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进来的人却出乎季青珣的意料。
知情开了门后见并无危险,退到了旁边,李持月走了进来,就见着满地的尸体,季青珣好好站着,还拿剑对着她,不见哪里受伤。
可真是……李持月猛地看向他身后,那显然是一个女人,一个让她找了很久的女人,她想好的反应全忘了,只直勾勾看着季青珣身后的女人。
瞧瞧她看见了什么。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在见到韦玉宁的那一刻,李持月的眼睛瞬间就冷了下来,比她前世死的那一天,满城飘落的大雪还要寒人肌骨。
季青珣从未见过阿萝这样的神情,心中一紧,旋即见她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看向了躲在自己身后的人。
阿萝是在……吃醋?
季青珣顿时放松了下来,走上前去牵她的手,“你怎么来了,今日有些危险。”
李持月抬手避开,轻声说道:“本宫不来,怎么知道十一郎有这金屋藏娇的喜好呢?”
听见李持月的话朝自己而来,韦玉宁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韦玉宁也没想到这么就和这位持月公主对上了,不错,根本不用谁说,她一眼就看出了进来的女人是谁。
公主仪态天成,美的不染一丝俗气的脸,乌发上戴着一顶宝珠金冠,神丝翠羽的襦裙熠熠有流光,她只寻常站在那里,就和普通人拉开了天堑,轻轻看哪个女人一眼,就会让人在她面前觉得自惭形秽。
就算是韦家还在明都时,韦玉宁也做不到公主这样的打扮,有那华贵不可逼视的气质,更何况是自己现在这个的样子。
不过一身破衣,发丝凌乱,一月的奔波让她皮肤粗糙蜡黄,更来不及用脂粉掩盖。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见到了这样的人,还是得到了她的十一郎日夜相伴的人……
韦玉宁更不想承认,见到李持月的第一眼,她在想的就是十一郎怎么会不爱公主,而是心系自己远在关陵难以相见的人。
可很快她就安慰自己,没有哪个男子愿意屈居一个女人之下,公主折他傲骨,就算再美,在十一郎眼中不过徒有皮囊罢了,她才是与十一郎的交心之人。
凭着这点暗示,她咬着唇又看了公主一眼。
李持月可没错过那丝怨毒的目光,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她的知情解意,春信秋祝就是死在这人手里的……
思及此,她的瞳光愈发幽暗。
李持月反应大得出乎了季青珣的意料,他第二次伸手过去,这回终于稳稳牵住了李持月的手,不让她再松开。
“阿萝莫要误会了,这位是我同乡,姓冯,上京的路上遭了难,我在城中正巧遇见,才暂时让她落脚罢了,刚刚又突然出现了刺客,她怕出事才跟了出来。”他声音坦荡,目光全在心上人身上。
“照关系,算得上表妹。”韦玉宁刻意加了一句,拉近两人的关系,又看十一郎对公主刻意亲近,两人手拉在一块儿,心底生了一种微妙的妒意。
十一郎在公主面前一向是这般小意温柔的吗,为何刚刚对自己这么冷淡?
“还真是好多的‘正巧’啊——”李持月拉长了声音。
甩手,甩不开。
不过她已经冷静了下来,琢磨着怎么弄死这两个前世的仇人们,虽暂时不好杀了季青珣,但这个女人,要是她用嫉妒的名头杀了,不知季青珣能不能拦得住。
“表妹,是宽衣解带的表妹吗?”李持月上下打量起了韦玉宁来,轻慢而蔑视的样子,好似真的看不上季青珣金屋藏娇的这个女人。
季青珣对这污蔑只是叹了一口气,仍耐心解释:“当真并无关系,不若阿萝去城门郎那问问,这人是不是今日到的明都,衣衫褴褛才,我刚回来,也是才见到人。”
跟出来的安桃听到城门郎的时候,面色一白,忙道:“不能,不能去城门啊。”
她慌什么?韦玉宁暗暗瞪了她一眼,又裹着破衣,一副柔弱受惊的模样,楚楚可怜地看向季青珣,似在寻求依靠:“表哥,公主定是位心慈的菩萨,不会怪罪表妹的失礼吧?”
李持月恍然听到了什么倒茶声。
跟在后头的秋祝一眼就看出了公主不喜这个女人,开口斥道:“大胆,见了公主敢不下跪,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吓得韦玉宁神色一凛,忙跪下,后头的安桃没想到是公主,吓破了胆也跟着扑通跪了。
李持月缓步走到韦玉宁面前,低身捏住她的下巴,韦玉宁被迫扬起了头来,被她一寸寸打量着。
不会错了,这张脸真是两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转身看向季青珣,笑得明媚单纯:“十一郎,既然她只是一个远房的表妹,本宫就把她杀了,好不好?”
说完李持月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这位韦小姐杀她亲信时的语气嘛。
“公主……”韦玉宁眼睛倏地瞪大,充满了不敢置信,“就算是公主,您也不能滥杀无辜啊。”
“这儿死了这么多人,多你一个又何妨,十一郎也不会往外说。”
韦玉宁没想到这公主的妒意居然这么强烈,动辄就要喊打喊杀的,怕得甚至朝季青珣膝行了半步。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季青珣:“表哥,救我……”半点不知道自己越是和季青珣表现亲近,越让李持月有借口杀了她。
季青珣哪知阿萝的醋意会这么大,不过这不正说明了,阿萝心里有多在意他吗。
这个认知让他心情颇好,但韦玉宁确实还不能死,他只说道:“阿萝,别闹了,我与她当真无半点私情。”
李持月歪头不解:“闹?不过一条人命而已,没有私情本宫都不喜欢她,想杀就杀了,难道说,十一郎你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怪本宫吗?”
他自然不会怪,但杀韦玉宁于大计无益,不过见李持月真的生气了,再维护只会让两人起冲突,季青珣便提了一个迂回的法子:“不如就送她去城外庄子上住吧,若是你还担心我会阳奉阴违,就派几个人看着,到底是故土来的,我来日不好面对她父母。”
可韦玉宁却半点不想去什么庄子,她没见到李持月季青珣还好,现在见到了,怎么还能放任他们撇了自己比翼双飞。
“表哥……我害怕,你别让公主带走我,我真的害怕。”她话中已经带了泣意。
这一声表哥千回百转,让季青珣以为这韦玉宁是求死心切,或是蠢人一个。
没人理会她。
李持月的笑面变作森寒,直看进季青珣心底去:“不让本宫杀,就是你很在乎她,好,那也不必再说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手臂收劲将人拉回,少见如此咄咄逼人的公主,季青珣既喜欢又觉得难办。
“阿萝,再不然将她原路送回去就是了,莫要任性造杀孽。”
“杀了她本宫就吃斋念佛了,”李持月故意凑了上前,纤柔的腰贴近他,季青珣下意识就想抱住了。
“十一郎,你越护着她,我越醋得厉害,最后问一次,你要她的命还是要我?”
季青珣整个人的眼眉都柔和下来了,若不是外人在,他就该抱着人好好温存一阵,他说道:“你难得来看我,想要杀个人容易,但未免坏了心情,不如改日再杀?”
韦玉宁听见自己就这么被季青珣放弃了,忘了跪着,颓丧失神地坐到地上。
李持月心道这季青珣果然不会让她杀了这人,改日杀又是什么鬼话?
但她也懒得掰扯了,自己确实得回去好好跟春信请教一下什么死法解恨,便随意问道:“改哪日?”
“总之不该是今日,明日后日都好,你来看我,就只能专心看着我,别管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了。”季青珣说着就要牵着她的手进屋去,再不想管什么韦玉宁了。
听他们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生死,韦玉宁酸楚难抑,抬头想质问,却不期然见到季青珣看向公主时,那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眼神。
又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亲近,整颗心脏酸苦更甚。
十一郎……还从没有这么跟她说过话,站过这么近呢。
韦玉宁的眼睛都红了,对李持月也越发怨毒,恨不得将这个处处胜过她,还占了她男人的公主碎尸万段才好。
在被拉走之前,李持月也扭头看了一眼韦玉宁,果不其然看到她眼睛都红了,忽然觉得留着慢慢折磨也不错。
既然她看到自己和季青珣亲近能这么难受,李持月也不介意让她多看一点。
“十一郎,忘了问了,她叫什么名字?”
季青珣没问韦玉宁的化名,也不知道,便问:“太久未见,我竟也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顺便也证明了二人并不熟稔。
像一个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的,韦玉宁暗自吞下羞辱:“冯玉宁……公主,小人可以起身了吗?”
李持月看看日头,“再跪半个时辰吧,谁让你不长眼,跟本宫的男人也敢拉扯。”
韦玉宁只能默然跪着。
到底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本以为苦尽甘来,结果更是诛心,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打在石板上。
“对了,刚刚那丫鬟说不能去城门,这是为何?”李持月看到那跪地的丫鬟,突然记起了这件事,“秋祝,让人去城门打听一下。”
安桃没想到自己一时说漏了嘴,竟然会让公主注意到,连忙磕头,“公主,没什么事,真的没什么事,不用去问了。”
李持月只当没听见,懒得理她,转头关心起季青珣来了,“头上的伤好一点没有,怪我那天晚上下手太重了,可是你也不好……”
“已经无碍了,阿萝,往后我不会这么冲动了。”
韦玉宁听到这些,眼泪更加止不住,肩背一缩一缩的。
“进去吧,我再看看伤口。对了,先把这一地……”李持月皱眉环顾了一圈,“一地的玩意儿处置了吧,看得本宫恶心得厉害。”
二人说着话就进屋去了,接着门也关上了。
韦玉宁在一堆尸体间跪着,又怕又难过,在看心上人和别人恩爱地进了屋,唇都咬破了才忍住哭声。
安桃挪过来,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小姐,她去城门问了,那咱们的事会不会……”
“啪——!”
安桃话没说完就被韦玉宁狠狠抽了一个巴掌,骂道:“还不是你这蠢货,要是那女人追究,你别怪我!”
安桃捂住脸不敢再说话。
很快就有手下来收拾了尸体,又用水冲刷了一地的血迹,韦玉宁主仆无旨不敢起身,水冲在腿上,又是一次羞辱。
第42章
屋内
见李持月吃醋之后弄起的这些把戏来, 季青珣本忍俊不禁,但见额上的云绢,笑意收敛, “何至于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李持月只说无碍,也不让他解开看看。
知她爱俏, 季青珣拉她坐下:“阿萝,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李持月把玩着手中披帛, 看也不看他:“不是你想让我来的吗?”
“若是只为了探望我, 我自然高兴。”季青珣边说边走到了屏风后,将沾了血迹的衣裳脱下,随意得像夫妻房中闲话一般。
那缂丝山水屏遮不住什么,肩背开阔腰身劲窄的身影映上,让人轻易就能想象当中存蓄了多少力量, 他方才又是如何斩杀来犯的。
李持月冷眼看着, 心道此人当真不好杀,一身武艺只怕知情都难对付, 不然下药?
太子要是再不开窍,她就该找个时机下手了, 到时候甩锅到太子身上想来也不难。
心里想着杀人的事, 她嘴上道:“还真有事儿要来。”
季青珣拿起一件新的圆领袍换上,道:“何事?”心里已经想到左飞商送来的那封信的事了。
那时一个从山南道到京畿道赴任的县令交予左飞商的, 县令原想去公主府投递,恰巧撞见了一道去了左飞商。
当时门房不认得县令,不肯帮忙将信上呈公主,县令无法, 只得将信交予左飞商,嘱咐其一定要交到公主手上。
左飞商看了信, 信中竟是检举季青珣在山南道肆意杀人,还去了秦楼楚馆,给一□□赎身,养在山南道,不敢带回明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直接送到了季青珣手上,季青珣看其中胡言乱语,只为攀诬他,自然猜想是太子又想同令狐楚那夜一般,在挑拨关系他和公主,便将信扣下了。
他怎么能没想到,这信就是李持月自己给自己送的。
结果这封信到现在还未送到自己手上,那去了哪儿,也就可想而知了。
至此,李持月终于肯定,左飞商就是季青珣的人。
隔着一道屏风,二人各有各的算计,李持月悠悠答他前话:“阿兄将今年科举的差事给了我,可你也知道,我宫里不是有位先生嘛,他觉得我不行,就出了一道旧考过的策问与我。”
季青珣换了一身赭色宝相纹翻领跑,通身意气潇洒自不消说,屋内檀香袅袅,驱散了些血腥味。
他坐到了李持月身边来,长臂环住了人,道:“我却不知,公主何时领了这么大的差事,那先生竟比我先知道。”
季青珣本事大得很,拈酸吃醋对他来说也像喘气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