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的异常急切,恨不得立时就能挣脱祁嘉的束缚,就连声音也断断续续了起来,“萧郁他,他和你说了什么?”
祁嘉却牢牢的按住她,“乱动什么?他的话我当然不会信。”
此话一出,压在苏萤心头那块大石瞬间轻了轻,可她心头却还有些惴惴,下意识的追问道:“那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祁嘉冷笑,“提前问一下,免得等我都七老八十了,你还是眼下这个模样,倒让人以为梁国女帝是什么妖怪不成?”
苏萤一下气急了,这人说话老是留半截,让她跟个笑话似的,莫非很好玩吗?
她一下子就猛的挣动起来,力气却方才大的多了。祁嘉竟然一时都没按住,让她挣脱开去。苏萤憋着一股劲,三两下的就解开束缚住自己的外袍,倏的朝祁嘉扑去,双手恶狠狠的掐进男人劲瘦的腰间。
“我让你再逗我!我让你再寻我开心!”
祁嘉浑身上下都是一震,一声痛哼没能忍得住,从唇齿之间泄了出来。
“唔——”
苏萤也同一时间停住了动作,她指尖所触本该是光滑的衣料,可却有什么濡湿的液体沾上了她的指尖。
既黏腻又滚烫,苏萤颤抖着松开手。
圆月不知何时从云间探出头来,朝这方小小的天地投下了一束皎洁的银色光束。
柔若无骨的手掌摊开,深红色的液体淌了苏萤满手,漫过指缝,终于跌落在地上。
莹白的肌肤、鲜红的血液。
视线再一转,落在了祁嘉的后腰处,只见原本雪白的中衣不知在何时已被染成了暗红,苏萤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怔怔的抬起头来,无意识的喃喃道:“你受伤了,你……受伤了,我,我带你去找大夫。”苏萤猛的就想站起身来,可却一下子头晕目眩,双腿亦是软的不行,整个人晃了晃竟又倒了下去。
祁嘉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极镇定不说,还有闲心牵过她的手来用袖口仔细的擦拭,温柔又耐心,直到将血迹都擦了干净,重新露出底下莹白的肌肤后,祁嘉才停下动作。
他笑:“慌什么?我这又不是头一次受伤了。”
苏萤惶惑的看祁嘉一眼,“哦,对,对……我先给你包扎”,她扯过落在一旁的衣袍,胡乱的按在祁嘉的伤口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是害怕极了模样。
祁嘉望着她的侧颊,却还有心思调笑:“这么怕我死?放心罢,就凭你我的交情,我怎么也不会让你还未大婚就先遭遇丧夫之痛的。”
苏萤被噎得哽了哽,原本跳的又急又快的心渐渐缓了下来,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啐了一口,“等这事过去了我就解除婚约,看把你能耐的。”
祁嘉偏过头来,眸子里含着笑,“那可不行,我还要替你把关后宫,没我看着你,那可怎么办?”
“是啊是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她手上的动作加快,将祁嘉的伤口包扎完毕,就翻身下来想将人扶起,却发现自己侧腰不知何时被祁嘉掐的紧紧的,动弹不得。
“干嘛呀?”
祁嘉没松手,只忽然抬头望着头顶那轮月亮:“你还记得你登基那一日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苏萤的手,五指扣在那手背上,一点一滴的增加着气力,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在虎口处。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苏萤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他到底指的是何事。要知道这一世女帝登基之时她可还没来,就犹疑着没有回答。
久久没听见怀中的人开口,祁嘉自失一笑,继续道:“新帝登基当参拜太庙,却不知是谁提前走漏了风声,路程尚未过半我们就连番遭遇刺杀。”
苏萤整个人忽然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了起来,她开口问得极艰难:“你……”
“那时先帝才逝,朝中势力倾轧,禁军也不如现在这般忠心,说是四面楚歌也不足为过。我没了法子,只能抱着你一路滚下山坡,寻了一个山洞藏起来。”
她猛的后撤开身子,双手按在祁嘉的肩上,一错也不错的盯住男人的眼眸,“你……你都记得?”
祁嘉静静地望着怀中的人。他没有回答苏萤的话,只是伸手自胸襟中摸出来一枚玉佩来,递至苏萤眼前。
纯白如初雪的半月形玉珏静静地躺在男人掌心。
“既然那日你收下了它,今日……权且也收下罢,嗯?”
苏萤猛得就推开了祁嘉的手,重重的喘了两口气,声音倏然拔高:“我不会再让你死的!”
短短几字,她却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胸膛起伏的剧烈极了。
祁嘉望着少女,眼眸是极平静的神色,他抬手将少女耳畔的乱发抿至耳后,声音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他道:“我果然,早就死过一次了。”
脑中陡然炸响一声惊雷,苏萤道:“你诈我?!”
好半晌之后,她忽然探过身去仔细瞧祁嘉的伤口,奈何却被男人的手固定得死死的,只能被拥在祁嘉的怀中,如何也动不了。
“嘘……别动,别,别动”,原本紧紧握在少女腰间的大掌缓缓上移,一手落在了少女的背上,一手扣住了少女的肩膀。
“让我抱一抱”,祁嘉低声的笑,“让我再好好抱一抱。”
“……别怕”,和百年前一模一样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没什么好哭的。”
一个冰凉的物什忽然间被塞进了苏萤的掌心,触手锋利冰凉。
祁嘉安抚似的轻拍着苏萤的肩背,一手用力握住少女的手,朝自己的腰腹处狠狠一送。
——紧接着便是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
他却连闷哼也无,只道:“真的没关系。”他顿了顿,又一次重复,“当真没关系,你愿意回来,我很开心……真的,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漆黑的夜色中,数不清的淡金色碎芒从祁嘉的伤口处倾泻而出,如萤火虫一般朝着上方的洞口飞去。
“等一百年也没关系……”
“没关系,真的。”
最后一字话音才落,只听“咔啦”一声玉碎般的轻响,祁嘉整个人骤然化作破碎的星光,朝着天际飞散而去。
“……我很开心。”
第28章
苏萤慌乱的伸手, 却只来得及抓住一角衣料。她不敢抬头,视线只落在自己身前半寸之处,死死盯着紧握的拳头。
可是却有点滴的星芒忽然间从指缝中泄出, 在半空中起起伏伏,就好似幽暗黑夜中的一只萤火虫, 忽然的振翅而起,轻轻的落至苏萤的眼前。
紧接着, 星芒便接二连三的自她指缝之间飞出, 无论她握得再紧、无论她再不舍。
动作极慢的,苏萤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中空荡荡的,她什么也没能抓住。
她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看着祁嘉泯灭在自己眼前。
渡劫失败,神魂湮灭。从此之后, 天地之间都再无祁嘉此人, 她甚至连他一缕神识都强留不下。
脚下大地忽然间颤抖了起来,发出垂死一般的□□, 整个皇宫——不,是此方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四分五裂。
仙君已逝, 妙高幻境的仙力也再不能支撑住幻化出的整个世界。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 苏萤所在的山洞骤然分崩离析,化作一滩灰烬。巨石翻滚、烟尘尽散之际, 终于露出在外等候之人的身形来。
隔着数不清的零落星芒,萧郁的视线死死的凝在苏萤身上。漫天繁星般的光芒在她面上投下点点滴滴的光影,漂亮至极,但她的眼中却是一片空白荒芜, 只愣愣的望着夜空,良久良久。
“你, 都对他说了什么?”泛着银色光芒的瞳孔忽然一转,苏萤的视线落在了萧郁面上。
那眼神平静至极,却让萧郁心底如同荒原一般,瞬间杂草丛生,遍地荒芜。
他往前踏出几步,眼睛紧紧的黏在苏萤染血的指尖,喉结滚动,“你受伤了……”
苏萤转过身来,双眼正视着萧郁:“你到底对他,都说了什么?”
萧郁瞬间被苏萤那眼神迫的停下了脚步,他任由僵硬的双臂落回身侧,话说得极缓慢:“只有他死了,你的龙筋才可以修复,我反复推演了不下千次,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否则天雷降临,你唯有魂飞魄散……”
“呵”,苏萤低声重复,“魂飞魄散……修复龙筋,是吗?”
话音才落,原本正朝着漆黑夜空飞去的星芒竟忽然间停了下来,在半空中飞速旋转起来,而后又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强行停下,转而汇聚成一条星河,猛的、得自半空跌落,宛如一尾银色的游龙,直直的朝着苏萤掠来。
那银色小龙虽然来势极快,可半分杀气也无不说,甚至能探知几分无法言说的极温柔静谧之气。
萧郁亦抬起头来,看着空中异象,喃喃低语:“天地气运已成……”
祁嘉身死当场,想来萤萤成功重铸龙筋已再无悬念,他本该松一口气,但不知什么缘故,萧郁心下竟愈发慌乱起来。
只见银色小龙在半空中翻滚不休,直朝着苏萤胸口处而来,却在即将要触到苏萤衣角时,猛的停住在苏萤面前,不过一臂的距离。
一双银色的竖瞳温柔的注视苏萤,一眨也不眨。
可当苏萤刚要朝它伸出手时,它却又躲开了,开始围绕着苏萤周身游走、翩跹不断。
像是不舍,又像是留恋。
苏萤凝视着银色小龙,忽得开口问道,“是……是你吗?”
银色小龙没法开口回答,却回应一般用龙角轻轻蹭过苏萤的鼻尖。而后忽的一摆尾,整个身体便一下子便窜进了苏萤的眉心处,消失在她身体中。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熟悉又陌生的灵力便忽然涌现,开始灵脉中冲撞不休,将干涸封堵许久的每一处灵脉都润泽修复。
在暗淡无垠的黑夜中,少女缓缓的闭上双眼,倏然凌空而起,银色的光芒自她周身疯狂涌出,扬起她如墨长发和裙摆。
天地交界之处,忽然响起了一声龙吟。
纯白色的鳞片在苏萤的脸颊若隐若现,顺着她的脖颈延伸至被衣襟掩盖的深处。
这般景象,让萧郁看得几乎失了神,琉璃般的眼眸中尽是狂喜。
他喃喃道:“终于成功了。我可以——”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骤然朝他席卷而来,锋利的冰刃夹杂其间,灼人的杀气凛冽出鞘,虽还未至,却已在萧郁的脸侧割出几道血痕来。
仙君既已身死,妙高幻境自然破裂,再无法限制苏萤的灵力。
这是下了死手!
萧郁瞳孔猛的一缩,下意识的横臂格挡。
“嘭”的一声巨响,只见萧郁竟被那道飓风硬生生的撞飞,狠狠的砸在一方巨石之上。他立时吐出一口血来,却也顾不得擦,只抬起头来唤,“萤萤……”
“是你杀了他。”
苏萤攻势不停,右手在半空一抓。下一刻由寒冰所铸的长鞭便破空而出,鞭尾重重甩出!
只听“咔啦”一声碎裂之声,萧郁胸口的衣襟应声碎裂成几块破布,露出遍布伤痕的胸膛来。
萧郁却也顾不得了,他根本没有分毫心思去招架,只惶急的想要靠近苏萤。
只要能靠近一点就好,只要再靠近一点……
只要一点点……
他不该赌,他不该那么自以为是。
他不该给祁嘉这个机会,让他以这般惨烈的方式死在萤萤眼前!
他实在是没想到祁嘉竟然当真会为了自己那一句莫须有的话,就愿意为苏萤舍弃掉性命。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般?这样一来,苏萤还能忘得掉此人吗?
冰鞭挟着酷烈之气,呼啸着再一次抽来,可萧郁仍旧愣怔的望着苏萤,没有丝毫反应。
“啪”的一声脆响,只见一道拇指宽的血痕自萧郁的下颌而起,撕裂的皮肉一直延伸到了锁骨处。
鲜血淋漓。
她是当真要杀了他……
她是认真的。
萧郁突然开始动了,长腿一迈就朝着苏萤走去。他顾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只伸出手来,拼命想要握紧苏萤的袖口,可他的手指颤抖僵硬,竟无法用上半分力气。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萧郁忍不住再一次的问自己。
他死死的凝着苏萤,竭力的想要从她的眼中找出一星半点证明,证明她至少还在乎自己,证明她还有可能回到自己身边。
可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厌恶。
她,厌恶他。
雷泽山的二殿下,睥睨万物、娇矜任性,对不相干的人自来是吝啬任何好脸色的,可是望向他的眼睛自来却都从来都是爱慕的、信任的、喜悦的,藏着万缕千丝的情意。
纵使百年之后,二人在妙高幻境中相遇,苏萤看向他的目光也多是平静的,而不是如现下这般。
厌恶——
她,他,厌恶。
仅仅四字,可他翻来覆去,如何都无法顺利将这四个字顺利的连成一个句子。
时间忽然间就变的极慢,萧郁足下一个踉跄,竟险些栽倒。他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在这短短数十步的距离中消失殆尽。可他终究,来到了苏萤身前。
他伸出手,指尖颤动着向苏萤的衣裙靠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梦寐以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