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不错,”她忽然开口,“上官老师,既然已有师生之谊,咱们还是规矩些,先前我总是不小心……”
这却不像认错的语气,上官峤提起了警惕。
“上官老师……”李持月不让他视线再逃,柔婉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踮起了脚,捏着他的官袍袖子,站立不稳让那张脸时近时远,近时几乎是贴着他的。
上官峤忘了动。
耳朵因为气息轻扫过,温度一寸寸上来,鼻尖是她颈侧的淡香,他想低头又止住。
“原谅我好不好?”
她软声地赔礼,站不稳了,后跟着地时摇晃了几下,上官峤忙要扶稳她,李持月却顺势靠在他手臂上。
上官峤身上没有什么名贵的香,皂角洗过的官袍上只有洗不去的檀香,似乎是放官袍的卧房中时常有香烛点燃。
“你这又是做什么?”上官峤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厉。
李持月听到了他沉闷的心跳声,问:“外头都说你是阿兄赐予我的面首,老师为何从不辩解,难道不在意自己的清名吗?”
他抑制下双手合十的冲动,嗓音微微发涩:“问心无愧,各安其事就是了。”
她一扬下巴:“可我最不喜欢被人冤枉。”
“公主若不想被误会,尽可去解释……”
话未说完,脖子上攀上了两段雪白的藕臂,他话猛地顿住,低头看那个将下巴戳在他胸口的娇贵公主,“公主为何如此?”
她一脸理所当然,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去解释了不就是欲盖弥彰?索性我坐实了这事,想起来就不会觉得冤枉了。”她说罢,又踮起了脚。
这一次,却不是凑到他耳边说话,手先抚上了他的脸,继而仰头,容色倾城的一张脸愈发靠近,带着笃定还有莽撞。
放在往日上官峤轻易就能避开,现在却跟被点了穴一样。
在李持月的嘴唇贴到他的唇时,上官峤好像还在懵然迟钝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瞧着近在咫尺的人发愣。
似一滴露水滴落唇上。
往日在佛前着袈裟诵经的场景在眼前闪过,但只是一瞬,他更清楚看见的,是眼前主动亲吻上来的公主,她又乌浓的睫毛,娇俏的鼻子。
砰——
砰——
气息被心跳带动得渐沉。
颈间挂着她的手臂,全是她的气息,上官峤握紧了手。
李持月没有亲吻过季青珣以为的人,这次算是新鲜的尝试,她并不紧张,眼瞧着上官峤薄淡的唇,她贴了上去,又启唇轻咬了一下。
触感没什么不同,只是心情迥然有异。
若是季青珣,此刻怕是已经反客为主,予取予求,但上官峤始终一动不动,也不推开她。
李持月不想惹他讨厌,拉开了距离,“上官老师……”
唇上软润离开,上官峤咬紧了后牙,下颌棱角凸显,似是难耐。
见他如此反应,李持月以为他被自己惹毛了,要发火,心道看来是她猜错了。
但李持月对此半点无所谓,甚至淡定地抬手掐了一下他的脸,夸奖道:“唐突了,不愧是上官老师,稳如泰山仙人,本宫先走一……”
“步”字没说出口,她的手就被上官峤握住了,人被他扯着往集贤殿的深处去,脚步匆乱响在书架的夹缝之中。
“老师,老师……”
眼前光线越来越昏暗,可见是往书架深处走,上官峤一言不发,闷头往前走。
等终于站住了脚步,他们已经走到了集贤殿的最里面,李持月被扯到了他面前,还未站稳,人就拥了上来。
骤然的亲近让她不习惯,躲避了一下,反而被横臂环住了腰,两人距离愈发靠近。
这次是上官峤的唇先压了上来。
李持月愣了一下,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抱住自己。
面前的起居郎,她的老师,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宽袍大袖与她的裙裾垂在一处,他似乎不清楚怎么亲吻,只是凭一腔意气贴着,再多一步,就不知道如何。
可是拥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索性胡乱啃了几口。
李持月回过神来,手捧上他的脸,接过了主动,温柔地沿着唇瓣描摹过,又试探着,和他舌尖相触,便有延及发梢的酥意生发,上官峤不耐地把人搂得越发紧了,想要知道更多。
但公主驾轻就熟的动作,也让他眯了一下眼,负气咬了一下她。
李持月轻嘶了一声,要扭头,却被扣住了后颈,无法跟他讲理。
上官峤嫉妒了,也学会了,亲吻,变得连绵而从容起来。
李持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被上官峤亲吻着,当真感受奇妙。
刚刚还以师生相称的二人,在这方狭窄昏暗的空间相拥缠绵,只有温润炽热的唇接近、轻咬、吸吮……
她觉得自己大概对此人也有些好感,不然也不会沉浸其中,又或是这种忘却身份和禁忌的刺激、还有报复季青珣的冲动,让她的感触放大,愈发无法推开。
上官峤将她拉到这儿来,原也不知道做什么,可一碰到她,就明白,自己怕是无法离开了。
此刻李持月被上官峤完全地占据着,只属于他一个人,要是一直如此……
他又犯了贪戒。
这个念头一出现,上官峤心跳失序,似乎是彻底放任了自己,再不避忌和李持月的亲近。
一时浅尝,一时深吻,两人衣袂缠卷,背后是书册,李持月靠着书架滑落,上官峤也追了过来。
重又被他抱紧,上官峤宽肩窄腰,他宽阔的肩膀将李持月完全拢住了,天地间无处不是他的气息,衣袍纠结覆盖着彼此。
上官峤细碎的吻已经蔓延到了侧脸,更如恋人一般。
李持月放任着感官的沉溺,不时回应着在这昏暗角落发生的吻。
—
闵徊从大理寺给放了出来,第二日就去了骁卫府。
李继荣如今没了靠山,又知道闵徊得了公主撑腰,对他倒是客气得很。
李继荣甚至否认了是自己将闵徊妹妹的事告知李静岸,只说当初是李静岸自己偶然见到了闵知柔,才跟他打听的。
闵徊却不信,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虚。
更何况李继荣这个中郎将是怎么升上去的,又是如何在骁卫府中嘲讽他的,闵徊从府兵兄弟口中都知道了。
拿他妹妹讨好了李静岸,如今豫王府失势,又不敢承认当初做下的事了,如此小人行径,教人不齿。
闵徊不会放过此人,他如今虽只是左郎将,但比起再无靠山,更无能力的李继荣,他就是不用公主出手,自己也有信心把人扳下来。
半只脚踏进过一次鬼门关,闵徊不再有多余的天真和仁慈。
只要杀了豫王,其余的人他就很有耐心了对付了,等李继荣死了,再把骁卫府彻底掌握在手中,为公主所用。
如此,公主也该明白,自己没有救错人。
是以,对于李继荣的抗辩,他也没有再拆穿,只说:“我妹妹命苦。”
李继荣也装模作样地感叹:“唉,谁说不是呢,舍妹真是可惜了。”
这话让闵徊眼睛寒了一瞬,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平静,转身出去了。
李继荣见他当真没有怀疑上自己,长舒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自己的中郎将怎么来的,这位置坐得本来就没有底气,没了靠山,底下的人又不服他,是以在有持月公主做靠山的闵徊面前,不自觉地就矮了一个头。
这小子,本来是必死的局面,没想到不止活着出来了,还撞大运攀上了持月公主,真是让人眼红都来不及。
闵徊不关心李继荣心中所想,离开了骁卫府之后,就悄悄来了公主府,但公主却进了宫还未归来。
洛无疾听闻闵徊来了,立刻就赶了过来。
闵徊历此一难,心性比从前又是沉稳了许多,见到洛无疾只问他在公主府过得可好。
洛无疾如今不愁弟弟的治病钱,闵大哥也平安无事,他自然觉得什么都好。
“骁卫府的兄弟都告诉我,你拼命求得了公主的承诺,又为我请命,大哥真的……真的欠你一个大恩。”他说着就要给洛无疾下跪。
就算李持月原就有心救他,但洛无疾待他的这份心,还是让闵徊无法不触动。
别人不知道,可闵徊清楚,洛无疾还有一个常年多病的弟弟,他本可以求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但还是求公主救了他。
这样过命的兄弟,让闵徊还不至于对这人间太过失望。
洛无疾连忙扶住他,“闵大哥,你这是干什么,要不是有你,我一家都死在上山,或是饿死了,你才是对我有大恩的人,往后千万莫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我现在住在公主府里,教我拳脚的师父听公主说,是大内请的高手呢,等学成以后,就能报答公主的恩德了。”
洛无疾说得也没错,这一个月来,他努力习武,一天也没有松懈,今天一穿鞋子还觉得有点紧了呢。
闵徊在牢里关了两个月,出来就见到了洛无疾明显蹿高的个头,他也很欣慰,拍拍小子的肩膀:“帮公主做事,确实要练好本事。”
洛无疾问:“大哥,你也是公主的人了吗?”
“嗯,大恩难报,我起了誓要效忠她。”闵徊压低了声音。
“我也是,现在我弟弟好好的,公主府的大夫每天都来请脉,我得快点长高,才能让公主安心地给我派差事……”
庭院中二人在叙旧,青柏宽广的冠盖之上是公主府如云的楼阁。
季青珣听着下面的人说话,眉毛都没有抬,手中《易经》被风翻过一页。
原来阿萝早就已经给洛无疾请了拳脚师父吗。
是随口办的事,还是故意在避着他呢……
天色渐渐暗,李持月坐在舆车里,望望车顶,又看看车外的黑蓝的天空,连绵的宫墙只余黑色的剪影,线条像水墨画出的远山。
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脑子了,满心在想的都是早先在集贤殿里的事。
怎么就会这样了呢?
明明还在心无杂念的两个人,说些家国民生的正经事。
可转眼他们就能抱着滚在一起,唇齿相接,再想不起什么老师和学生,只想做一对爱侣,亲密无间。
李持月一想起当时的情景,被他拥抱着,指尖就有点颤抖。
怪上官峤的心思被她试探了出来?李持月觉得不是,这件事一定怪她。
大概从公事说到私事之后,就证明了李持月对他主动的亲近,也是她一时兴起,把人逼到无路可退的。
后来吻罢,两个人抵着额头对视,只是轻喘着不说话。
她望着唇如丹蔻的起居郎,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
好像原本没到这份上,原先是很正经的关系的,现在怎么就亲成这样了呢?
他们都在想,接下来呢,往后呢,两个人会是什么关系,还是假装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来日再见,仍旧说些正事?
不然还能怎么样,真的做她的面首?这念头一冒出,就被上官峤立刻否了。
两个人就坐在地板上,上官峤难得迷茫,李持月则推了推他的手:“老师,我……”
她的嗓子干涩,唇瓣一眼就能看出不寻常,说话间,又被上官峤亲了一下,“呲嗞——”细碎声催烫了脸。
“现在不许喊。”
他也哑得不像话,喉咙间像堵着炭。
李持月糯糯应是,又说:“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
上官峤不答,反而一直在打量着她,看到她快招架不住的时候,他才松开怀抱,转而握紧了李持月的手,说:“天色已晚,臣送公主出去。”
起身后,他先给李持月理好了衣裳,将公主微乱的发髻抚好,只是两片吻得软熟的唇如何瞧着都显眼,像他不轨的证据。
见他神色认真,李持月难得拘谨了起来,即便前不久两人还亲吻着,不知天地。
上官峤不再抱着她,唇不再贴上来,那个谆谆教诲的老师好像又回来了。
最终,两个人相携走了出去,靠近殿门口的时候,上官峤退到了李持月稍后的位置,已不必再为她引路。
李持月侧目后望,刚刚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上官峤神色一派清淡,不见波澜。
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变了。
彼此的气息尚未从身上淡去,即便站开了距离,彼此似乎还有千万缕瞧不见的细线勾连在一起。
所幸外头已是漫天红彤彤的彩霞,脸上的异样并不明显,更无人敢直视公主。
李持月一路出了集贤殿,上官峤也送了她一路,路上没有一句话。
登上舆车时,李持月回头望了他一眼。
夕阳如火,落日将人影拉长,霞光映在他的官袍上,斑斓夺目,可那张脸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泊如水,让万里云霓尽失色。
“公主明日……”他的话顿住,似乎一路的时间还未够他想明白,明日,该不该见她。
不是想不想,而是该不该。
他们才论过李持月该找个驸马的事,她也深感认同。
李持月此人对他的感情,与他不同。
上官峤看得太清楚,被不知何处涌上的无力感占据心头。
“今日多谢老师传道授业,本宫受益良多。”李持月客套了一句,转身进了舆车,她没说两人会不会见,随缘吧。
这句话倒是让上官峤不免哂笑,他竟不知自己传的是什么道。
舆车碌碌离开。
晚霞中,他举目望着舆车驶出了宫门,李持月又回到那个有她无法回避的面首的公主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