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韦玉宁准备上前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可是韦小姐?”
她循声望去,一个不大起眼的人走了过来,又问了一遍:“可是韦小姐?”
韦玉宁知道韦氏在京城的臭名,没有承认,只问:“你是谁?”
“在下是季主子的下属,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韦玉宁一听这句,眼神立刻就凉了,十一郎真的在等她?他怎么知道自己跑来了明都?
韦玉宁一路走来的委屈爆发,眼眶强忍着眼泪,心道自己的苦头总算是没白吃,十一郎是挂心她的。
她忙问:“十一郎现在在哪?”
听到“十一郎”这个称呼,那下属顿了一下,说道:“主子如今住在惊鸿坊中。”
“快带我去找他。”
—
韦玉宁到京城之前,季青珣就收到了韦老爷的来信。
信中告知了韦玉宁来京的事,让他接应韦玉宁,再好生照顾她,若是能把人劝回去,就再好不过。
从这信中可知韦老爷是气急了,不过这颐指气使的样子,是把他当成任韦家差遣的下人了吗?
他本以为许怀言那封信算是把事儿了结了,没想到起了这样效果,竟直接让这位韦小姐千里寻了过来。
还当真是一个麻烦啊。季青珣将信烧成了飞灰。
之后,他想过不如就让韦玉宁死在半路上,假作是劫道山匪所为,不过派出去的人却未找到韦玉宁,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罢了,眼下他还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不宜和韦家撕破脸,最好先按兵不动。
不过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姐要从关陵跑到明都来,原本就是凶多吉少的事,季青珣没有太过在意,只让人去公主府门口盯着,以防韦玉宁真的到了,找到公主府去。
没想到还真让他等到了人。
从公主府出来还不过一个月,韦玉宁就被他的下属带到了惊鸿坊中一处不起眼的两进院子,连明堂都没有,却玲珑内秀,自成风姿。
“主子,韦小姐已经在外等候了。”下属说道。
“嗯。”季青珣把公主府的几道消息放下,看向了屋内的许怀言,“你鸿雁传书了这么久的韦小姐,不去看看庐山真面目吗?”
许怀言讪笑着推辞道:“属下不是……很有兴趣。”
说完心里也在嘀咕,这件事怎么能怪他呢,还不是主子自己偷懒,把这件闹心的差事丢给他,一聊几年,就是他写得再克制,人家姑娘也不能不想歪呀。
因为季青珣太久没有过问,他才会没了分寸乱聊的。
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只能缄默,季青珣并未起身出去,而是从飘进窗内的落英,看向了外头的梨树,梨子都快熟了,阿萝还没有来看他,送进公主府的信也如石沉大海一般。
分明同在明都,他和阿萝何尝分别过这么久。
院中的韦玉宁在被带到了一间小厅之中,处处简朴自然,和公主府那朱漆大门相去甚远,让她疑心季青珣是不是失宠了。
韦玉宁早在情窦初开之时就遇见了季青珣,彼时他亦在关陵隐姓埋名,她当二人同病相怜,只是季青珣性子素来冷淡,从不爱多说话。
也是他来了明都之后,韦老爷也暗示她将来或许会许给季青珣,韦玉宁才会给他去了一封信,没想到居然收到了回信,大抵是在公主府中过得不好,信中也多了些人情味,愿意和她倾诉。
二人的信一写就是三年,才会让韦玉宁越陷越深,认定了此生非他不嫁。
可心意相通的两人之间却隔了一个公主。
她告诉自己不必在意季青珣对公主虚与委蛇,只要他的心里有她,只是在遥远的关陵,她对着从未见过面的公主,嫉恨得在夜里默默垂泪过无数次。
现在若是季青珣真的失了宠,是不是说她就可以独占着十一郎一人,不用瞧见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了,当她从未存在过了?
可是十一郎的宏图大业怎么办,没有公主府的扶持,他一个人能行吗?
韦玉宁不禁又喜又忧。
正想着,门口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韦玉宁赶忙回神望去,背光就走进来一人,身着锦袍,挺拔如竹。
韦玉宁迫不及待,起身喊了一声:“十一郎……”
然而背光散去,人走近了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男子虽也清秀端正,但绝不是季青珣那般灼灼夺目。
十一郎呢,为什么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男子,难道她又被骗了?
许怀言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和自己书信往来了三年的女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不过隐约可见模样确实不错,身边的丫鬟同样狼狈,也不知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弄成了这样。
后知后觉见韦玉宁一脸慌张,许怀言才行了一个礼:“在下许怀言,季主子尚未回来,就请姑娘到客房中休息,洗去一路风尘吧。”
韦玉宁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也实在不想用这副尊荣和十一郎重逢。
许怀言说罢一个侍女走了上来,为韦玉宁引路。
另一边的公主府呢。
李持月正琢磨着什么时候找个由头灭了在关陵的韦家余孽,顺道查一查季青珣的底细,不过还不能让季青珣发觉是她出手。
嗯……太子没准想要这个功劳,这阵子也很有空,不过让太子太早得意也不好,不如就让闵徊去吧,顺便拿个李继荣也该让位了。
她完全不知道,前世的又一个仇人已经到了明都,还差点找上了公主府来。
想到天黑,她的策问还是一个字没有动。
要交出一份怎样的答卷才会让上官峤折服呢,李持月突然想到了来日的金殿状元,季青珣。
她想起闵徊报仇那晚,她答应了季青珣会去惊鸿坊看他,如今公主府的人也确实撤了许多,撤没撤干净就另说了。
看来确实要顺道走一趟了。
李持月当然不会让季青珣代笔,不过或许可以听他点拨几句。
“来人,备车。”
第41章
李持月的鸾驾并不显眼, 一路从公主府往惊鸿坊去。
若是到了春闱,此坊多是赴京赶考的举子们云集落脚之地,既毗邻贡院, 又与买醉拥花的偆康坊隔一横街相望,热闹时能比之西市, 大小酒肆的墙面上都是醉酒文人挥毫下的大作。
不过乡试未举,惊鸿坊还未有满街士子斓衫, 飘飘如雪的盛景, 反而多了一丝清静。
马车到了季青珣新宅门口,知情却听到了院中有刀剑声隐隐,说道:“公主,您想看见到的事怕是已经发生了。”
太子已经按捺不住对季青珣动手了。
李持月没想到这么巧就被自己赶上,她笑道:“那看来本宫要白跑一趟了。”
她是不是该假装不知道赶紧回去, 顺便再看看能不能派人来浑水摸鱼, 补上几刀。
知情提醒了一句:“公主,要是季青珣死不了的话, 只怕您得赶紧下去,他手下认得这驾马车……”
李持月哑然, 要是季青珣没死, 她到了却不进去,反而转头就跑, 嫌疑确实很大,好像在等着他死似的。
虽然李持月确有此心。
她生气地抬起了手:“扶着本宫下去。”
季青珣此刻最好是已经身首异处了,她勉强可以接受他死别人手上。
—
今日早些时候,韦玉宁终于在季青珣府上落了脚, 她在客房前后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女子用的东西, 心中甚是满意。
她转身问引路的侍女:“可否置办些衣物钗饰水粉来?”
侍女想起主子的主卧里倒是备了不少未穿过的仙衣霓裳,不过那是给公主留宿备下的,谁敢去过问。
她便只能说:“奴婢这就去办,热水已经备好,请小姐先去沐浴吧,哦,还有一件事,小姐身份不便,在明都还是换个姓氏吧。”
韦玉宁了然点头:“那往后我在这明都就姓冯吧。”这是她娘的姓氏。
侍女便退下了。
安桃上前说道:“季郎君知道小姐要来明都,为何不提前置办这些东西?”
韦玉宁一想也是,不过她很快又反驳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细心周道到这个份上。”
察觉到小姐有点生气,安桃缩了缩不敢说话,也被打发沐浴净身去了。
等走进净室,坐在宽大的浴桶里,四肢浸在了热水,韦玉宁才有一种切实地活过来了的感觉,这一个月吃的苦算是过去了。
她终于不用在千里之外的关陵,只凭一月的一封信来得知季青珣的一点消息,而是真正地走到了他身边。
就算明都真如阿爹说完,千难万险,韦玉宁也有信心陪季青珣一起熬过去,等到来日,他们一起携手登上那无人之巅。
安桃匆匆洗了一个澡,很快又过来伺候韦玉宁,拿布巾为她擦背,一人闭目休憩,一人沉默忙碌,净室安静得只有水声轻响。
安桃的思绪逐渐飘远,明明上一次伺候小姐沐浴不过一个多月前,她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一路来,她们没有了主仆之分,沐浴不过是见了一条清溪就跳进去,各自打理,到了明都,二人之间的身份又重新变得分明了。
可经过这一路颠簸,安桃的心境已经苍老了许多,原先一心为着小姐,可再什么样,她也是个姑娘家,牺牲了自己护住另一个人,就算是自愿的……也有怨怼。
何况小姐对她和从前并没有什么特别。
“啊——”
韦玉宁的一声痛呼惊醒了安桃,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布巾擦到了韦玉宁磨破的伤口上。
小姐的脸挤成了一团,口气不好:“你怎么回事,走神到哪儿去了?”
“对不住,小姐,我……奴婢,奴婢在想那个王熊……”
这个时辰了,死在客栈的王熊应该是被发现了,衙门的人会不会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她们没有在野外落脚,反而选了客栈也是王熊要求的。
他见快到明都了,手里银子还有不少,就想住个客栈,热饭热菜潇洒一下。
昨日只怕很多人都看了王熊是跟着两个女人一块儿出现的,而且两个女人进城门,也是在显眼,她们真的不会被抓起来吗?
可听她说起王熊,韦玉宁更加不悦,这种丢人的事最好再没有人记得,也就没发生过,“想他做什么,难不成你跟他做野夫妻做上瘾了,后悔把人杀了?”
安桃听着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奚落,手里的帕子被越掐越紧,水淅沥的滴落。
说什么来日后宫有她一席之地,她真看得起自己吗?
或许当初舍身救她是一个完全的错误。
韦玉宁说完就见安桃脸色骤然惨白,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正要找补两句,突然外头就响起了叮当声,很不寻常。
韦玉宁还在浴桶里,安桃忙走出去,趴到门上往外头看,外头的情况显然是吓到了她。
安桃又慌张地跑了回来,低声说道:“是季郎君在外面,好多拿刀拿剑的人围着他……”
“什么!”韦玉宁猛地站了起来,扯过一边刚扔下的旧衣裳就跑了出去。
从门缝看出去,季青珣果然被一群人围着,正拿剑抵挡,只是这样看去,瞧不出他有没有受伤。
韦玉宁想冲出去,可是又惧怕那些晃着寒芒的刀剑,若是刮一刀到身上,那她就算未死,留一条疤也难看得很。
再说了,她现在冲出去,除了添麻烦还有什么用呢?
安桃也跟过来继续看,她说道:“季郎君看起来没事,他应是能应付的。”
闻言韦玉宁也稍稍放下心来,提心吊胆地等着,老天保佑杀手不要发现这屋子里还有人。
这些人是谁派来了,自己留在这里会不会很危险,十一郎能应付这些事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杀手在一个个减少,季青珣在刀光剑影中眉目锋锐,剑法精绝,翻转的衣袂飘摇若九天飞仙,韦玉宁看着,越发忘了心中害怕,眼前只剩了他一个人。
去这个人身边,他一定能护自己安好的吧。
终于,杀手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韦玉宁也该出现了,她打开门,裹着衣裳跑了出去,朝着季青珣边跑边喊:“十一郎!”
听到这声,不是出自阿萝之口,季青珣微微皱起了眉。
将最后一人一剑封喉,季青珣将长剑横扫出去,剑上残血震飞出去,血迹环绕成圈,让韦玉宁一下就定住了步子。
抬头再看季青珣,他杀气尚未收敛,眼睛只是不轻不重落在她身上,寒凉得不带一点温度,和这几年信中字里行间透出的温润完全不同,反而更似他在关陵,两人未曾交心之时。
“十一郎……”韦玉宁怔怔喊了一声。
季青珣不动如山,道了一声:“冯小姐,令尊来信让你早点回去,今日天晚了,明日在下遣人送你回去吧。”
“我不想走,我来明都就是为了陪你的。”她没想到季青珣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顿时急了,他怎么这样,难道不对着信纸,那些关心就表达不出来吗?
说完,怨怪地看了他一眼。
季青珣默然,她既然不走,索性放到城外庄子住着也是一样的,左右眼不见为净,再把许怀言那厮派过去……
这时,院门传来响动。
季青珣持剑看向门口,等着又一拨杀手出现,韦玉宁也吓得躲到了他身后去,害怕地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