:“戌时初刻了是不是?”
齐子蛰道:“适才打更,是戌时初刻。” 李丹青喘一口气道:“子蛰,我们上一次轮回,我清楚听到打更声,是戌时初刻,现下过了这时辰,我们应该不会轮回了。”
齐子蛰搂紧她,“这会子好好的,自然没事了。”
李丹青分析,“严江离和朱峰不会追杀我们了,面粉房的田侍卫要是被人发现,到时还会到萧宇墨跟前密报,说朱峰和严江离有异心。我们彻底摆脱他们了。”
齐子蛰再次问道:“你进了佛香阁后,发生何事?你跟陛下……”
他心口又“咚咚”跳了起来,鼻喘稍重。
李丹青听得他心跳声,有些诧异,抬头道:“你在紧张什么?”
齐子蛰沉声道:“丹娘,你是不是成了陛下的女人?”
李丹青一怔,接着乐不可支。
她笑倒在齐子蛰怀中,“子蛰,你这句话,有一字之差。”
“我不是成了陛下的女人,我是成了陛下的女儿。”
齐子蛰大吃一惊,失声道:“此话何解?”
李丹青贴到他耳边,把佛香阁内之事,简略说了。
齐子蛰呆了呆,脱口道:“所以,你是公主了?”
李丹青笑吟吟道:“有了这个身份,再不用怕秦王和萧宇墨了。”
齐子蛰一下抱起李丹青,原地转了几圈,放下她后,退后两步,躬身道:“臣见过乐阳公主殿下!” “免礼!”李丹青笑着勾手指,“过来服侍本公主!”
齐子蛰上前,握住李丹青的手,“丹娘,你编的这件事,到底是虚的,还是真的?”
李丹青道:“我觉着,应该是真的。”
“在轮回里,我可能有点异于常人,情急编的故事,其实是隐藏的事实。若不是事实,我纵然编了,也不会成真。”
齐子蛰点头,“也是,若不然,你编一个故事,说自己是天女,哪岂不是要上天?”
李丹青不由伸手捶他的胸,“要编这种,也是编别人上天。”
另一边,秦王正和萧宇墨说话。
萧宇墨听得佛香阁内之事,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恼声道:“怎能任李丹娘认陛下为父?她成了陛下之女,我们脸面搁在何处?”
秦王道:“舅舅,我有一计,只是……”
“你说!”萧宇墨脸色凝重,“李丹娘成了陛下之女,是个大麻烦,不能让她当上公主。”
秦王手里的扇子张开又合上,“啪”一声道:“李丹娘当众嚷嚷,说杨蕊娘当年留有手书,其中记载着杨蕊娘与舅舅当年那一桩事……”
他“哈”一声笑出来,“照着李丹娘当众嚷嚷那些话,喊人伪造出一本杨蕊娘亲笔之手书。其中杨蕊娘与舅舅之□□,务必有种种可取信人之细节。”
“有了这本手书,她就是舅舅亲生女儿。”
“而不是什么乐阳公主。”
“她且犯了欺君之罪。”
“舅舅也保不住她,只能送她去死。”
第80章
戌时初刻, 萧贵妃到了朝霞宫。
她站近床边,俯头瞧了瞧荣昌公主脖颈上的伤,粉面含怒道:“怎么被伤成这样?”
宫殿内服侍的人跪倒一片, 纷纷请罪。
萧贵妃按下怒火,问道:“御医怎么说?”
一个嬷嬷禀道:“御医适才诊过了, 说公主这几日不能动怒,不能大声说话, 只能流食。须得养上一两个月。”
荣昌公主不敢说话, 伸出手扯了扯萧贵妃的衣袖。
一个嬷嬷忙上前问道:“公主是不是要见魏状元?”
荣昌公主点头。
萧贵妃怒道:“正要问问他,怎么让荣昌伤成这样。来人,传魏状元!”
魏凌光很快进殿,跪下道:“贵妃娘娘,今日之事多有隐情。请贵妃娘娘容臣私下说几句话。”
萧贵妃冷笑一声, 朝房内诸人道:“都退下去!”
又喊适才说话的嬷嬷, “守在门外,不许人靠近。”
嬷嬷应了, 忙忙退下。
房中一静,魏凌光便把寿春宫发生的事遂一禀上。
说毕停顿一下, “适才秦王殿下已令人带走叶嬷嬷和杜嬷嬷, 寿春宫也打扫干净了。”
他嘴里有些苦涩,“陛下在佛香阁中认了李丹娘为女儿之事, 贵妃娘娘知道了罢?”
萧贵妃拍了一下椅手,胸口熊熊怒火在燃烧。
杨蕊娘这个贱人!
她怎么不早点死呢?
流落在外,竟能勾搭着陛下,还给陛下生下一个女儿。
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
她胸口起伏,好一会才道:“李丹娘是你前妻, 她是何来历,你当年竟全不知情么?”
魏凌光道:“臣只知道她父亲是李大鼎。”
“臣的母亲亏待过她,臣给了她一纸休书,臣一家子与她,已是仇敌。”
“若今晚陛下当众宣布李丹青是公主,回头想起臣是她前夫,定然要撤了荣昌公主跟臣之婚事。”
“到时,李丹青还能用公主的身份压制臣一家子。”
“求娘娘救臣一家子性命!”
萧贵妃怒道:“魏状元,本宫不降罪你已是大恩。”
“荣昌成了这样,你还有脸求本宫救你一家子?”
魏凌光叩头道:“娘娘息怒!”
“娘娘也知,陛下一心要削了以武安侯府为首的勋贵权柄,上回没削成,但往后总还要找机会。”
“现李丹娘成了公主,异日陛下对武安侯府动手,齐子蛰是武安侯之子,定会求李丹娘帮忙说情。李丹娘若说情,将为陛下所不喜,若不说情,将与齐子蛰成陌路。” “他们两人,没有好结果。”
“而臣,准备成为陛下手中之刀,随时杀向勋贵们。”
“臣这把刀,能为荣昌公主报今日之仇。”
“臣这把刀,也能为娘娘和秦王殿下所用。”
萧贵妃怒火稍减,看着魏凌光道:“起来罢!”
魏凌光谢恩,爬了起来。
萧贵妃问道:“你想让本宫如何救你一家子?”
魏凌光躬身道:“娘娘可向陛下禀报,说荣昌公主横剑于颈,言道非臣不嫁,因此伤了脖颈。陛下听闻,自会怜惜公主,不会撤了她跟臣的婚事。”
荣昌公主假借郑太后旨意,让杜嬷嬷带着李丹青到寿春宫,准备杀掉李丹青,结果致使自己伤于齐子蛰之手这件事,当然不能让皇帝知道。
他们也笃定齐子蛰在寿春宫伤了荣昌公主这件事,不会主动告诉皇帝。
只是荣昌公主伤了脖颈,每日看医问药,皇帝若得知,定要问原因。
魏凌光这么说,其一,能隐瞒荣昌公主受伤真实原因。
其二,荣昌公主要寻死,皇帝只好让她嫁魏凌光了。
魏凌光成了驸马,有荣昌公主和秦王护着,李丹青纵得了皇帝宠爱,也不敢对魏家如何。
萧贵妃走到床边,看着荣昌公主道:“你非他不嫁么?”
荣昌公主点头,伸手扯了扯萧贵妃的衣袖。
萧贵妃叹了口气,回头朝魏凌光道:“本宫现下去见陛下,你也回罢!”
魏凌光抬步要走,一时又止步,走到床边,朝荣昌公主道:“殿下今日受的伤,臣日后为殿下十倍百倍还回去。”
荣昌公主抿抿唇,却不敢哭,只点点头。
魏凌光这才告辞走了。
齐子蛰背着李丹青到了御花园不远处,把她放下来,小声道:“站着不要动,我上墙头瞧瞧情况。”
他说毕,跃上矮墙,双手遮额,看了一圈,不远处有侍卫巡过,并没有李丹青描绘过的弓箭手。
齐子蛰瞎过一次之后,耳力异于常人,这会又闭上眼睛,倾听片刻,没有听到弓弦声。
他松了口气,跳下矮墙。
“丹娘,没事了!”
齐子蛰揽住李丹青的肩膀,低声道:“都过去了。”
御花园灯笼的余光透过月洞门外,在草丛间闪着光点。
李丹青挣开齐子蛰的手,整理一下衣裳,又抿抿发鬓,抚了抚脸,朝齐子蛰道:“你帮我瞧瞧,看看有何异常之处!”
齐子蛰凝视她,“有点异常!”
“长得太美了!”
李丹青不由笑着捶打他,一边打一边道:“我现在有点忧虑。”
齐子蛰安抚道:“李将军不会为难你的。”
李丹青摇头,“我忧虑的不是这个。”
她叹口气道:“今晚若宣布了身份,我定然要留在宫中。”
“萧贵妃打理着后宫,宫中全是她的耳目,只怕不好过。”
“另有,过了轮回时间,我不能靠编故事度过难关了。”
齐子蛰想一想道:“我过会儿去见晋王殿下,看看他在宫中有什么妥当人……”
李丹青伸手捂住他的嘴,摇头道:“不用,他的人要等着派大用场,不能跟着我,跟着我就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