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新昌公主得知此事,他儿子都已经出城了。
新昌公主和次子萧复埋怨:“你看看你哥,冬至不回家也就算了,回来也不多待会!”
萧复年纪不大,为人却很老成,得知他哥点了哪些人出门以后给亲娘分析道:“大哥应该有要紧事要办,喊走的都是稳重可靠的人。您不是总想大哥能找份正经差使吗?”
新昌公主听后心里好受多了。
萧复道:“您若是想念大哥,可以去蓝田县置办个别业,得空了过去住几天,也让大哥陪您吃吃饭说说话。”
新昌公主哼道:“我会想那臭小子?”
说是这么说,新昌公主却还是认真考虑起儿子的建议来。
三娘并不知道长安城中发生的这些事。
以前萧戡经常过来蹭饭,现在萧戡突然一走她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冬至这几天她手头上事情不少,也就是只是吃饭时会感慨一下。
萧戡那边还没回来,这伙人贩子只能逐个击破,能问出多少是多少。能干这行的,嘴大多都挺硬,也不怵进衙门。
你抓了我,我不承认,你压根拿我没办法;可我要是承认了,把以前干的事抖露出来了,那我可能要被判绞刑。你说我能承认吗?
崔县令就住在县衙的后衙,这几天虽然在休假,却也还是时不时到前衙看几眼。
见三娘拿着卷宗在那里琢磨,崔县令劝道:“从前的事怕是追究不了了,你也莫太劳心,该歇息还是得歇息。”
三娘道:“我每天都吃好喝好,夜里也睡得很香,这不是闲着没事瞎琢磨。”
崔县令知道年轻人都有用不完的劲,听三娘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狄平、狄安两小孩过来了,你一句老师我一句老师地喊,时而给三娘倒茶,时而给三娘拿点心,整个县衙都被他们弄得热闹起来了。
三娘被他们这么一闹腾,也没心思逐句分析卷宗上的内容,起身对他们说道:“走,我们去牢里看看。”
对人贩子“严刑拷打”这种事,也就刚抓到人三娘脾气上来了才会那么干,要是对后头那些人都有样学样就不太好交待了。
她自己还好,绝对不会徇私枉法、屈打成招。可这事儿要是成了惯例,焉知以后会不会出现一些滥用私刑的人?
官府不能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好人,否则迟早会失信于百姓。有些东西想失去很容易,想重新树立起来可就太难了!
狄平兄妹俩没到过牢房,兴致勃勃地跟着去了,结果才进去就被那臭烘烘的味道包围了,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几分。
犯人吃喝拉撒都在牢房解决,还天天被拉去干苦力活弄得浑身汗臭,散发出来的味道可不就格外令人难以接受吗?
事实上县里多抓点人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一些最苦最累的活就不用征调百姓去干的,这段时间都是这些囚犯被撵去参加劳动改造。
这会儿已经定罪的囚犯都已经被拉去服苦役了,只剩下那群人贩子团伙分散在各个牢房里。
目前倒是还算老实。
三娘带着两个学生看了一圈,赫然发现鼻青脸肿的人贩子不止一个,看起来个个都鼻青脸肿。
“怎么回事?”三娘忍不住问引路的狱卒,“你们也严刑拷打了?”
“没有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出手!”
提到这事儿,狱卒话可就多了,眉飞色舞地和三娘分享起这几天牢里发生的事来。
原来那几个人贩子里头有个人说漏了嘴,说起他们以前干过的一桩丰功伟绩,说是本来自己不想骗的,结果那女人太笨了,他们只好连女人带孩子一起笑纳了。
结果同牢房里有个人听着听着就暴怒了,这伙人拐卖的不就是他几年前丢了的媳妇和儿子吗!
其他犯人一听,这家伙居然是人贩子,顿时都帮那个人一起上去围殴。
对于牢房里这种互殴,狱卒一般是不管的,只要不闹出人命、不吵着狱卒睡觉,他们爱怎么打怎么打。
第二天那些犯人一宣传,大家都知道这伙新入狱的犯人是人贩子了。人贩子可太可恨了,他们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犯罪)养家,结果家被偷了,这让人怎么能接受?!
谁家没媳妇,谁家没孩子,自己现在要服苦役,回不了家,要是家里的妻子儿女被这些可恨的人贩子拐走卖掉了怎么办?!
再加上其他囚犯每天都要干活,这些人贩子却因为还没判定而舒舒服服地待在牢房里,囚犯们当然看他们不顺眼。
这不,大家每天放工回牢,都要殴打殴打这几个人贩子,一天三顿加宵夜从不断绝。
三娘:“……”
一时都认不出哪个是自己殴打过的呢!
三娘让狱卒把那个妻儿被拐卖的苦主喊出来讲讲具体情况。
这人犯罪归犯罪,他妻儿是无辜的,真要被拐走了还是得看看能不能找回来的。
谁知道她们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第93章
三娘的两个学生中, 狄平性格沉静,很耐得住性子,平时跟在三娘身边经常拿着小本本做笔记, 偶尔郑莹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觉得这家伙迟早会抢她的活干。
狄安性格跳脱多了,跟着三娘提审完犯人就开始痛斥人贩子的可恨之处。
像刚才那个人就是因为妻儿被拐卖后变卖祖产到处寻人, 结果人没找着,家也没了,很快成了官府最头疼的那类人:无家可归、没事可做,且还身强体壮。
这种人吧, 心里头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 有人一牵头他们就能去干坏事。
当初张九龄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就是在商量怎么解决这些无产流民可能带来的治安问题。现在这个问题依然挺要命, 全塞军队里朝廷养不起, 塞边境让将领自己养又怕养出问题来。
刚才那个犯人就是个典型例子,本来家里有点田地, 日子虽然不算富裕, 却也过得去。后来连那点地都没了,他就只能跟着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混日子,混着混着就把自己混进牢里去了。
劝人向善不容易,但人要变坏可太简单了。
三娘目前在蓝田县所做的事都还只是在摸底,所以牢里这些人的情况她也想了解了解。
刑罚的存在不是单纯为了惩罚和泄愤,更重要的是要震慑住那些潜在的犯罪分子, 敲打他们不要越过那条线。要是起不到这个作用,抓再多犯人也无济于事, 治安该变坏还是会继续变坏!
三娘正忙碌着,就听绕梁过来说家里来人了, 是王维过来了。
三娘听后马上把手头的卷宗收拾好,回家去招待自己的老师。
见了人,王维就笑着说道:“你怎地连冬至都待在县衙里头?”
三娘道:“有许多事是我牵的头,能守着还是守着的好。”事情都已经安排下去了,真正需要她出面的事其实不多,三娘也是记挂着人贩子的案子而已。
既然王维来了,三娘便给他介绍了狄平和狄安,说是她在蓝田县收的两个学生。
得知王维是三娘的老师,狄安麻溜喊人:“师祖!”
王维:?
这活泼的劲头倒是和三娘小时候挺像。
王维浅笑道:“我只是教了阿晗弹琴作画之类,算不得正经老师。”
三娘道:“弹琴作画怎么就不正经了!”
既然王维来了,三娘便拿了个张婆婆雕好的印章送给王维。
印纽是座很有王维山水画风格的山,光从那把皴笔表现得淋漓尽致的雕工就看得出张婆婆的水平有多高。
王维只看这印纽,心中已生出几分喜爱来。再看印文,写的竟是“坐看云起时”,乃是他暂居终南别业时所写的诗。
“我找人刻的闲章,老师你不喜欢也没关系。”
三娘说着又给王维说起张婆婆的情况,丈夫教给他的手艺兴许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执念了,所以她准备时不时过去委托张婆婆雕些闲章送人。要是可以的话,以后她还打算给张婆婆物色几个品行和悟性都不错的学生。
这样好的技艺,若是失传了就太可惜了。
年轻人学成以后也不愁没生意。
别的不说,至少文人这个市场就蛮大的嘛!
王维耐心听着三娘说话,心底莫名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别人到了地方上都是琢磨着怎么找关系升迁,她却是真的想在这位置上干点事,这一点着实不容易。
王维道:“这手艺确实很不错,合该有人继承下去。”
得了王维的肯定,三娘自是高兴不已。
王维冬至这几天都住在辋川庄那边,今天也是听人说起冬至大集的热闹才过来看看,顺便瞧瞧三娘在忙什么。
他问三娘要不要去辋川庄走走。
三娘道:“老师您都来了,我肯定是要去的。”眼看狄安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三娘便帮她们问王维能不能多带几个人。
王维自然没意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辋川庄出发。
王维出去的时候只带了两个仆从,回来的时候却带回了这么大一群人,着实让别业里的仆人都惊了一下。不过王维性情淡漠,平时不喜底下的人多说话,众人也没有多嘴。
只有个王家老仆上前向王维禀报:“裴郎君来了。”
王维笑道:“倒是巧了。”他转头对三娘说,“你上回不是说想见裴兄吗?这次他正巧在。”
这裴郎君说的是裴迪,早些年在张九龄幕府干过活,如今在终南山读书备考。
说是备考,其实和隐居差不多,他和王维志趣相投,都属于常年在仕途边缘试探的那种人。想不想当官?偶尔也是会想的,世上哪有那么多不想当官的读书人。但是一想到当官难免要干许多违心事,他们又觉得隐居挺好。
王维与他一见如故,时不时在终南山中携手赋诗,关系十分亲近。
三娘有次读了他们和的诗,便和王维说想见见这位裴秀才。
王维说裴迪行踪不定,有机会再让她们见个面相互认识认识。
这次便是机会来了。
三娘提着酒进门,一眼瞧见了站起来迎接他们的陌生男子。
裴迪年纪比王维小一些,长相与气质自然是清俊出尘,一看便不是俗世凡人。
三娘是个自来熟,不必王维介绍便和裴迪聊了起来,末了还说既然王维与他相交莫逆,她便该喊声师叔了。
王维:“……”
裴迪:“……”
裴迪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地对王维道:“你这学生可一点都不像你。”
都是相熟的人,王维也就不辩解什么“只是教弹琴”了。
几人坐下喝酒,郑莹属于一杯倒的那种,便没厚着脸皮往前凑,负责领着狄安她们在别业里玩耍。
酒过三巡,三娘便和裴迪埋怨道:“你和老师感情可真好,老师来辋川庄这边小住,你听到消息就过来看他了。我有一好友同样在终南山这一带隐居,我到蓝田县这么久都没见着他人。”
裴迪听后笑问:“你说的这个好友可是姓李?”
三娘惊疑地看向裴迪。
一看三娘那表情,裴迪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微微笑道:“你若是想他来见你,我可以帮你代为转告。”
终南山非常大,几乎对长安城形成半包围状态,所以想在里头找人其实是挺不容易的。不过如果是长居终南山,总归还是会有那么几个熟人。
隐士也是需要社交的嘛。
三娘没想到自己随口埋怨一句,还能埋怨到共同的熟人面前。她说道:“还是不用了,他想来自然会来,他不想来的话,来了也不会快活的。”
裴迪道:“难怪你们能当朋友,这话听着便很有道性。”
道家最讲究的就是顺其自然、无为而为。
已是入冬了,周围其实也没什么好景致,狄平他们在外头玩耍够了便回来吃茶暖暖身子。
冬日里头没什么好消遣,几人随意地围坐在炉边喝酒聊天等吃饭。
结果快到吃饭的点,又有人来报说萧戡找过来了。
三娘微讶,接着便惊喜地起身迎了出去。
方才外面又下了场小雪,萧戡一路骑行而来,头上肩上都对着些碎雪。三娘走上前见着了,顺手帮他拍了拍,询问道:“这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萧戡得意洋洋地自夸道:“我亲自去办的,哪有办不好的道理!”
“人都找回来了?”三娘忙追问。
“差不多。”萧戡道,“人都找到了,带上小孩走得慢,我就留了人负责护送,自己先回来了。”
他是爱刺激的性格,人已经弄出来了,他就懒得跟着大队伍慢慢走了。这次跟他出去办事的都是公主府中颇可靠的老人了,负责护送批女人小孩回来还是可以的。
三娘听萧戡这么说也放下心来,点着头道:“那就好,先进来喝杯酒暖和暖和,正好一会就吃饭了。”
萧戡把马交给仆从与她一起往里走。
屋内,王维与裴迪坐在火炉边借着半掩的窗户看着外头的少年与少女。
裴迪说道:“这两小孩莫不是要走到一块?”
刚才他们都看见三娘随意地帮萧戡拂去身上的雪花,那份亲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王维道:“这种事谁能说得准,顺其自然就是了。”
王维自己并不是重情欲的人,并不热衷于男女之事。他自己三十多岁便丧了妻,至今都没有再娶,所以对于婚姻什么的他觉得不必太执着。
遇到适合的就成亲,没遇到也没事。
裴迪听王维这么说也觉得挺有道理。
郭家有那么多长辈在,这种事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来操心,他们还是不要乱插嘴为好。
两人正闲聊着,三娘已经领着萧戡进来了,说是今晚蹭饭的人又多了一个。
王维笑道:“你在集市上买了那么多肉菜,再多十个八个人都不算什么。”
三娘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实际上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早就让绕梁派人去厨下多做几个菜给大伙下酒了。
一行人蹭吃蹭喝完,三娘也没急着回县城,而是带着两学生在辋川一带赏雪,教他们临景赋诗。
既然都已经收了拜师礼,当然得好好教点东西。
写诗作文那可是读书人的基本功!
辋川这边有这么好的山和水,不多安排几篇命题作文着实可惜了!
裴迪与王维也不远不近地缀在她们身后散步消食,只偶尔走近听三娘如何教学生写诗。
若是换成旁的十几岁小娃娃收徒,他们兴许会觉得对方狂妄自大,可这种事出现在三娘身上就一点都不稀奇了。
人家可是五六岁就能在御前写应制诗的小神童!
第94章
王维的辋川别业在辋口, 临近辋水,与裴迪的山居可以浮舟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