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没指望这几人能杀了祁嘉,只要能暂时拖住祁嘉片刻便好。趁此机会,萧郁转身一抓,反手扣住苏萤,声音不高不低,却正正好让祁嘉与苏萤听个清楚。
“那我就信祁大人这一回,权且当祁大人说的是真的,那祁大人就没有发现萤萤她——”
萧郁略一停顿,低头看一眼苏萤咬得死紧的唇,才继续道:“身重剧毒,命不长久了吗?”
可祁嘉只全心招架四周的攻击,没有回应。
倒是苏萤低喝一声,警告道:“萧郁!你别太得寸进尺了。鱼死网破,你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
萧郁手臂一紧,就将苏萤反扣得更牢,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一般,低声道:“他既然这般爱重与你,甚至能分得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你。那萤萤不妨猜猜,若是他知道只有自己彻底湮灭于天地间,才能救你一命,他会怎么选?”
苏萤心下一沉,“你要做什么?!”
萧郁笑出声来,“萤萤的确聪明。你猜得没错,以身殉国并非祁嘉的夙愿。无妄山虽掌天地因果机缘,却也并非无所不能。他的夙愿到底是什么……就连我也不清楚。”
“仙君他到底与你有什么仇怨?!你就不怕同天界结仇吗?”
苏萤一时心下大乱,她早就怀疑萧郁出现在此的真正目的。这人心思极深,从不做无用之事,可她实在没想到萧郁真正的目标是阻止仙君成功渡劫,那他放出消息引自己入妙高幻境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苏萤这话问的自然而然,只是在萧郁听来,这一句话与维护祁嘉却没什么两样。
他手臂霎时间收的更紧,一字一句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般,“萤萤这话说得倒叫我伤心,我与天界仙君能有什么仇怨?我来这,只为让你重塑龙筋,为何你总是不信?只有重塑了龙筋,我们才能重新开始啊。”
“你还在装?!”实在是恨得太狠,苏萤的手用力扣在萧郁的手臂上,指甲深深的嵌入萧郁手臂的皮肉中,隔着衣物也抓出道道血痕来。
那厢的祁嘉却是一直注意注意着这边动静,见着苏萤面上神色起伏剧烈,他手中的剑也舞的愈发得快。
萧郁朝那处扫去一眼,心头翻滚不朽的狠戾让眼神愈发阴鸷,“仙界诸君历劫之时,会激发天道大气运。祁嘉世世早逝,历经几世仍未脱困,气运已经积累至顶点。这一世,只要你夺了他的天道,不仅能重塑龙筋,就连灵力也能恢复至最鼎盛的时候。”
——怀中的人微微一愣,挣脱的力量逐渐减弱了下来。
萧郁笑了笑,继续低声诱.哄:“怎么样,想不想试试?你放心,此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没人会知道。我会安排的妥妥当当,一丝一毫的消息都飞不出去。只需要你亲手杀了祁嘉,只要你动手。”
他轻声的劝:“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萧郁。”怀中之人原本沉默的如同一尊雕像,此刻却突然出声。
他当然自觉胜券在握,唇角都含了真切的笑意,温柔应道:“——嗯?”
苏萤道:“我当真没有看错你啊。”
萧郁一愣,只听那声音继续道:你当真是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不择手段、没了心肝的人啊。”
“你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和你一样?”
下一刻只见苏萤高高抬肘,朝萧郁胸口的伤处毫不留情的撞去!
胸口顿时剧痛难忍,萧郁闷哼一声,手臂的力道松懈了三分。苏萤自然没错漏这个时间,立刻脱身而去,“我同你说过,你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不会再信。”
萧郁狼狈的站在原处,原本就尚未愈合的伤口被这样狠厉一击,骤然撕裂开来,鲜血立刻喷涌而出,瞬间就将胸前的白色绷带浸湿了。
一丝鲜血沿着萧郁的嘴角缓缓流下,他却也顾不得,只低头愣愣看着胸前的伤口。
苏萤则站在三尺开外,平静的看着他的模样,半分动容也无,“仙君历劫失败,可雷泽山的二殿下却能忽然就能腾云升空、跃升真龙。这等异事,天界会什么都察觉不出?”
萧郁半垂着头,散落的黑发掩住他的侧颊,只能看到他的唇角勾了勾,逐渐低低笑出声来:“萤萤真是长进了不少啊。”
苏萤不接这话,只是继续道:“你的目标,是雷泽山吧?”
虽是问句,可她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不等萧郁开口,她又道:“百年前我就奇怪,困龙滩失传许久,世间众人都畏于雷泽威严,没有一人敢碰不说,更遑论修复此阵……可你却敢。你不仅有这个胆子,甚至还成功了。”
苏萤偏了偏头,接着往下猜测:“你与雷泽山有旧仇?”
萧郁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让我猜猜,兄长他比我大不了多少,从来只爱闲云野鹤、不管世事,与你结仇之人定然不会是他”,苏萤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还说过我娘亲去救过你,那同你有仇的自然也不会是她。”
她从袖间抽出一根发带来,素手一挽,满头黑发就被束了起来,几丝黑发松松垂在耳畔,显出一种别样的利落爽朗来。
苏萤将双手放下,将最后的答案说了出来:“说罢,我父亲与你有什么仇怨?”
萧郁定定的看着苏萤半晌后,笑声终于倾泻而出,“萤萤,当真是聪慧呐。”
“——只可惜,你只猜对了一半。”
“杀了此人、夺了他的因果,天地大道的气运就可以帮你重铸龙筋,这一点我确实没有骗你。若是有一字虚言,就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苏萤蹙眉,“你说什么?”
萧郁却已经转过头,右手执剑、剑尖所指之处,正是祁嘉的咽喉之处——原来祁嘉不知何时已经将那几名侍卫解决了个干净,不知不觉朝萧郁身侧靠近了来。
他偏过头望着祁嘉,恶意满满:“祁大人,且当你分得清谁才是真正的萤萤。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否发现她身子有恙?”
祁嘉没有说话,可他脑中却闪过苏萤突然浑身冰凉的那一日。
那时苏萤的解释是她深重奇毒,只要找到解药就好。可他命人暗中探访许久,也从未听说有一味毒药能瞬间让人浑身冰凉如同死去多时一般。
萧郁冷眼瞧着,见他没有否认,便已经猜到了三分,他凑到苏萤耳边,咬牙切齿道:“原来你连此事也同他说过,当真是关系匪浅啊。”
苏萤冷笑一声,并未理他,只对祁嘉道:“这个人的话半个字也不能信。你只管杀了他便是,不用管我。”
——她与萧郁就算身死当场,也不过是被弹出妙高幻境,除了受一些幻境反噬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可祁嘉却不同,若是这一世再不渡劫成功……
苏萤咬了咬下唇,她不敢再往下想。
祁嘉看了苏萤一眼,却没接她的话头,只是对萧郁道:“要怎么救?”
萧郁挑了挑眉,说的轻描淡写:“当然是,用你的命来救”,他半垂下头,看了一眼苏萤,面上的笑意愈发的大,“不知祁大人你……愿不愿意?”
祁嘉冷冷的睨着他,没有开口。
见他这反应,萧郁丝毫不怒反倒是难掩快意,他朝祁嘉一指,眼睛却看着苏萤,“你瞧,别管他之前说得多动人,他根本不愿意为你死。”
苏萤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的命是他的,谈何要为我死、又凭什么要为我死?”
哪里想听了这话萧郁面上竟露出些许诧异来,他看一眼沉默的祁嘉,又望向苏萤,疑惑道:“他喜欢你,却不愿意为你而死,这还算是哪门子喜欢?”
苏萤皱眉看着萧郁,“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第26章
萧郁又看了祁嘉一眼, 他忽然间大笑出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看向祁嘉,眸中情绪复杂, 快意之中又混杂着怜悯:“你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语罢他忽然间就松开苏萤,朝祁嘉攻去。
剑光飞舞、铮鸣不止。
祁嘉面色亦是沉沉, 他身形没有移动半分,只反手一格, 两人立刻就战在一处。每一招、每一式都毫不留情, 带着致对方于死地的狠辣劲。
“原来兜来转去,她连你的心意都不曾知晓”,萧郁手腕一抖,剑身翻转之间直朝祁嘉的心脏处削去,“因为你不敢说, 你知晓一旦说出, 就绝无可能呆在她身边了。”
“——她对你,根本无意!”
祁嘉刺出一剑, 稳稳当当的将萧郁逼了回去,淡淡道:“那又如何?总归我还有机会, 可她对你可是尤为不屑、甚至避之而无不及。你若是识相, 就该自动消失,别出现在她面前惹她厌烦了。”
两人之间速速站了五个来回, 等萧郁旋身而退,站定之时面上的笑已然彻底消失。
他突然想起那一年,苏萤忽然间不吭一声消失了数日,去了何处、又做了何事竟然连他也不肯说, 瞒的极紧。
如今一看,她定然就是来了这妙高幻境中, 也不知与祁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得本该忘却一切的仙君转世竟然时隔百年都对她难以忘怀……
——还有她虎口处的那块红痕,那分明界上仙命定姻缘之人才会留下的痕迹。
也不知祁嘉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在她身上留下。
当真是该死!
思及此萧郁下手愈发的狠,几乎每一招都冲着要祁嘉的性命而去,恨不得立志时将他斩于剑下。
殿中本在混战,可现在所有人都退守至周围,只剩下萧郁与祁嘉缠斗在殿中央。见双方的统帅都厮杀的如此剧烈,双方的人亦是愈战愈勇。只是到底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心有余而力不足,众人的声气都不如刚开始那般,想来再过一刻钟,胜负就会揭晓。
苏萤站在一侧,正紧紧盯着战局,却不防秦玉凑近了来,低声道:“陛下,事情有异!”
秦玉说的又急又快:“有外人混进宫里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殿中了几处,“这几人的身形、招数皆不是我大梁中人,是蛮族混进来了!”
秦玉原本就拖着伤腿,这一番打斗下来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可她却浑跟个没事人一般,只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请陛下速速离开。”
苏萤的心神却还在祁嘉与萧郁的战局之上,她亦是万分着急,低声询问:“你还有多少人?”
秦玉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说出的话就带出了一分犹疑来:“我的人都在宫外……”
苏萤:“……”
“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我是问你宫里还安插了哪些人,这种时候就别瞒了!再瞒也没用,胜负在此一举!”
像是为了印证这话一般,苏萤才一说完,几道冷箭就嗖嗖的朝着两人激射而来。
她暗骂一声,连忙扯过秦玉躲在了一根柱子后面,语速极快,“你去救祁嘉!这些人的目标是我,我先去把他们引开。”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秦玉一把抓住,焦急道:“陛下!”
苏萤回过身来,抬手按在秦玉的手背之上安抚般的拍了拍,说话时眼中再无从前的嬉笑戏谑之色,满满的全是郑重:“我不管你同祁嘉在密谋什么,但我相信你们都是为了大梁好。其实你选的对,祁嘉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这话背后隐藏的意思惊得秦玉几乎要抓不住苏萤,她连眼角都泛出一丝红来,艰难道:“陛下,陛下——是何时发现的?”
苏萤摆了摆手,转身就想走,可秦玉却始终不肯松开。她没了法子,只得开口:“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快走快走”,说罢就不等秦玉反应,用匕首割断了被秦玉紧紧揪住的衣袍,从殿中的一侧角门跑了出去。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避过一路上混战的士兵们,朝着御花园跑去。苏萤记得那处有一丛假山,其内藏有一个十分隐蔽的石洞,想来应当不太容易被找到。
时辰愈晚,夕阳落的越快。
原本昏黄色光线被漫天云霞映衬,反倒是现出了极为夺目的斑斓来。
夜风拂过耳侧,已然带了三分入夜的凉意。
苏萤忍不住拢了拢衣裳,忽然又想起方才秦玉震惊至极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难不成当真以为她每天都在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苏萤忽然有些好奇,在这些朝臣的心目中她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是亲信佞臣的昏君、还是不务正业的败家子?
苏萤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直到那股子寒凉沁入心肺。
其实一切都早已有迹可循。
当初祁嘉为什么会倏然提出让张觉与秦玉成婚?又为何明知后宫不得干政还主动想要帝后之位?
落日终于完完整整的沉入天际,只残存了深金色的光线在天空中。天幕的正中央已经隐隐出现了一轮圆月。
趁着最后一丝光线,苏萤疾步跨过桥廊,随手摘下一只耳坠扔在湖边的草地上,做出她潜入水中逃跑的假象。而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躲入了山洞之后,这才气喘吁吁的坐了下来。
她想,既然祁嘉愿意花费这般多心力布下这个局,那他的心愿应当不难猜。
是消灭蛮族,让大梁国泰民安罢?
天色漆黑,早早就出现在空中的那轮月亮现下却不知去了哪里。苏萤只得摸黑前进,好不容易才寻了一处干燥的岩石,靠着岩壁坐了下来。
这猜想倒也完全合理,毕竟祁嘉身为天界仙君,心中念着的自然也应当是护卫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