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茶, 很是惬意。
有个娇俏的女儿承欢膝下, 感觉很不错。
他呷一口茶,赞道:“乐阳泡的茶不错, 茶香四溢。”
李丹青抿唇一笑道:“父皇,儿臣问过侍茶宫女了,说养心殿这茶,是最新上贡的好茶, 不管怎么泡,都是茶香四溢的。”
她说着茶, 无意间提起另一桩事,闲话道:“前段时间儿臣去茶馆,听那儿的人说,每年上贡的茶,都是先进了萧家,再进皇宫,还说……”
话没说完,她便愣一下,止了话。
皇帝搁茶,沉声问道:“还说什么了?”
李丹青吓得跪下道:“父皇,儿臣不是有意说萧大人坏话,只是转述茶馆见闻罢了。父皇若不信,只管派人去茶馆听一听。那儿鱼龙混杂,每日都会说些新鲜八卦事。”
皇帝手指抚着杯沿,淡淡道:“不用怕,你只说你听到的见闻便是。”
李丹青身子轻颤,低声道:“萧大人权柄大,要是知道儿臣说了这些,定会弄死儿臣的。”
皇帝这下有了恼意,喝斥道:“胡说八道。你是朕的女儿,萧宇墨何来的胆子弄死你?”
李丹青喃喃道:“儿臣,儿臣……”
皇帝见李丹青怕萧宇墨怕成这样,眉头皱了起来。
李丹青在皇帝不耐烦之前开口道:“茶馆的人说,整个京城都在萧大人掌控中,他一声令下,皇宫都得成为箭垛。”
她说毕,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抬头道:“父皇,萧大人在外敛财,民怨极大,有些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可是求告无门啊。”
皇帝闻言摆手道:“萧宇墨是户部的,他敛财,也是为国敛财,有些骂声也正常。”
李丹青心里一沉,嗬,萧宇墨早在皇帝这儿打好埋伏了,根本不怕孔大人指证呢,之前晋王全是白费劲。
她转着念头,脱口道:“父皇,萧大人吓唬过儿臣,说儿臣若敢说他半句不是,他就有法子颠覆儿臣皇帝女身份,让儿臣变成他的女儿。到时儿臣性命捏在他手中,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皇帝有些啼笑皆非,“这是吓唬小孩子的话,哪能当真?”
李丹青委屈,“听闻他手下有人擅长伪造书信,要是他伪造儿臣母亲的手书,硬说儿臣是他女儿呢?”
皇帝摇头,“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吧!”
李丹青只好告退。
她出了养心殿,嘴角却有一丝浅浅笑意。
嘿,在皇帝这儿打好埋伏了。
到时萧宇墨呈上手书,硬说自己是他女儿时,皇帝自然不信,还会斥他一番。
回至景阳宫,李丹青问得郑太后已安歇了,便回了偏殿寝室。
待上床,才发觉身心俱疲。
以为认了父皇,当了皇帝女就可高枕无忧吗?
错了!
依然每时每刻绞尽脑汁。
呜呜呜,这破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萧宇墨和秦王什么时候死?
他们不死,自己寝食难安。
她在床上翻了一会儿,又累又困,偏生睡不着。
要命了!
盈月掌灯过来,问道:“殿下睡不着吗?”
李丹青捶床道:“心里有点烦,睡不着呢。”
盈月便坐到床边,拿扇子给她摇,一边问道:“要不要点支安神香?”
李丹青摇头道:“不要,我很怕这些有香气的东西。”
她想一想道:“盈月,你说说长公主的事罢!长公主那时十五岁了,难道没有择驸马?”
盈月低声道:“本是择了谢家五郎的,两下里合了八字,未及择婚期。”
李丹青一怔,问道:“武安侯府谢夫人娘家弟弟吗?”
盈月道:“没错,就是谢夫人弟弟谢五郎。”
“谢五郎一心恋慕长公主,长公主出嫁那一日,他还去追,半路被侍卫打了。”
“众人把他押回谢府,关了半个月,度着长公主一行人走远了,他追不上了,才放他出来。”
“放出来后,他便病了。这一病,再也好不起来。几个月时间就没了。”
说起谢五郎,盈月也落泪了。
“谢五郎才貌双全,不输如今的齐三爷,可怜一片痴心,因此送了命。”
“听闻谢五郎亡后,他母亲让儿女立誓,不许下一辈男子接近公主。”
盈月说至这里,看着李丹青,喃喃道:“殿下和齐三爷……”
李丹青也愣了,呃,所以她成了公主,谢夫人就不会让齐子蛰跟她一起……
世事为什么这么艰难呢?
她伤感一下,马上回神,当务之急,是合力扳倒萧宇墨和秦王,这么些儿女私情,以后再论了。
盈月又提起一些往事,伤感道:“长公主金枝玉叶,千娇万宠长大,没料到会远嫁突厥受苦,世事难料。”
李丹青淡淡道:“怪只怪这个国家的男人没本事,护不住她。”
她说着,合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晚,齐子蛰辗转难眠。 谢五郎和长公主的事,他当然知道。
那时荣昌公主要择他为驸马,他不愿意,谢夫人也不愿意。
因母子合力,找钦天监监正测八字,编了一套说辞,婉拒了荣昌公主。
前晚,他乍然得知李丹青进了佛香阁后,编故事把自己编成公主身份,当时也没觉得如何,待宴席散,回了武安侯府,方想起母亲提过,说她当年在外祖母跟前立过誓言,不会让儿子沾上公主。
若阻止不得儿子,她当短命十年。
齐子蛰捶床,他怎么舍得李丹青?
可立誓之事,不是儿戏,若应誓,母亲短命十年,自己一辈子难安。
齐子蛰坐了起来,看向窗外,对月长叹。
月是圆的,为什么不让人圆一圆呢?
他甩一下头,手指敲膝盖,半晌自语道:“待事了,劝她放弃公主身份,这样应该能在一起罢?”
“要不,就待母亲百年后,不须应誓了,我们再一起?不行不行,那时两人起码四十了……”
齐子蛰一晚睡不好,第二日便起得迟了,才洗漱毕,就见杨管家来报道:“三爷,宫中来人,太后娘娘召你进宫一趟。”
齐子蛰一听,马上来了精神。
丹娘跟太后娘娘住一起啊!
太后娘娘召见,其实是丹娘要见我!
他飞快收拾,收拾完还不放心,在镜子前照了片刻。
除了这张脸和这身材之外,没有别的能勾住她的心了。
记得轮回时,她每次醒来,必瞧瞧我的脸,还有我的腹部。
如今得收拾好这张脸,见了面,方能勾得她念念不忘。
以她的聪慧,说不定能早些破解母亲誓言之事。
杨管家见齐子蛰在镜子前耽搁了片刻,忙提醒道:“三爷,内侍还等着呢。”
齐子蛰回过神,问道:“杨管家,你瞧我这一身装扮精神么?”
杨管家点头,“够精神了。”
齐子蛰:“养眼么?” 杨管家:“养眼。”
齐子蛰:“勾人么?”
杨管家:“……”
第87章
李丹青早起陪着郑太后到小佛堂上香, 回至景阳宫时用了早膳,闲话几句,便有针线局的胡司衣拿了衣裳式样来禀话。
郑太后亲自看了衣裳式样, 嫌不够精致,皱眉道:“胡司衣, 这是给乐阳做衣裳,不是给哀家做衣裳, 这款式和颜色明显老气。”
胡司衣本想着李丹青已十九岁, 且嫁过人,容貌定然憔悴,压不住鲜亮衣裳,因挑了保守的颜色和款色,不承想李丹青容貌比当年的长公主还要娇几分, 一时有些暗悔自己短见。
她当下陪笑道:“太后娘娘, 臣回去就换了鲜亮颜色。”
郑太后早喊出两个嬷嬷,让她们去库房把早前得的好料子寻出来给李丹青做衣裳用。
胡司衣见状, 重新估量乐阳公主在郑太后心中的位置。
因荣昌公主即将大婚,针线局日夜在赶做她的嫁衣, 委实调不出人手来。
本想拖延一下乐阳公主衣裳这事, 现下瞧着,拖延不得了。
鲁嬷嬷敲打道:“做事多长点眼睛。”
胡司衣忙道:“谢谢鲁嬷嬷教导!”
送走胡司衣, 鲁嬷嬷和郑太后道:“太后娘娘这几年不理事,宫内这些人只看贵妃娘娘眼色行事,越法没个章程了。”
说着话,孙总管来禀报, 说郑天奇进宫了。
郑太后道:“传他进来罢!” 郑太后一众侄孙中,数郑天奇最为出色, 也最得郑太后喜欢。
郑天奇今年二十岁,一直拖着没有议亲,只等郑太后给他指一门婚事。
郑太后挑来挑去,没挑到合适的,便拖延了下来。
这两日瞧着李丹青,再想起郑天奇,一时另有想法。
郑天奇进得殿内,朝郑太后行礼问安毕,再朝李丹青行礼道:“见过乐阳公主殿下!”
那一晚太后寿宴,皇帝当场宣旨,认了李丹青为女儿,郑家之人当时在席上,见状皆惊呆了。
郑天奇当时看向御前,也呆了,却不是因为皇帝认女之事,而是因为李丹青的相貌。
郑天奇数年前在父亲书房看到一幅仕女画,当时为画中的仕女所迷,向父亲讨要这幅画,却被父亲拒绝了。
及后,父亲还收起了这幅画,再不让他看一眼。
他却念念不忘。
这几年,他也看过一些美人,忍不住会拿美人跟仕女图中的仕女比较,深觉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仕女的。
心下又遗憾,想着画像中的仕女当是想像出来的,凡间定没有人长得那样美。
万万没料到,寿宴上,他却见到跟画像仕女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这女子还是皇帝新认下的女儿。
论起来,他与女子是表兄妹。
自古以来,表兄妹最易成就良缘。
他只要等着良机就好。
今日太后召见,他忙忙前来,进殿后果然便见着心心念念的表妹了。
他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心下虽雀跃,言行却温文有礼。
李丹青从郑太后嘴里得知,郑天奇之父少年时在外游历,曾到过突厥,会武功,擅技巧,通晓突厥语。
郑天奇自小聪慧,从其父身上学了技巧并突厥语等。
他现时在工部领着闲职,官职六品。
李丹青之计,是准备让人密告萧宇墨里通外敌,和突厥人勾结。
再让人伪造萧宇墨跟突厥人的书信往来,放到萧宇墨书房内。
到时皇帝让人去搜萧宇墨书房,便可搜到密信。
纵搜出密信,也未必能扳倒萧宇墨。
因他定会为自己分辩,要求彻查。
秦王一党也会为其奔走澄清。
只如此一来,他为了避嫌,当自请去职,闭门谢客。
此时晋王一党就该出场了。
孔大人该指证萧宇墨就出来指证。
有御医要质疑丽嫔之胎就赶紧出来质疑。
尽力搅混了水。
水下,定有意想不到之证据。
李丹青希望自己能织出一张网,把萧宇墨和秦王一党一网打尽。
她和郑天奇说话,一边暗暗观察他。
若郑天奇有能力,她打算让郑天奇和齐子蛰一起牵网。
年轻男女说了几句话,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待宫女上来换茶,郑天奇已经亲热喊李丹青为表妹了。
说着话,内侍又报进来,说齐子蛰求见。
郑太后忙令人快传。
齐子蛰急匆匆下马车,待进了宫,却强令自己放缓步子。
到得景阳宫前,他动作越加舒缓。
没错儿,他今儿是京城人人称赞的贵公子,举止有度,进退得宜。
要让丹娘见了,就移不开视线。
齐子蛰跟着内侍进殿,绕过屏风,朝正中间坐着的郑太后行礼问安。
行礼毕站直身子,抬头去寻李丹青时,方发现她转过来看他一眼,只点点头,又继续和身边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是郑天奇。
齐子蛰顿时很不是滋味。
他自然认识郑天奇。
郑天奇官职不高,仗着是太后宠爱的侄孙,平素端着架子,眼高于顶,对人爱搭不理。
对他这个御前行走,也是不冷不热。
今儿倒好,瞧他跟丹娘说话时,笑得一脸春风。
他不知道自己平素很少笑,突然笑起来很讨嫌么?
众目睽睽之下,齐子蛰也极讲究礼节,过去给李丹青行礼道:“见过乐阳公主殿下!”
李丹青忙着和郑天奇讨论突厥人习惯,见齐子蛰来了,笑着道:“子蛰,天奇表哥说平素和你极熟的,正好,快坐下说话。”
人齐了,便要开始说正事。
李丹青看向郑太后。
她之前和郑太后商量过,她拉着郑天奇和齐子蛰伪造书信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太后也不要参与。
若事情败露了,太后“不知情”,能保下他们性命,且对长公主没有影响。
稍迟,郑太后带着一众人去小佛堂上香。
殿内只剩下李丹青三人。
李丹青笑道:“子蛰,你守着殿门口,我先跟表哥说说伪造书信之事。”
齐子蛰看向李丹青,见她轻轻一笑,心下马上意会。
嘿,这件事重大,她其实不敢十足信任郑天奇,因要分开来讨论。
万一其中有差错,便能知道是谁出了错。
郑天奇见李丹青遣开齐子蛰,心下很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