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素来豪迈,饮酒用碗,一番应酬下来便是不会喝酒的也要被灌上几大碗酒,时间一长京中武将没有不会喝酒的。
不过顾钦却是这辈子头一遭。
穿越前,酒这种东西很稀少,卖价昂贵又没有什么用,她并未沾过。穿越之后,原主更加不可能会碰酒。
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
武将们看她是个女子,起初还有些犹豫,不过也有人心糙不曾注意这一点,端着酒碗就跟顾钦敬酒,顾钦本着她确实想尝尝的态度,没有推拒喝了。
并不是很烈的酒,酒香倒是浓重,甚至有些呛鼻,入口的滋味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以忍受,一大碗酒转眼都被她喝下,面不改色。
有人带头,其余人也蠢蠢欲动,看顾钦喝得如此豪迈,他们也来了兴致,纷纷向顾钦敬酒,除了下咽那瞬有些刺激,好像也没别的感觉了。
顾钦来者不拒,转眼就喝了十几碗酒下去,惊得几人纷纷称赞说顾钦真是好酒量,看着顾钦的眼神愈发佩服了。
果真是女中豪杰!哪里都跟他们不一样!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纷纷辞别,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畅言今后唯顾将军马首是瞻,李淑文将他们打发走了,转而去收拾屋里的残羹冷炙时,却见顾钦一个人冷冷地坐在桌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觉得怪异,轻拍着顾钦的小臂询问:“将军是累了吗?”
顾钦缓缓抬头,用力眨了下眼,扶着额头起身,“李淑女,我好像有些头晕,我回屋躺躺。”
李淑文忙扶住她,“我送将军回去。”
顾钦没有拒绝,可见是当真晕得厉害,李淑文一闻顾钦这满身的酒气,就知道方才定是喝了不少,她好不容易扶着顾钦睡下,给人盖好被子,准备去厨房给人煮完醒酒汤。
屋中有另外的婢女打扫,李淑文厨艺本就不错,醒酒汤这种简单的东西自是亲自下厨。
李淑宝也帮着收拾碗筷,看见姐姐又烧火忙了起来,问:“怎么又做饭呀?”
“将军醉酒了。”李淑文道,“真是的,最烦这些臭男人上门来吃酒的,我看见他们就烦!”
李淑宝眨了眨眼睛,不是很能理解地问:“他们欺负将军,给将军灌酒吗?”
李淑文一噎,那应当是没有,虽然吃饭的时候她没在旁边候着,不过想也知道这些人决计不可能强迫顾钦喝酒的。
“就是些应酬。”李淑文紧皱起眉,想起些不好的往事,“就跟往常咱们爹出去跟人谈生意,每回回来都是一身酒气一样,令人讨厌!”
“将军也讨厌吗?”李淑宝抿起嘴。
李淑文想起顾钦方才的样子,眉心又一展,笑眯眯回道:“她乖得很。”
过了会儿,李淑文煮好的醒酒汤,让李淑宝去端给将军喝,看着阿宝离开的身影,她又暗觉不放心,万一顾将军醉酒不清醒,阿宝招架不住怎么办?
于是也跟了过去。
刚推开门,就听见阿宝蹬蹬蹬跑出来的脚步声,李淑文垂眸迎上阿宝惊讶的目光:“将军不见了!”
什么?李淑文忙走进内室卧房,果然看见床铺乱着,本该好好在那儿躺着的人竟不知去向。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素来冷静的李淑文此刻也有些慌神,这人吃醉了酒能去哪儿呢?
她招呼来婢女们,道:“快找找!将军府各个角落都要仔细地找,找到就把人好好带回来!可别失足掉进湖里去了!水缸里也要好好找找!”
女孩子们都应下,李淑文皱了皱眉,又道:“再来几人,要身量高又结实的,去别院找找,别跟他们说将军不见了的事,只说是例行检查维护,仔仔细细给我找一遍!”
“是!”大家纷纷四散去了。
然而此时,夕阳落日,红霞滚滚,晚风吹拂格外和煦,苏玉澈刚用过晚饭正在沐浴,他素来习惯一个人沐浴,苏丁守在外面,他便阖目一边泡水一边养养精神。
突然咯噔一声,卧房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足够细微,却让苏玉澈瞬间警觉起来。
他几乎在同时坐起身,擦干身上的水迹穿着衣服,只是他毕竟行动不便,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他刚把里衣穿上,一双修长的腿还浸在温热的池子里,就听见身后传来悄然的脚步声。
苏玉澈心神一凛,瞬间握紧落在外衣上的玉簪攥在手心,寒光一闪向身后看去,却对上一双茫然又平静的眸子。
苏玉澈愣住了。
他只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怒道:“你来干什么!简直无法无天!拿我丞相府当你的将军府不成?出去!”
苏玉澈面上动怒,实则有些慌神,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单衣,这幅样子实在称不上一句有气势,只能趁着怒斥的空挡拉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可顾钦却一动不动。
她不光没有退后,从这里出去,还弯身在原地坐了下来,双眼直勾勾看着苏玉澈,目光赤诚无比。
苏玉澈是真的恼了,“出去!”
他连斥人的时候都刻意压着声音,担心外面的苏丁听见了。
“头好晕。”顾钦揉了揉脑袋,她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这酒的后劲怎么这么大啊,屋里还有个人待着,有些吵......
可他的声音格外好听,连骂人都带着股清冷的音色,被骂也显得是有福气了。
苏玉澈听见顾钦的呢喃,才后知后觉嗅出她身上那股浓重的酒气,酒气在水汽中氤氲着,熏得他的耳根也不觉红起来。
“你......醉了?”苏玉澈仍是背对着顾钦,只敢侧脸瞧她,一句话满含不可置信。
在他走后,她被那些武将拉着灌酒了吗?
可她醉归醉,跑到他这里来干什么?谁送她来的!?
苏玉澈一脸糟心,他这里是什么托管所吗?
“口渴了。”顾钦忽然道,她脑子晕晕的,但听力依然清晰,流水声就在她不远的前方,于是她起身慢慢挪了过去。
“顾钦!出去!”苏玉澈脸色一白,万没想到她居然还能腆着脸过来,一边系紧身上的衣带一边又不受控制地将下半身往浴水中沉了沉。
再看顾钦眼神迷离双眼发红,哪里见得有半分理智的样子?
此刻再跟她说什么都是徒劳,她已完完全全地醉了。
不过顾钦好像并未发觉他还坐在一旁,眼睛直勾勾盯着水面看。
苏玉澈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他一边把自己往后挪了挪,一边飞速地把自己的双腿从水里捞出来,急切地去摸自己的裤子。
还没碰着裤子呢,他便看见顾钦俯下身,一只手捞起一弯水,然后低头慢慢将唇凑近......
!那是他的......!
苏玉澈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顾钦的手,掌心留存不多的水被这一动洒了个干干净净。
“顾钦!你清醒一点!”苏玉澈毫无对付酒醉者的经验,对顾钦这模样实在是束手无策,他只想快些穿好衣服,传下人进来把顾钦弄出去。
不行......外人若是看到她出现在男子的浴室里,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我渴了。”顾钦觉得委屈,她刚刚明明捞到水了来着,为什么不让她喝?这个人也太碍事了。
她这才正眼看向捉住自己手腕的这个男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苏玉澈看着顾钦迷离的双目忽然汇聚起来,眸光一点点燃起亮光。
他被盯得有些怪异,正想松手的,顾钦却伸出一手轻缓地抚在了他的脸颊上。
“你真美啊......”她呢喃。
这个人长得真漂亮,完全长在她心上似的,算了,就不跟他计较了。
“真是荒唐。”苏玉澈又恼了起来,可他觉得自己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计较这些根本不值当,他这是在生哪门子的气?顾钦根本就是醉得没有意识了!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也轻柔下来。
“你安安静静在这里待着,不要乱动,好不好?”他冷着神色,眼神甚至有些不耐,可这并不妨碍他用最温柔的声线跟顾钦说话,哄着她不要乱动。
顾钦立马坐好了。
还算听话。
苏玉澈松了口气,这才分出神去穿自己的裤子。
他穿得依然缓慢,但好在熟练,没花多少力气。
衣服都穿好了,苏玉澈一颗心落回了实处,又开始考虑起怎么处理眼下的事,看来只能是把苏丁叫进来了。
苏丁是他一直养在身边的,又是个哑巴,他什么都不会乱说。
拿定主意后,苏玉澈又再度检查了一番自己和顾钦的穿着,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然后就看见顾钦拿起他的外衣往自己身上套。
苏玉澈:......
他拧紧眉心,简直是要被眼前这一幕给弄疯了,耐着性子一点点往顾钦那边挪。
要是让苏丁看见他的外衣套在顾钦身上,那他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起先的挪动还算顺利,但是很快顾钦就把注意力落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又露出茫然的神色,看着他一点点地移动。
苏玉澈便觉得难为情,这副模样,他就从未让外人看见过,早知道不来沐浴了,何至于狼狈至此......
“不方便吗?”顾钦一下子站起身,露出关切的神色来。
苏玉澈登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顾钦就径直走来,不顾他的反抗一把将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又是这样。
苏玉澈握紧了拳。
“你好轻啊。”顾钦神情凝重,“要多吃一点,长结实一点。”
苏玉澈疑惑地瞥了顾钦一眼,说不出话来,顾钦抱着他,非但不觉得吃力,还说他轻?
想起在擂台上顾钦一下便将那个九尺高的壮汉击倒,苏玉澈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的力气的确很大。
苏玉澈就这么被顾钦抱着,从浴室回到了卧房,看她轻车熟路,又见他房中开了一扇窗,苏玉澈这下知道顾钦是怎么进来的了。
“我的府卫就没有发现你么。”苏玉澈叹了一声,有些无奈,也许顾钦说得对,墨阁这些人好像真的不怎么顶用。
顾钦进来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发觉,太差劲了。
光着脚的苏玉澈被顾钦放在柔软的被子上,她做完这个,就好似断了线一般,直挺挺立在床边,不动、不说话、也不看他。
苏玉澈忍了又忍,没忍住道:“先坐罢。”
她才坐在床侧的脚踏上。
事发突然,加上天已经快黑了,苏玉澈不知要将顾钦如何安置,只能暂且先这样让她待着,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把她送回将军府去。
笃笃——
房门被敲了两下,那是苏丁在问他洗得怎么样了,苏玉澈瞥了眼顾钦,道:“我已经歇下了,你也回去罢。”
门外便没了声音。
苏玉澈还能嗅见顾钦身上的那股酒气,他皱着眉,道:“将军不准备回去么?”
本以为这句话会落空,谁知顾钦道:“眼下并无回去的方法。”
她掀眸看了苏玉澈一眼,“况且我并不想回去。”
苏玉澈一愣,他捏了下手心,继续循循善诱:“那将军来此之前,是做什么的?”
“与现在一般无二。”顾钦道,“只是很多事情,要更加困难,普通的民众难以存活,便只能如蝼蚁一般被驱逐至地下。”
苏玉澈轻吸了口气,“那将军的家人呢?将军以前......是哪里的人?”
今夜的顾钦表现得过于乖巧,让苏玉澈下意识以为,他问什么顾钦都会如实回答的,直至此刻,顾钦突然掀眸对上他的视线淡然地一笑。
“你不必试探我。”顾钦道,“我只要我想要的,不会威胁到你。”
苏玉澈被这话一噎,放弃了再问下去的念头,他心头怪异,明知顾钦是醉着的,可她口齿如此清晰,又不像是醉酒之人。
难道顾钦是在假装醉酒吗?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全无头绪。
天气越来越热了,入夜之后,院子里响起蝉鸣,时候差不多了,苏玉澈抽身拿出身下的被子,将自己盖得严实一些,才伸手拉了下床帐内的银铃。
清脆的铃音响起,几乎在同时屋内落下两道身影。
“谁?”顾钦瞬间警觉,右手行云流水从袖中摸出一把金身匕首来,很小,很适合藏匿,可看上去非常锋利。
“她们是我的人。”苏玉澈道,“我让她们送你回将军府。”
“不。”顾钦冷冷拒绝了,目中的敌意没有消减半分,“你们敢近我的身,我就杀了你们。”
两名墨阁中人向苏玉澈投来询问的视线。
苏玉澈感觉出顾钦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想起这人素来高于墨阁的身手,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挥手让她们退下。
他可不想大晚上真让自己的卧房内血溅三尺。
见人走了,顾钦收起匕首,把它装进鞘中,又默默来到塌前坐下。
苏玉澈这下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难不成他今夜要和顾钦在一间房里度过不成?
这成何体统。
“你回去罢?”他尝试着再劝,苏玉澈觉得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好的耐心,哪怕是对着陛下,他也会有恼的时候。
可顾钦这个人,他就算是恼了,也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为什么赶我走?”顾钦琥珀色的眸中露出茫然又失落的神情来,与方才那副肃杀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钦!”苏玉澈唤她,“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该回你的将军府了!怎么能待在我这里?你知道我是谁吗?”
话音未落,顾钦竟突然奋起,那把金身匕首在她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弧度,在苏玉澈颈间划过,带起一道利落的风声。
苏玉澈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方才那把匕首与他仅半寸之差,顾钦想干什么?她这是在威胁他?就因为他赶她走?
这时顾钦伸出一只手,摊开了掌心探到苏玉澈面前。
“蚊子。”她道。
苏玉澈垂眼看着落在顾钦手心的那只蚊虫尸身,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周围太危险了!”顾钦皱紧眉,好像真的在为他担忧,说着她把匕首擦擦干净,再度装入鞘中,认真地塞进苏玉澈手里。
“拿着!”她的语气不容拒绝,“这是我来时便带着的东西,战时的黄金很珍贵,人们常常用它来下聘。”
“你不要再胡闹了。”苏玉澈要把匕首给她塞回去,可顾钦死死按着他的手,他连动都动不了。
“给了你就是你的。”顾钦注视着他,目光逐渐又回归迷离,“你真是美丽又迷人,在我们那里,只有妻子才会如此迷人。”
“你放肆!”苏玉澈察觉到顾钦靠过来了一些,颇为愤愤地瞪了她一眼,“男女授受不亲,将军不知自重吗?”
谁知顾钦并未在意他的话,她道:“外出的人会将自己的战利品带给妻子,温柔的妻子会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