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秋水洲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嘈杂的虫鸣夹带着浅浅的草木清香。
“错了错了！唉谁像你手这样笨！编个蝈蝈都不会。”艾子年嫌弃地说，抢过艾叶子手里的青草，“我来编我来编。”
艾叶子抗议：“你骂我笨！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大哥哥。”
艾子年缩了缩脑袋，吓得一激灵，连连摆手：“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我——”
“我可不像你，舍得骂小叶子笨。”陈虎子忽然从院门背后探了个脑袋，笑嘻嘻的声音落在两个人身上。
“哇！虎子来啦。”艾叶子兴冲冲地把院门打开。
陈虎子走进院子，递给艾叶子一个草编的大老虎，四周看了看：“上次我给你们家二哥送书时，好像落了个箱子在你们家？”
艾子年翻了个白眼，跑不远处杂货堆翻了两下，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带绳子木箱子，砰一声扔到陈虎子跟前，凶巴巴地说：“箱子给你！拿了就快走。”
陈虎子笑眯眯地说：“哎呀，我刚刚话没说完呢。我过来找叶子玩，顺带拿个箱子。”
艾子年更凶了：“我不欢迎你，滚滚滚。”
陈虎子施施然拎着箱子，走到艾叶子身边：“你不欢迎我有什么用？叶子欢迎就行。”
艾叶子正折腾着那只草编的小老虎折腾着不亦乐乎，仰头看着陈虎子，惊喜地说：“虎子，你的小老虎编的真好看！你比四哥哥厉害耶！”
陈虎子笑眯眯地说：“那当然！要不要我教你编？我不像你四哥哥，不会骂你笨哦。”
艾叶子拉长了声音：“好呀——”
艾子年听着脸都黑了，跑过去揪了下艾叶子的小辫子，气呼呼地说：“谁是你的哥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边拐？”
艾叶子捂着小辫子：“疼疼疼！哥哥你居然揪我辫子，你欺负我！”
“没事吧没事吧？”艾子年顿时慌了，连忙拨开艾叶子的手，想看看她受伤没有。”
艾叶子蹭地躲到陈虎子身后，闷闷地说：“有事！有大事！我不开心了。四哥哥你给我找点能编草老虎的草来，我要和虎子学编小老虎。”
“好，好，我给你去找。”艾子年说完就去院子里翻找。
可之前几天，编的蝈蝈太多，院子里能编织的草已经被用光了，艾子年急得跳脚。
使劲抓了抓头，艾子年转头看着包着泪花的艾叶子，又看了看那讨厌的陈虎子，耐心地说：“叶子，哥哥去外边给你采草，你先让——”
艾子年恶狠狠地瞪了陈虎子一眼，继续说：“你先让虎子哥哥陪你玩，乖乖啊。”
艾叶子等的就是这时，眼前一亮，快乐地说：“好呀！四哥哥记得多采一点草回来呀，我要编很多很多的小脑虎——”
自家幺妹跟着自己玩闷闷的，和陈虎子在一起就兴高采烈。艾子年越想越气，却也没办法，气呼呼地往外头冲，一转眼就没影了。
等再也看不到艾子年，艾叶子小心翼翼把草编的小脑虎抱在怀里，仰着头，晃了晃身子，小声对陈虎子说：“虎子，我其实不太想学编小老虎，我想去研究所。”
第43章
“研究所？”陈虎子拎着草老虎的尾巴, 甩了两下，抬脚就往院门走去，“走吧, 我带你去。”
艾叶子快走几步跟上他, 一边好奇地问：“咦,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
陈虎子冲她眨眨眼, 略过这个话题：“这不重要。你费劲心思支开艾子年，为了不就是让我带你去研究所？”
艾叶子想了想，确实这样。
跟在陈虎子身后走了两步，艾叶子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呃，这样四哥哥回来找不到我……”
陈虎子拉住起艾叶子的手往前跑，扭头看了她一眼，无所谓地说：“管他呢，让他急去。”
艾叶子：……
这是报复吧？是的吧是的吧？
半小时后, 艾子年手里拿着一大把狗尾巴草, 一脚踢开院子门：“叶子，我回来了！”
艾子年觉得不对劲, 冲进院子大叫：“叶子？叶子？陈虎子？！”
没人应声。
一整捆狗尾巴草扑地落地，艾子年痛苦地双手抱头，站在原地，缓缓裂开。
完了。
人又丢了！
—
研究所离艾叶子的家挺近的，不到十分钟, 艾叶子就看到绿树掩映下一行大大的字“秋水洲水稻研究所”。
走到研究所前, 陈虎子先停住脚步，对艾叶子说：“我一会说什么都不要管, 顺着我话说就好。”
“呃？”艾叶子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点点头，“好。”
陈虎子镇定地走到研究所前，刚好前头藤椅上坐着个打着扇子的门卫，看见两个小不点就开始赶人：“去去去，一边玩去，研究所不能随便进的，快走快走。”
“你是郑叔叔吗？”陈虎子乖巧地说，“我是陈虎子，爸爸让我来给研究所的吴所长送资料。”
“哦你就是陈书记的儿子啊。”门卫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说，“什么资料让你一个小孩子来送？给我看看。”
陈虎子皱着眉头，很严肃地对门卫说：“爸爸说，这资料很重要，一定要交到这次籼稻杂交育种项目负责人手上才行。不能看。”
“哎你这孩子，”门卫笑了，“你不会是想进去玩儿，随便找个借口忽悠我吧。”
艾叶子按捺住想逃的冲动，这一招也太蠢了吧！
不料陈虎子仍然一脸淡定，转头对艾叶子说：“叶子，郑叔叔想看资料，你快拿给他看。”
艾叶子整个人都懵了，迅速整理了下思路，进入角色，期期艾艾地说：“虎子哥，我……找不到你给我的那张纸呀！”
陈虎子故作惊讶，眉头皱的更紧了：“不对，我把资料给你了。你是不是弄丢了？不好办，不好办，爸爸说这个资料很要紧，完蛋了完蛋了……”
说着焦急地在原地打圈。
……艾叶子心生佩服，演的可真好。
“哎呀，那该怎么办。”门卫看他这个样子也信了七八分，“算了，你们先进去吧，找那个什么什么负责人商量一下。陈书记怎么会让一个小孩子送资料，真实的……”
陈虎子非常理直气壮地坑了他爹一把，拉着叶子往研究所里头走去，悄悄对艾叶子竖了个胜利的大拇指。
艾叶子：……
研究所大约是整个秋水洲环境最好的地方，黄土路被轧得平坦，一路上连小石子都很少见，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白大衣的研究人员，看起来就学问颇多，又斯文又体面。
陈虎子拦住一个白大衣，乖乖巧巧地问：“哥哥好！我们想找籼稻杂交组的艾温华哥哥，请问该去哪里呀？”
籼……籼什么来着？仙道？
艾叶子听得一脸懵，恍惚间好像有点高中生物的记忆，研究员倒是很清楚，面露嫌恶：“你说那个快被赶走的艾温华？他刚刚还在闹事呢，和他们同组的刘秋实吵了起来，找他干什么？”
陈虎子和艾叶子交换了个眼神，艾叶子想了想，决定还是用那个借口，小声地说：“有一份资料——”
“行了行了。”那个研究员不耐烦地说，“你去试验田那边吧，我这还有实验没做，你找其他人问问。”
“试验田……”艾叶子小声重复了下。
陈虎子点点头，轻轻对艾叶子说：“我知道在哪里，跟我来。”
艾叶子跟在陈虎子身后，故意慢了点，等他走有段路了，假装不经意地路过那个研究员，狠狠踢了他一脚，研究员“哎哟”叫了一声。
艾叶子冲出几步，回头做了个鬼脸：“叫你骂我哥哥！”
扭头就跟着陈虎子跑了。
研究所都是些文化人，原本安静得紧，被研究员这一叫，附近的人都转头看他。
有人过来问：“怎么了，叫这么大声？”
那研究员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被小朋友踹了”，连连摆手，说着：“没事没事。”一边把委屈咽了回去。
转过这棵树，从这里左拐，遇到岔口右走，上楼……
陈虎子似乎对研究所熟悉得很，绕来绕去绕得极其自信，艾叶子忍不住问：“你经常来这里玩？”
陈虎子摇头：“没有啊，跟我爸刚来秋水洲那会，来研究所逛过两圈。”
……行，这记路的本领超级强。
艾叶子想了想，又问：“那你是怎么记住那些专有名词的？像籼稻那种？还有你记得我的哥哥是哪个组……”
陈虎子瞄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说：“你自己听一遍不也记得了？”
……那是因为我学过生物。
艾叶子决定不和这种奇才沟通，谈多了会自卑。
试验田在研究所后头，艾叶子和陈虎子到的时候，刚好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最中间的，赫然就是艾叶子的二哥哥艾温华。
烈日炎炎，正逼近正午，雪白的阳光映得一行人的白大褂反射出灼目的光芒。
在一群脸被晒的黑黝黝的人群中，狂晒不黑的艾温华格外显眼，一群人指着他骂，双手插在兜里，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偶尔回几句，引起周边其他人越骂越大声。
“刘秋实怎么你了？他不是也想让稻子长得更好才减少水量嘛！就算这几天热了一点让稻子死了几颗，你也不该让他出组！”
“你就凭着你哥哥是一组组长，在所长那有面子是吧？研究员还不能犯错了是吧？”
“……”
“我说了很多遍。”艾温华垂眼，看向面前坐在稻苗地里被晒得和煤球一样的刘秋实，冷淡地说，“做事情要符合实际，不能照搬课本。水是多少，要由天气来定。我白天把水放田里，晚上你偷偷放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书上是这么写，我们也都是这么觉得的！”刘秋实颤抖着看着田里枯死的水稻苗，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你要罚就罚我一个吧，和其他人没关系。”
周围看研究员受不了了，纷纷说：“秋实，你别担心！这件事是大家做的决定，要背责任一起背！”
“对！一起背！”
不过自家二哥好像从来不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艾温华只是淡淡看着刘秋实，不紧不慢地说：“确实是大家做的决定，但是是你提出的点。不是你，他们会想着去给田放水？你半夜找到其他人，拿着书和他们偷偷讨论，却不来问我——”
“我说过的话你听过一句吗？！”刘秋实像是受不了了似的大吼，“你从来没在意过我的看法！”
“你的看法？”艾温华不紧不慢地说，“你的看法，所谓对着书冲我念吗？我决定在田里放多少水之前，查遍了十年来这几天秋水洲所有的气候资料，进行初步的概率统计得出的结论，你呢，你又干了什么？”
刘秋实嘭一声整个人落进稻田的水里，身边的研究员一阵惊呼，纷纷过去扶他。
刘秋实两眼失神，讷讷地说：“你从来没教过我……”
艾温华冷冷地说：“我是你的队友，不是你的老师。”
其他的研究员看刘秋实这样，纷纷面露不忍，为他说话：“队友怎么了，就不能帮帮他吗？”
“秋实年龄这么小，怎么能这样对他……”
“秋实没关系，小问题而已。你这么小，以后的机会多的很。”
旁边围观的艾叶子只觉得有点无语，明明自己犯的错偏偏要扯别人，还要装可怜……想一想刘秋实的姐姐刘秋水，呃，绿茶居然也是能遗传的吗。
……
艾温华静静看着这场闹剧，平静地说：“我哥说过刘秋实应该下田种地，而不是来研究所搞研究。这话一点点也没有说错。”
听到艾温华提起他哥，所有的研究员都心头一紧。
在研究所里，艾温华和艾南卓几乎是两个性质相反的人。
艾温华性格冷淡，业务能力极高，从没上过大学，只是跟着前辈随便学点东西就能把研究做的清清楚楚，年纪轻轻就是二组的副组长。
不过说到底，艾温华负责的也不过是研究，关于人员变动，几乎没有话语权。
艾南卓就不一样了，他研究能力略差一点，但是人员统筹极其厉害，整个研究所的人员变动他都能做出决定。
这样一来……
第44章
艾温华倒是懒得理会其他人的心思, 看着一堆人七手八脚扶着瘫倒在地的刘秋实，说得仍然毫不留情：“你不适合来这里。”
“哎呀不至于不至于。”
和艾温华稍微熟悉一些的研究员连忙上前，意思意思想伸手拉一下艾温华, 却被他不动声色躲开了。
那个研究员只得搓了搓手, 讷讷地说：“合作这么久了, 都是同志, 互相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前几次插秧，你没来，还不是秋实帮的你！”
“这种事，”艾温华不急不慢地说，“子年都会做。”
周围的研究员纷纷变了脸色，都明白艾温华这是打定主意要赶刘秋实走了！
刘秋实不像艾温华，家里边有一大家子人帮衬，一半人不仅拿公分, 还吃着公家饭。
刘秋实很早就没了父母, 原本相依为命的刘秋水前几日也被赶走……要是自己再被赶出研究所，能不能吃饱饭都难受。
“哎你这人——”
“不要以为你是副组长就能指手画脚了！”
周围人纷纷站出来打抱不平。
刘秋实也像是被逼到了, 指着艾温华，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一样嘶哑：“我还不知道你！前阵子你家幺妹在我妹妹和艾丽梅吵架时不小心掉水里了，你就是因为这个记恨在心，故意找我不痛快是吧！”
艾叶子听到这不由冒火，这对兄妹颠倒黑白的本领倒是不分上下。
越火就越觉得热, 艾叶子抬头一看烈日明晃晃地高悬上空, 那些研究员能在这种温度下坚持这么久也是一种本事。
就在这时，艾叶子忽然觉得头顶一凉, 一片阴影罩了下来，原来是陈虎子不知道从哪里折了一只芭蕉叶罩她头上。
看到艾叶子惊喜地看过来, 陈虎子不自然地用手遮掩了下唇，咳了一声：“你这么白，晒黑了就不好了。”
艾叶子：……
陈虎子又说：“再等等，看他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艾叶子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反正凉快了点，索性一边遮阴乘凉一边听刘秋实扯淡。
刘秋实把陈年旧事全部扯了个遍，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好久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喘着气。
身边的研究员静了静，然后传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唉，秋实也是可怜……”
刘秋实见时机到了，继续扯着嗓子控诉：“你们一家人真是好狠的心，逼着秋水走还不够，现在还要继续来害我！秋水啊，你好苦的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