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蛰道:“要不然,你早点招驸马,这样可以搬出宫中。”
他借着远处一点光线凝视李丹青,“这个驸马姓齐,今年二十岁,长得尚可,曾经瞎过。”
李丹青不由抿唇一笑,捶一下齐子蛰的肩膀道:“想当驸马的人太多了,姓齐的得排队。”
齐子蛰捉住她的手,小声道:“丹娘,我……” 月洞门转过一个人,大声嚷道:“你们去哪儿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齐子蛰见是郭靖安,只得松开李丹青的手。
郭靖安疾步过来,见得齐子蛰身上换了侍卫服,不由惊奇道:“你这是?”
齐子蛰不答他的话,只跟李丹青道:“你跟靖安过去,我去换回衣服。”
说毕转身就走。
李丹青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了,朝郭靖安道:“走罢!”
郭靖安犹不死心,问道:“子蛰怎么换了侍卫服?”
李丹青道:“宫中的事,你不要多问,小心人头不保。”
郭靖安一凛,忙闭上嘴。
两人进了御花园,折子戏正唱得热闹。
李丹青站到树下,朝郭靖安道:“郭公子,烦请你过去跟我父亲说,我有一件事要单独告诉他,请他过来!”
郭靖安虽疑惑,还是点头答应了。
李丹青看着郭靖安走了过去,俯身跟李大鼎低语,李大鼎抬头看过来,便点了点头。
很快的,李大鼎到了树下。
他先端详李丹青一番,见她没有异常,这才松口气道:“你去了半天没回来,我只好打发靖安去月洞门外瞧一瞧,好在回来了。”
李大鼎身为神武将军,没有传召不能在宫中乱走,倒是郭靖安仗着和宫中侍卫喝过小酒,可以出去月洞门外瞧一瞧。
李丹青斟酌一下,低声道:“父亲,适才是陛下召见我,陛下说我相貌像足了母亲。”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李大鼎的表情。
杨蕊娘的事,他知道多少?
李大鼎一愣,似乎不敢相信,半晌才问道:“陛下认识你母亲?”
李丹青迅速道:“陛下说他当年到过石龙镇,听镇中人说李家之子救了一位仙女,正想娶仙女为妻,便想看看仙女长何模样。半夜里,侍卫掳了仙女,送到陛下跟前。”
“陛下回京后,派人去接仙女,听闻仙女已嫁人,便作罢。”
“今日陛下见着我,说我是他女儿。”
李大鼎神色一黯,涩声道:“大虎,你母亲当年跟我提过夜半被掳之事,但她没有提那人是谁,我心知,那人定是我们得罪不起的贵人。只没料到……”
“那时候,我只想护着她。她愿意嫁给我,我马上娶了。”
“但我后来有些后悔,若她不嫁给我,而是回了京城,跟着贵人,贵人给她请名医诊治,或者能多活几年。”
李丹青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为着杨蕊娘。
李大鼎见她流泪,有些慌了,伸出手要帮她擦泪,一看手指有茧,又缩回了,喃喃道:“大虎,你别哭!”
李丹青自己擦了泪,抬眼道:“若母亲还在,她定然不后悔,嫁给您那几年,可能是她最好的日子。”
李大鼎很是伤感,“我只希望她活着。”
他话锋一转,“你出生时,小小一只,爱哭,体弱,我希望你能强健些,就给你起了小名,叫大虎。”
“大虎,我如今知道当年那人是谁了。他要认回女儿,谁敢违抗?”
李丹青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抬手擦泪,轻轻喊道:“父亲!”
李大鼎“嗯”了一声,伸手摸摸李丹青的头,低声道:“大虎,多喊几声父亲,再过一会,便不能这样喊了,以后,得喊李将军。”
“父亲,父亲……”
李丹青一迭声喊着。
一边喊一边流泪。
李大鼎手指捏住袖角,给李丹青擦泪,哄道:“大虎,别哭了,你现下可是公主了,没人能随便欺负你,秦王也不行。”
李丹青低声道:“还有魏家,也不能欺负我了。”
李大鼎点点头,“非但如此,你还能反过来欺负他们。”
李丹青一下破泣为笑。
第81章
李大鼎视线扫一遍御花园各桌, 定在御前不远处一桌上。
那一桌是礼部侍郎崔诏一家子的席位。
他从边关到京城时,是崔诏领圣命出城迎接,引他进宫面圣的。
途中, 崔诏略略告知一点宫中面圣礼仪,告诫他不要出错。
他心存感激, 之后曾到崔府拜候,但崔诏不冷不热, 一副不想交往的模样。
他也不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自然不再热络。
但自从他认回李丹青这个“女儿”后,再遇见崔诏,崔诏态度缓和了许多,有两次还试图跟他攀谈,问及李丹青情况。
李大鼎此时恍然大悟。
崔诏便是当年领了圣命到石龙镇, 想将杨蕊娘接回京那位臣子。
崔诏到石龙镇那一日, 杨蕊娘其实还没有和他成亲。
婚期定在十天后。
那一日,他外出到邻镇采买娶亲物事, 并不在家中。
回家时听闻京城来人要接杨蕊娘上京,杨蕊娘告诉对方她已成亲, 拒绝上京。
来人无奈, 只得空手回去了。
至于来人是谁,李大鼎并没有见着。
杨蕊娘又不肯说, 他也不再追问。
李大鼎此刻又恍然,崔诏见着他时,知晓他是杨蕊娘曾经的夫婿,态度才会那般疏离。 待听闻他接回女儿李丹青时, 态度转为热络,皆因他知道, 李丹青极可能是陛下亲生女儿。
李大鼎收回视线。
告诉李丹青道:“若有人质疑你公主身份,你可请礼部侍郎崔大人为你做证。他是当年跟着陛下到过石龙镇的臣子。”
李丹青一怔,问道:“崔大人知道多少?”
李大鼎简略说一下自己当年从外镇回家后,杨蕊娘告诉他的情况。
又道:“崔大人少年时是陛下伴读,与陛下情份深厚,那时能跟着陛下离京到石龙镇的臣子,非他莫属。”
李丹青便看向崔诏那一桌,评价道:“崔大人儒雅。”
李大鼎心道,崔大人这模样,年轻时妥妥小白脸。
他转了话题,压低声音道:“大虎,宫中人心难测,你得学着自保。”
“纵陛下认回你,心下怜惜你,可陛下政事繁忙,不能时时顾及到你。”
“荣昌公主有贵妃娘娘和秦王护着,才能那般恣意。你也得找个人护着你。”
李丹青小声道:“若今晚开始便要留在宫中,我会设法巴着太后娘娘,有太后娘娘护着,暂时可安生几日。”
李大鼎道:“除此之外,你还得让自己成为有价值的人。你对皇家有用,你立了功劳,陛下宠你,也宠得理直气壮。”
“以后谁当储君都好,他要笼络人心,明面上,也总得厚待有功之人,以免落人口实,被史官记下一笔。”
李大鼎出身平民,凭军功杀出一条血路,封为神武将军,除了神勇之外,自还有一些智慧。
他有满腹话要说,最后只化为几句。
说毕又道:“大虎,以后形势难测,若你有一天,还需要我当父亲,我便是你亲生父亲。”
“可信我,可依赖我,不必有任何疑虑!”
李丹青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点头道:“若能够,我也希望您才是我亲生父亲。”
正说着,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道:“李将军,丹娘!”
他们转头一瞧,是齐子蛰。
齐子蛰已换回自己的衣服。
他近前,朝李大鼎拱了拱手。
李大鼎知道他有话要跟李丹青说,便点点头,先行回席位。
待李大鼎走了,齐子蛰方跟李丹青道:“我到了面粉房,田侍卫可能听到脚步声,又假装昏迷。我上去给他一拳,真正打昏了,把身上衣裳脱下来甩在他身上,穿回了我自己衣裳。”
“我给他松了缚。他若醒过来,自会回萧宇墨身边去,也会跟萧宇墨密告严江离和朱峰的不是。”
李丹青低声道:“子蛰,我从前怕极了严江离和朱峰,一见他们就颤抖,今日柴房挑起他们的伤痛之后,已不再怕他们了。”
“今日过后,秦王和萧贵妃会疑他们,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效忠他们了。”
“按推测,他们应该会悄悄移走家小,设法离京。”
齐子蛰“嗯”一声道:“你想要阻止他们离京么?”
李丹青道:“我想招揽他们,让他们效忠于我。”
她移步,走到树下阴影处,待齐子蛰近前,便贴耳道:“我寻着机会,定跟陛下请求,将他们从秦王手中调到我身边。”
“他们在秦王殿下麾下多年,一直和晋王殿下的人敌对,确实没法投靠晋王殿下。”
“但他们可以投靠我!”
“你寻机跟他们说,他们知晓秦王太多事,若离京,反是死路一条。只有投靠我,才能保命。”
齐子蛰点头道:“放心,我会说服他们。”
又说几句,齐子蛰见姑母朝他招手,便过去戚家那一桌。
李丹青自回席位。
她落了座,拿筷子给李大鼎和郭夫人挟菜,又含笑给他们倒茶。
现下且尽一点孝道,过会儿,便不方便这么做了。
郭夫人有些疑惑,看了看李大鼎。
李大鼎拍拍郭夫人的手道:“大虎孝顺咱们呢。”
郭夫人挟菜吃了,笑道:“丹娘挟的菜,特别甜。”
李嫣然却是小声朝李丹青道:“姐姐,魏三娘一直瞪我们。”
她嘀咕道:“依魏状元的官职,他们一家子本来不能坐那么前的,听闻他们是以皇亲的身份进宫的。魏状元还没和荣昌公主正式大婚呢,一家子就这样嚣张,要是大婚了,他们尾巴还不得翘上天。”
李丹青抬头朝魏家那桌瞅一眼,笑一笑道:“现下瞪眼珠子,待会子眼珠子只怕要掉出来。”
魏凌光这会子进了月洞门,眼神不由自主先搜寻李丹青的身影,见得她在席上,心底不由涌出一股难言的凄酸。
若早知道李丹娘是大公主……
记得新婚时,李丹娘何等温柔可亲,何等柔情款款。
她侍奉夫婿,孝敬婆母,照拂小姑,事事恭谨。
若不是荣昌公主派了内官到石龙镇,哪有后来这些事?
若没有后来之事,李丹娘还是他温柔的妻。 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是驸马。
魏老太见魏凌光回来了,却是惊喜。
御花园各桌席位上的人,全是权贵,也没人肯来跟他们攀谈一二,有些寂寞。
儿子回来了那就不同。
定有人来攀谈的。
她得趁机跟人说说儿子与公主的婚期。
魏凌光落座,正要说话,便见月洞门外有两个内侍提了灯笼进来,站到御前席面上喊道:“太后娘娘到,陛下到!”
他顾不上说话,跟着众人跪迎。
郑太后和皇帝进了御花园,身后跟着萧贵妃并秦王和晋王诸人。
皇家人分别落座。
皇帝朝跪迎的臣子摆手道:“免礼,起来!”
众人谢恩,各各起身落座。
皇帝环视一遍众人,视线从李大鼎桌上掠过,开口道:“李丹青上前接旨!”
李丹青忙站起,走到御前跪下。
内侍展开圣旨,念了起来。
大意是李丹青是皇帝流落在外的女儿,今晚父女相见,皇帝忆起当年之事,证实了李丹青的身份,现策封李丹青为乐阳公主,上皇室玉碟云云。
内侍念毕,卷好圣旨,放到李丹青手上。
李丹青跪地谢恩,又朝郑太后和皇帝叩头。
“给皇祖母请安!”
“给父皇请安!”
御花园众人全惊呆了 。
一时静悄悄,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李丹青是陛下的女儿!!!
郭夫人去瞧李大鼎。
李大鼎点了点头道:“大虎是公主!”
李嫣然和李仲然惊得合不拢嘴。
李大鼎这会又去瞧崔诏,嘿,这厮果然一早就知道大虎是陛下女儿,瞧他表情,一派淡定呢。
这厮心机特别深沉,之前明明知道,可一点破绽也没有露出来。
武安侯先瞧向戚家那桌,见齐子蛰坐在戚大郎身边,正看向御前,一时又瞧向谢夫人。
谢夫人脸沉如水,咬着牙道:“得阻止子蛰和她在一起。” 武安侯闷声道:“就怕李丹娘求了旨意,宫中突然降旨封子蛰为驸马。”
谢夫人冷声道:“钦天监监正批过,子蛰八字硬,配谁都行,就是不能配公主。”
武安侯苦笑道:“荣昌公主那会,是子蛰自己不愿意,李丹娘这个不同,单用八字硬,只怕压不下。”
谢夫人手指在桌上一压,“有的是法子。”
魏老太不肯相信这件事,俯身问魏凌光道:“大郎,陛下会不会弄错了?李丹娘这个贱妇怎么可能是陛下的女儿呢?”
“母亲!”魏凌光低声喝斥道:“人在宫中,须得谨言。”
见魏老太呆了呆,他缓下声音,“丹娘是乐阳公主了,母亲以后见着她,须得行礼请安,不能无礼。”
魏老太还是不敢相信,转过头问魏三娘道:“三娘,我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
魏三娘同样不敢相信。
她还想等着当上荣昌公主小姑子后,要戳烂李丹青的脸,不让她再去勾搭齐子蛰。
现下李丹青成了公主,自己以后见着她,岂不是要矮一截?
这怎么能忍?
魏凌希同样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