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心头一跳。
但很快,苏玉澈悬空的手便被顾钦用小臂接住,他这一有力支撑才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女子离他极近,她动得那样快,苏玉澈几乎没有察觉到她什么时候将小臂伸了过来。
夜风有些湿,苏玉澈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以及她身散发出的那股热气,几乎有些灼人。
不知怎的,苏玉澈觉得耳尖有些烫,他坐好之后,就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浅声道谢:“多谢将军。”
见到这一幕,老管家终于松了口气,也对顾钦连连道谢。
本打算就此道别,可见顾钦竟然要跟着他进去,苏玉澈回身,向顾钦投去疑惑的眼神。
“狼妖一事,也是皇城司分内之事罢?”顾钦道,“我想看看苏相府上的另一只长什么模样。”
苏玉澈没了话说,默许顾钦跟了进来。
新抓来的狼人和之前那只均被关在地牢,分别位于地牢的两端,互相无法看见。
后来的这只还在昏睡,顾钦跟着苏玉澈去看另外一只。
这一只就比较直观了,多毛的兽皮已经被剥去,牢笼里的男人有粗壮的四肢和壮硕的身形,皮肤泛着异常的青色,脚趾和手上的指甲又坚又硬,披散着长发呼吸粗重,好似野兽低鸣。
像人,又不像。
顾钦摸了把后颈,露出新奇之色。
“有人专门饲养他们,虽不知道具体方法,但的确能将人改造成这副模样,敏捷和力量都会远胜常人。”苏玉澈道,“弊端便是,每只狼人大约只有三五年的寿命。”
“他们是自愿的?”顾钦询问。
苏玉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那前两次的月圆杀人,是掩人耳目了?”顾钦道,目的便是要在今夜行刺苏玉澈吗?
那样的速度,分明可以遁形,却要让人看到。
苏玉澈道:“与其说是掩人耳目,不如说...是在练习。而且无法探知到他们的下落,这些狼人已然理智尽失,根本无法交流。”
“他们的目标是你?”顾钦道,“或者说,不限于你。”
除却右相一职,苏玉澈显然还有别的身份,可惜眼下顾钦对肃京局势还不了解,无法说出具体,只隐约能猜到一二。
大约是个什么杀手情报组织之类的罢。
苏玉澈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他不应说尽,可都到了这个份上,顾钦都能猜出圣旨的事,对于他的事定然也能猜到一些。
见他迟疑,顾钦果断道:“若不方便,就不必说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苏玉澈刚心里一松,就听她话锋一转,道:“不过朝廷命官遇袭,又是陛下最为看重的苏相,既然已知他们的目的是你,接下来的时日我负责护卫苏相周全。”
苏玉澈抬眸,正对上顾钦那双英气的眸子,内含的坚定不容拒绝:“直到危机解除为止。”
“我的事无需将军过问。”苏玉澈神情不变,一双凤目中却凝出点点不满,他双目素来清润透彻,一望便知原是个多么清冷无欲之人,只消带上一点情绪色彩就会将他眼底晕染。
生动又好看。
“我不会过问苏相的事,只负责护卫苏相安全,此乃皇城司分内之事。”顾钦单手背在身后,自然地后退两步告辞,“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来送苏相上朝。”
“顾钦!你......”
苏玉澈还想再说什么,可顾钦脚程快,他还来不及说,就见不得顾钦的身影了。
目睹一切的苏丁暗暗咋舌,跟了公子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公子发脾气呢。
回到将军府,李淑文已然烧好了热水等着伺候顾钦沐洗,顾钦示意她回房便好,不必跟在身边。
“可是这样一来,我整日做的活也太少了。”李淑文道,“食君之禄,当要受之无愧才好。”
顾钦看着李淑文坚定的神情,想了想,道:“那你看着帮我修饰一下将军府,添置些盆景摆件什么的,明日顾家的人会来,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只要记得,我不在将军府,你就是府里的主人,明白吗?”
李淑文哪里会听不出顾钦话中暗含的意思,应承道:“请将军放心,我必不会让将军失望。”
两人站在廊下聊了几句,都是同龄人,自然能聊得一块儿去,没多时李淑宝跑出来寻人。
“阿姐。”李淑宝道,“原来你在这里。”
“过来问过将军。”李淑文招了招手,神情温和,顾钦瞥向她脸上那块疤痕,暗想若没有这块疤,她该有一副姣好的容貌的。
李淑宝走过来道:“见过将军。”
顾钦不大能和小孩子相处,看着眼前的小豆丁,她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李淑宝的脑袋,靠近时,却发现她颈侧有一片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
李淑文道:“是逃脱流寇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她边说,神情隐隐担忧起来,“那股流寇看着很是厉害,全然不像寻常百姓,倒是训练有素,我们亲眼看着他们南下去了,不知又会到何处作乱!”
“往什么方向去了?”顾钦道。
“荆州。”
天下尚不算太平,一伙流寇怕是引不起州郡太守的注意。
“我知道了。”顾钦沉吟一声,目光思忖,“你带着妹妹先下去歇息罢。”
李淑文点点头拉着李淑宝走了几步,忽又神情迟疑地回过头看着顾钦,“将军,我......还有一事。”
说完,顾钦就看着她动手,一点一点将脸上那片疤给揭了下来,露出原本光洁无瑕的肌肤。
“是易容?”顾钦有些惊讶,这也太逼真了,她离李淑文那么近,都看不出这竟是假的。
李淑文立刻跪下,道:“请将军原谅我先前欺瞒,我不愿以色侍人,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绝不是有意要骗将军。”
“没事,你能这样思虑周全保全自己,说明你是个聪明人。”顾钦道,“今后有将军府护佑,你只管放心做事,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李淑文见她神色平平,心中惊讶又佩服,“我定为将军鞠躬尽瘁。”
顾钦眸中露出一点笑意,一个将军府管家而已,又不是要她出去杀人,作何说得这般严重。
“为何今日又要告知我呢?”顾钦点了点脸颊示意。
李淑文道:“既知明日将军的家人要来,我不想给将军丢脸。”
为商这么多年,李淑文早能洞察人心,她觉得顾将军是个好人,足以信赖托付,顾将军就一定是个好人!
“女子之能,远不能以容颜论处。”顾钦眼中噙笑,她有些喜欢李淑文这个姑娘了。
“我知道的。”李淑文也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挽着妹妹离开了连廊。
廊前月下,顾钦看着姐妹二人离去的身影,一直惴惴的心思突然感觉到片刻安宁。
第18章
翌日顾钦起了个大早出门,天色还未亮,甚至李家两姐妹都还在酣睡,她便已出了将军府。
顾钦不必上朝,她素来是不用起得这般早的,此刻纵是骑在马上也有些神情怏怏,用力伸了伸懒腰。
苏府门前,苏玉澈刚坐上马车,他素来清傲,这双腿却成了他的拖累,让他不得不处处受人照料。
老管家不放心地叮嘱:“公子小心些,苏丁,拿垫子围好,别让公子坐不稳当。”
他是跟在苏玉澈身边的老人了,即便知道苏丁是他一手调教出的,但还是忍不住念叨几句。
“走罢。”苏玉澈清声吩咐。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道清晰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地踏入巷中来,苏玉澈神色微变,老管家却翘首望去,十分好奇。
还从未有人在这个时候拜访过苏府呢。
马蹄声逐渐逼近,老管家看到一匹乌雅驹上坐着名神采奕奕的女子,挺直了腰背,英锐的眸子朝这边望来,气势迫人。
这不是那位女将军吗?
老管家不懂朝政之事,只知道这是位军衔不小的将军,连忙行礼。
“老人家客气了。”顾钦并未下马,弯身将老管家扶起,转而才看向已然准备妥当的马车,道了声,“看来原是不打算等我的。”
苏玉澈坐在车里没有应声,不禁阖目,她要跟就让她跟着罢。
苏丁驱动马车,顾钦骑马行在旁侧,车窗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情状,顾钦却莫名心情很好。
于感情此道上,顾钦虽谈不上经验颇多,但她素来主动。几次接触下来,她愈发觉得苏玉澈这个人,真像是一只傲然的猫。
不喜欢人靠近他,又总是独来独往,连跟在身边伺候的苏丁都是个哑巴,性子似乎也不大好相与。
可只有摸过猫肚子的人才知道,那种感觉究竟有多令人神往。
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口,顾钦有些遗憾,时间过得有些快了。
她并不打算下马,反正他也不会给她扶,只是看着人被苏丁一点点掺着,坐到属于他的那把轮椅上。
苏玉澈的腿似乎并不是完全失去知觉,相反是可以短暂地支撑一下的。
倘若是这样,那就还有痊愈的希望。
她看着人坐好了,便直接让苏丁推着他往宫门走,好似她全然不存在似的。
顾钦全然不在意他的冷淡,只是默默注视着他进去。
没走出五六步的距离,那人又忍不住了,回过身道了句:“多谢将军。”
顾钦眼中染上些笑意,没再说什么,折身去往皇城司。
周敬正在皇城司等候顾钦大驾,看到人来眼神一亮:“将军!夫人他们已经过了城门了!咱们这就过去接人?”
顾钦眸中多了丝玩味,“马德全跟你说我也要去?”
“......”周敬期待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将军不去?
一看他这表情,顾钦就知道果真如此,抿了下唇,道:“我不去,犯不着我亲自去接,由你安顿便是了,一切听我府里那位管家安排。”
周敬颓然下来,他可是从马德全那里听说过这顾氏一家是个什么脾性,唉,要是大将军还在该多好啊,没一个省心的。
“那...我自己去?”周敬不抱什么希望地又问了一遍。
顾钦摆摆手,“去罢。”
周敬一脸委屈地走了。
皇城司白日的班很清闲,顾钦回到自己殿内便将双脚搭在书案上假寐,今日起得太早,她都没睡好觉,一边寻思狼人的事。
如果以重金利诱,难说不会有人主动愿意当实验品,幕后黑手做这种骇人听闻的事,难道是想与苏玉澈背后那股相争?
昨夜的情状她看在眼里,跟随苏玉澈左右的那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差,可在狼人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眼下已经出现三只了,这种东西若是被大规模造出,一旦失控岂非城中百姓人人都要遭殃?
若再传染什么疾病......稍想便知绝对会是一场浩劫。
顾钦坐不住了,必须尽快侦破此案,虽说查案是刑部的事,但刑部那些人的身手连黑衣人的十之一二都不及,真要是碰上了岂不是任人宰割?
难怪李长安严令查封此事不叫人传播,这种问题本来就是极度容易引起恐慌的。
若能协助侦破此案,她的脚跟便会站得愈发稳固,到时候绝不会再有人质疑她了。她初入京城,尚未来得及培植自己的势力,探听消息只能走苏玉澈的路子,也只能同苏玉澈合作。
看来今后少不了要与他多相处了。
想到此处,顾钦沉重的心情松快许多。
不知是不是皇城司多粗人的缘故,厨子做的饭非常难吃,倒不是餐食有多简陋,原料都是很好的原料,但是厨子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
就连顾钦这种在吃食上不怎么挑的人都有些嫌弃。
她草草扒拉几口对付了午饭,便骑马出了皇城司。
顾钦此时的坐骑还是原身的父亲留给她的,这些日子她发现自己与原身的记忆融合得愈发融洽得当,想起顾启将军时心头甚至会漫上不由自主的心酸。
不得不承认,顾将军生前的确对这个女儿很好,非但没有因为她是女儿便嫌弃,还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只可惜陇西战事不断,原身没有太多时间和父亲待在一起,多数只能被她刻薄的母亲管教,将她养成了那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性子。
顾钦看着身下的这匹乌雅驹,毛色乌黑发亮,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马的脑袋。
“给你起个名字罢。”顾钦自顾地说着话,一边琢磨,“叫什么好呢?小黑行不行?”
都说马儿最通人性,听了这话重重嗤了口气,连表情都在表露不满。
“啧。”顾钦于是又冥思苦想。
苏玉澈出宫时,就见苏丁对着他比划起手势来,他掀开车帘往外一看,才看到顾钦立在不远处,嘀嘀咕咕不知在和她的那匹马说什么话。
肃京今日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晌午的日头最烈了,哪家女子出门不会小心翼翼给自己蒙上一片纱罩遮阳?
可是顾钦没有,她束着最简单的发型,穿着干练精神,勾起嘴角时的笑容总带着那么一丝痞气。
......
直到苏丁拉了拉他,苏玉澈才骤然回神,不知不觉竟盯着顾钦看了许久。
苏丁比划着:“要告诉她一声吗?”
马车里静悄悄的,只有苏玉澈一个人的声音。
他难得地皱了下眉,道:“不必。”
苏丁心说公子果然又生气了,小心翼翼驾着马车,随后又听苏玉澈补充道:“她又不是不认得。”
驶出宫门后,顾钦自然而然便看到了,她对苏府马车的外观造型比自己将军府的还要熟悉,自如地骑马上前,十分熟稔地同车里那位攀谈起来。
“昨夜的事,陛下可知道了?”
马车内默然一瞬,还是传来他清悦好听的嗓音:“知道了,陛下甚为忧心。”
“此案我与你一同协查如何?”顾钦道。
苏玉澈轻叹了口气,“陛下正有此意,狼人背后说不定牵连甚广,陛下身边能用之人不多。”
他语气平平,双目深处却暗起波澜,陛下既然要将此事也交给顾钦来做,那就说明他已然在策划对顾钦出手了。
而于此风波中已经窥见天子心思的他,究竟该不该将真相告知顾钦呢?
天下女子皆愿服侍君王左右罢?那顾钦也愿意吗?
微微风动,车窗上的绸帘被掀起一角,骑在马上的女子容色英气又足够敏锐,她猛然回过眼来,视线交接的那瞬苏玉澈下意识别开眼去,形容多了一丝慌乱。
绸帘放下,将车内那人再度遮得严严实实,仿佛方才不曾偷看过她。
这是怎么了?顾钦心中疑惑。
等一路把人护送到苏府,顾钦十分自然地跟着人往门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