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这才注意到姐姐脸上有一片疤,看着的确触目惊心,很是影响容貌。
“是啊是啊,小的今年才七岁,要买就得一起买,这个年纪带回去不就是吃白饭的?能干得了什么?”一个妇人道。
是以议论声重,却迟迟没有人买,没一会儿人也便都散去了。
顾钦见人走了,略一思量,蹲身在这二人面前道:“我想买下你们。”
女子抬头,四目相对,她面上的伤疤更为可怖,吓得周围的路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那女子将顾钦平静的反应看在眼中,又观顾钦是个女子,周身气度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可她注视着她的眼睛,心间莫名有了一股安心。
她这才开口,声音婉转如莺:“可以,但我妹妹也要一起。”
顾钦露出个笑来,“这个你放心。”
第16章
四两银子买下一对姐妹,顾钦问过名字,就带着她们回将军府,才知姐姐叫李淑文,妹妹叫李淑宝,二人是云州人氏,父亲曾是行商,家境富裕,还请过先生给两个女儿教书,近两年染上赌瘾败光了家产。
还好李淑文平日有存钱的习惯,将平日的吃穿用度都减省下来,否则姐妹二人可能来不到肃京就要被饿死了。
“这一路来还算顺利,没想到都快到京城却被贼人抢了。”李淑文道,她的声音柔悦,听着便像是大家闺秀,顾钦愈发觉着自己是捡着宝了。
“我将财物扔进河里,趁他们打捞的时候带着妹妹躲了起来,在林子里待了足足两日才敢出来冒头。”李淑文道,“大人请放心,我会做的活有很多,不论是洗衣做饭还是洒扫院子都做得!”
顾钦听着她一一介绍身世,反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商人之女。”
李淑文面色微变,士农工商,她们商人是最贱的一级,这人难道介怀不成?
不等她担忧,顾钦又接着问:“那你会不会算账?”
李淑文一愣。
“我府上缺个管账的先生,也就是管家的,你看你若是做得,便试试。大门左侧有个小房,足以两人住了,你可以和妹妹住在那儿。”
“我能做!我能做的!”李淑文没想到对于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居然让她做管家的活,她激动得连连点头,握紧了妹妹的手。
“那我妹妹......她洗衣服也很干净。”李淑文道。
顾钦回头看了眼只有半人高的李淑宝,小脸蜡黄,乌黑的眸子怯怯的,身形瘦小非常。
她道:“妹妹就不用做事了,你又是管账又要管教下人,就当是做了两份的活。”
李淑文差点流出泪来,又是对着顾钦连连道谢。
回到府中,顾钦让她们自己烧水梳洗,又把御赐的几匹布料给二人送了过去。
李淑文本就是商女出身,哪儿能看不出这料子的好来,连连推辞:“大人,这使不得,这样好的衣料便是我们那儿最富足的商妇都舍不得穿的。”
“我是个军人,用不上这些织锦彩缎,织物放久了就会陈腐,总要有人穿的。”顾钦道。
李淑文一怔,居然是行伍中人?
她抬眸见顾钦虽站姿随意却有韧劲,身上皆是穿着耐磨的料子,高马尾束起,整个人说不出的英姿飒飒。
“莫非......你是姓顾?”
顾钦颔首:“顾钦。”
“原来您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女将军!”李淑文一阵激动,对着顾钦就要拜下,被顾钦一把拦住。
“虚礼就不必了,你也看到我这将军府没什么人,以后找下人也只会寻女人进来,你和妹妹可安心住下。府上开支不要过于豪奢,每旬给我过目一遍账目,记住了吗?”
李淑文称是,便带着李淑宝下去洗漱更衣了。
了却一桩心事,顾钦心情不错,将李淑文与李淑宝二人的卖身契妥善收好,沐浴更衣后便欲前往皇城司夜里当值。
她刚打开门,就见李淑宝抱着一个雕花托盘站在门口,似乎是刚来。
顾钦扫过上面还冒着热气的菜肴,一把接过询问:“给我的?”
李淑宝点点头,看着顾钦进去,又大着胆子道:“云州风味,不知将军吃不吃得惯。”
顾钦尝了一筷子,满意地点头,“你姐姐手艺真不错。”
李淑宝这才笑了,转身去说给李淑文听。
吃过晚饭顾钦便出了府,路过门房时隐约听见里面传出笑声,顿时觉得这偌大的将军府增添了一丝人气。
她尚未至皇城司,就见马德全与周敬二人策马而来,看样子是在寻她。
“将军!我们今日听见一则传闻,颇为怪异。”
“何事?”顾钦道。
“肃京城中有妖邪作祟,每月十六夜都会出来杀人,而今日正是十六。”
“妖邪?”顾钦一边问边随他们前往皇城司,“可有人瞧见样貌?”
周敬道:“并未有人瞧见,只有个小女孩说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不像人形,迄今已有两人受害,皆为平民,伤口乃是野兽抓痕,且被挖去了心。”
“刑部可有立案?”
周敬摇了摇头,“官府认定是野兽杀人,严禁言传妖邪作祟,这些话也是我与老马在吃饭的时候听见底下人说的。”
三人赶到皇城司,周敬便给顾钦看了有人通过那小女孩描述画的大致草图,果然身形高大壮硕、不似人形,头顶还长着一对狼耳。
“右卫无人见过狼妖吗?”
“并未有人见过,此狼妖对右卫的排班值守了如指掌,每次都是趁着轮岗的时候作祟,且会埋藏尸体,通常都是三五日后尸体才被发现。而且上头严令不得将此事扩大,平日几乎无人提及。”
今日又是十六夜月圆,狼妖作祟,顾钦暗想若真是妖邪,可不懂得借传说生事,死者时间模糊,传言却笃定是十六日月圆之夜。
还说不是人为?
思忖一番,顾钦道:“今夜除开旧例巡查人手,再新增几队,着常服或假扮行商,你再去挑几个身手好的与我同行。”
周敬领命而去。
因为这则传闻,今夜的肃京十分安静,不少商人早早收摊回家,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伶仃的行人。
眼见着月华初上,肃京城的人便更少了,连花楼的姑娘都不曾出来揽客。
顾钦带着自己的小队巡城,待到城西时忽然看见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进一条小路。
她瞥见轿子上眼熟的图腾,询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将军,那边是出城的路,往外便是山林。”
顾钦正欲催马追上,又想起什么,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都留下。
“你们继续巡城,给我一支箭囊。”
马德全招了招手,拿过箭囊和弓箭递给顾钦,看着她背在身上忍不住问:“将军这是要单独过去?”
“是个故人,我只去看一眼,马叔放心罢。”
马德全被顾钦一句“叔”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一面不愿意她只身涉险,一面却又不肯辜负她这一番心意,挣扎了半晌道:“那你一定小心。”
就算他不同意,顾钦也不会听他的。
况且以顾钦的身手,想必自保不成问题。
分开之后,顾钦策马追上,哒哒的马蹄声在见到那辆马车后缓慢下来,不动声色跟在身后。
“公子。”苏丁往后看了一眼,用手比划着,“那个姓顾的女将军在跟着我们。”
苏玉澈声音平静:“找人拦住她。”
顿了瞬,又补充:“不要伤她。”
苏丁钻出车外,做了几个手势,马车顺利驶过林间小道,几个黑衣人紧随其后从树丛间跳了下来,拦住了顾钦的去路。
见到这几人,顾钦并不意外,看来苏玉澈果然另有势力,单单一个右相的身份还不足以与这些世家大族周旋。
知道他身边有人保护,顾钦莫名觉得安心,她看了这几人一眼,转身便原道返回了。
这人走得也太干脆了,奉命来拦截的几人面面相觑,迟疑一瞬后又快速追上了马车。
月黑风高,寂静的林间突然呼啸起一声狼嚎,几乎穿透耳膜,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坐在马车内的苏丁还是浑身一紧,神情紧张起来。
苏玉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一面凝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此时,一道快速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迅捷异常,几乎快到让人看不清模样,藏身于林间的黑衣人皆暗暗握紧自己手中的短刃,目光紧盯着这个黑影。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个巨大的黑影腾空窜起,目的鲜明地攻向马车,与此同时十数个黑衣人从树上跃下纷纷拔出雪亮的短刃。
野兽的嘶吼声仿佛近在咫尺,苏丁握紧双拳,眼睁睁看着那头巨大的狼人扑面而来,距离越来越近......
黑衣人已然将狼人围住,它却矫健异常,腾空跃起足有一人的高度从上面翻过,巨大的狼爪将木质马车轻易撕碎。
一声巨响,马车断了条车轴,马匹受惊厮叫,有一匹马挣开束缚跑了出去,另一匹则被狼人活活咬死。
苏丁张大嘴巴想叫,却又叫不出声,回头看苏玉澈仍是冷静,黑衣人即刻围剿而来,狼人再度腾空而已,似是想逃。
就在这时一支箭穿透林间,发出一声嗖响,稳而准地射中了狼人的眼睛。
苏玉澈微愣,回身一看参见顾钦骑在马上飞奔而来,将弓弦拉满又是一支箭飞出,射在了狼人的咽喉处。
她竟并未离开?
狼人吃痛地嚎叫起来,愈发狂乱地挣扎反抗,行动却明显迟缓下来,更像是困兽犹斗。
顾钦已然策马追上,停在苏府的马车边,隔着车窗往里面看了一眼,苏玉澈也正向她看来,清冷的容色上此刻多出几分无奈。
“捉拿狼妖,亦是我皇城司分内之职。”顾钦道了一声,下马去查看狼妖的情况。
从外形上看,这的确是一只巨大的狼人野兽,可他方才的行动分明又是人的模样,只是比寻常人要敏捷矫健数倍。
黑衣人已然将狼人制住,用结实的铁索将之牢牢捆住。
顾钦有些惊讶:“你要活捉?”
短短几日,她连称谓都不喊了,直接就成了“你”。
苏玉澈道:“他只是其中一个。”
“你的意思是,不止有一只?”顾钦惊讶,苏玉澈今夜显然是有备而来,看来朝廷并非不管此事,而是派他暗中查探。
眼下已然如此,苏玉澈也没有什么好瞒的,索性与顾钦说清楚,“他们应该是有专人饲养训练的,今夜这只的体型显然要小很多,怕是孩童。”
“你见过另一只?”顾钦问罢,就看着黑衣人将捆好的狼人装在了马车后面的大箱子里,“你要把它带回去?”
夜风和煦,天气转暖,苏玉澈莫名觉得今夜的顾钦有些聒噪。
可一向良好的修养还是让他认真回答了顾钦的话:“另一只就在我府上。”
顾钦一怔,但她很快接受下来,道:“好吧,那我送你回去。”
“不必。”苏玉澈果断出声拒绝。
可顾钦却拍了拍他的马车,严肃地问:“你的马被咬死了,这偌大的马车,你准备拿什么拉回去?”
苏玉澈:“......”
须臾后,顾钦顺利坐上了马车,她在马车里嗅见一股很淡的兰香,幽然的味道让顾钦不觉抽了抽鼻子,片刻后才意识到——那是苏玉澈身上的味道。
她坐得已经很规矩了,一点儿都没碰到苏玉澈,甚至都没碰到马车上的任何东西,可她回过头悄悄瞥苏玉澈时,却发现他好像更不高兴了。
第17章
一路上多是无话,唯有马蹄哒哒声,苏丁显然是困了,倚在车身上点着头。
顾钦放轻了声音,道:“为何要将苏府的图腾也放在马车上。”
苏玉澈默了一瞬,道:“京中想要我性命的人太多,堂而皇之一些,反倒少有人敢。”
顾钦了然,思及苏玉澈今夜的行动,她还是觉得十分冒险,可这话斟酌了两瞬似乎怎么说都像是问责指教,索性不说了。
她看向身侧之人愈发冷彻的眉眼,开口问:“我可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苏相吗?”
“将军何出此言?”苏玉澈依旧神色平平,指尖却不禁一颤。
顾钦说话向来直来直去,道:“只是不知为何之前苏相还愿为我在众人面前说话,现在却不愿理我。”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自带一股蓬勃的朝气,让人不禁错觉她说这话时好像是在期待而热忱地看着你,只要拒绝一分都会心生愧疚。
苏玉澈此刻便不由自主愧疚起来。
不禁想到顾钦前失了父亲,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又受到许多不平之事,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而已。
只是......苏玉澈想起那日在李长安眼中窥见的私欲,有些后怕。
他并非是因为不喜顾钦才要刻意疏远她,而是明白了李长安的用意,若有一日,李长安觉得顾钦可以信任、可以任用,他笼络顾钦会选用的第一个法子,便是情爱。
不费一兵一卒,用情爱拿捏着顾钦,让她为之卖命。
这是那日他在李长安眼中窥见的。
帝王心术自然是唯利是图,何况情爱素来是拿捏女人最好的法子,这些道理苏玉澈都清楚,但他就是不愿做了这个帮凶。
索性与顾钦划清界限,这样一来纵是今后顾钦与李长安当真有了什么,那至少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只是这些话,苏玉澈当着顾钦的面不好说出口。
尤其是他一转身,就看见顾钦拿着对明耀的眸子看着他,目光纯澈无比,让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无事。”苏玉澈很快理好了思绪,“只是觉得官员私交过于频繁,理应忌讳。”
“哪里频繁?”顾钦存了心反驳他,口吻却很柔和,“第一回 ,是我例行追凶,偶遇苏相而已,不算相交。第二回,是我知道苏相假传圣旨帮我,我知恩图报。这回,也是我巡城值守应尽的公务,更加不算相交。”
“胡搅蛮缠。”苏玉澈斥她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了。
依旧是冷着脸,声音清清冷冷的,顾钦却莫名觉得他的表情生动许多。
马车抵达苏府门前时,顾钦伸手想去扶他,苏玉澈却率先将手递给了苏丁,苏丁见此,竟还面露得意地看了顾钦一眼。
顾钦:“......”
她利落下了马车,见几个黑衣人已然将狼人抬进了苏府,老管家推着苏玉澈的轮椅迎了出来,对上顾钦的视线后一顿,随即道:“见过顾将军。”
顾钦也略施一礼,目光追着苏玉澈慢慢挪下马车,尽管有苏丁扶他,他行动得还是颇为缓慢,因为坐不稳的缘故,一手还要撑在马车上。
夜里漆黑,他习惯性地去摸车轴支撑,可那里本就断了,苏玉澈摸了个空,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受一侧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