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唇，半抬起头来，眼皮压下一半，就这样斜斜的望着苏萤，“那又如何？”
苏萤蹙了眉，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什么？”
“天界如何？天道又如何？”萧郁站直身体，凑近了苏萤耳畔。
小巧莹白的耳廓陷在黑发中，萧郁这一次没有忍耐、也不想忍耐，薄唇轻轻一触，印在了少女软软的耳垂上。
一道劲风霎时间袭至他的胸口的伤处，萧郁仍旧站着没动，可另一只手掌却稳稳的接住了这一拳，他笑道：“萤萤变了，从前可绝不舍不得这样对我。”
萧郁对苏萤说着话，但视线却始终盯在祁嘉身上，深沉如山海的杀意敛在浅色的瞳孔中，一眼望去竟然是极慑人。
“——你可知道，我为何想让你杀了他？”
苏萤却再也耐不住，旋身一踢将萧郁逼退，“都督的心思比山海还深，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猜。”
萧郁闪身躲了开去，许是动作太大不小心扯动了伤处，他捂住胸口轻咳了一声，转头却对祁嘉道：“祁大人这般镇定，难道就不奇怪为何到现在宫门处都毫无动静？”
祁嘉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反而道：“是啊，到现下都没有动静，难道都督竟没发现半分异常？”
他一边说着，一边偏头盯了一眼苏萤——极淡的一眼，却让苏萤浑身上下一个激灵，竟没忍住抖了抖。她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立刻明白过来祁嘉的意思，蹬蹬蹬又站得离萧郁远了五步。
这一动静自然也逃不过萧郁的反应，他收回视线望着祁嘉：“看来祁大人早已察觉，京城外的重兵想必早已被拦住了。只可惜……不知仅凭祁大人一人，又能否拦得住这殿中的上千侍卫？”
他击掌三下，下一刻便有数不清的士兵倏然出现，自破损的殿门外鱼贯而入，举刀将殿内众人团团围住。
只听众侍卫高喝道：“祁大人暗通蛮族，我等奉陛下之令，就地格杀！”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才有一文官模样的人站出来，指着萧郁的手指颤抖着：“都督你怎敢？陛下人此刻分明就在此处，何时说过要格杀祁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如此矫传圣意，莫非想要篡位不成？”
萧郁没有开口，却有一名侍卫立刻出手，一把扯了文官的发髻，手起刀落间便将那文官当场斩杀。
热血溅了一地，那侍卫却丝毫不以为杵，随手一扔，人头便咕噜落地，一路滚至大殿立柱之下。
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现如今只睁着一双还残存着惊惶与不解的眼看着殿中众人，依旧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郁连眼风也不往那处扫，只朝苏萤伸出手来，温声催促：“还不过来？你乖乖听我的，说不定我还能饶他一命。可你若是再调皮，我可不敢保证接下来我会做出什么。”
苏萤冷冷的看着萧郁，心下后悔至极，只恨自己为何躲起来了百年，却还是踏入此人的圈套之中，让自己落入这般被动的局面。
萧郁极耐心，手臂仍稳稳的悬在半空中，像是看不见苏萤面上的厌恶一般，又道：“等什么，还不快些？”
众人心下都知不妙，隐隐约约仿佛都已能遇见萧郁最后的胜利，一时间再没人敢出声阻拦了。
轰然一声巨响，却听四周喊杀声骤然响起！
身着黑甲的禁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挥刀与萧郁的人混战在一处。数量之多，竟然与先前那些侍卫不相上下。
祁嘉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的逼近，“都督未免也太自大了些，莫非都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一时之间，两个男人相对而立，苏萤被夹杂两人之间，呈三角之势。
萧郁朝殿外扫了一眼，没理会祁嘉的话，却睨着苏萤，“萤萤也知晓此地早有埋伏不成？”
“——萤萤想要杀我？”
苏萤没开口。
萧郁便笑了，“瞧我问的什么问题，萤萤不早就杀过我一次了吗？再杀一次，也无妨。”
他收回手来，对祁嘉道：“祁大人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关于萤萤——哦，就是你口中的小五，难道你从来都不曾好奇过我为何会唤陛下萤萤？”
“萧郁！”苏萤一时气急，叫破了萧郁的本名。
“你看看”，萧郁面上的笑意愈发的大，“萤萤唤我的这个名字，祁大人是否也没听过？我与她认识的时间、过往的牵扯，比祁大人所能想象的，要多太多。”
“——就凭一个你，也想要动摇我和她的关系，可笑。”
第25章
苏萤心惊胆战的看向祁嘉,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怕他被萧郁的一番言辞扰了心智，让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产生怀疑。
日已逐渐西沉, 原本澄亮的殿中也变得昏暗了起来，浓稠的金色的流光四溢。四周的兵刃相接之声仍旧不绝于耳, 丝毫未有减弱不说，众人都杀红了眼, 反倒有愈发激烈的趋势。
祁嘉偏头看去, 只见恰好一抹光线落在苏萤的脸侧，掠过她小巧挺直的鼻尖、微微翘起的唇角，将一张莹□□致的小脸照的纤毫可见。
那双清澈的眼眸此时此刻全然被紧张占据了，其中正倒映着两个自己。
他凝视了半晌，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 忽然间就败下阵来了, 心头那丝隐秘的恼意如同入水的碎冰，不见了踪影。
——算了, 祁嘉心想。
她回来了，就好。
她终归, 还是回来了。
没有执剑的那只手缓缓的抬起, 探入那抹光线中。暖意自指尖而起，逐渐朝整个手掌蔓延, 让整只手都透出一种极温润的玉质色泽来。
祁嘉的动作仔细极了，瘦长的手指将苏萤袖口上的每一处褶皱都一一抚平了去，又紧接着向上，粗粝的指腹滑过苏萤的手腕——划过这处时, 力道忽然间就重了三分，狠狠擦过苏萤的手腕。
苏萤：……？
为什么突然对她的手腕发脾气？
她刚想开口, 可一对上祁嘉投来的视线，又瞬间蔫儿了下去。
谁曾想这还没完！苏萤又眼睁睁的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刚想躲开，却被猝不及防的捏住了耳垂。
——她一下子就僵住了，这又是要做什么？！
祁嘉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可手上的动作却恶狠狠的，将苏萤原本莹白的耳垂捏的通红一片：“不知道躲？怎么大了大了反应倒不如从前了，有什么好忌惮的，嗯？”
苏萤一连声的哀叫：“痛痛痛——”
她挣扎不休，可耳朵被人握在手中，任是再有力气也无法施展。好不容易从祁嘉手底下逃开，苏萤立刻护着自己的耳朵躲的远远的，再不肯靠近半步了。
见她这委委屈屈又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何发火的模样，祁嘉心头又是好气又觉好笑，干脆转头对萧郁道：“就算事实如都督所言，那又如何？”
“——什么那又如何？”萧郁眉头紧蹙。
祁嘉道：“往事如烟随风散，从前为何唤作从前，都督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萧郁嗤笑一声，是万分不屑的模样：“连从前也无，又何谈以后？”
谁曾想听了这话，祁嘉反而笑了。
他原本就生的极好，眼窝微深，衬得眉骨与鼻梁愈发的高挺，唇却薄而红，是秾艳至极的长相。只是平日里身居高位，不爱笑、又极毒舌，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倒是忽略了他的样貌。
可现在他的笑，却如同雾气弥漫的幽深山谷，松涛沁脾、冷绿万顷，肆意傲睨，让人心折。
他低头望着苏萤，深金色如流沙般的日光跳跃在黑睫上，氤氲出一派温柔。声音低的仿佛梦中的呢喃，纵使他极力压制，可浓烈至极的情意却也透出来了一二。
他道：“都督又怎知，我与小五没有从前？”
方才见二人那般亲密熟稔的模样，凛然寒意已然自萧郁周身克制不住的溢出，可他的语气却极不以为然，他道：“可笑……只是倒也不怪你有如此错觉，毕竟祁大人连谁才是真正的萤萤，想来都从未分清过罢。”
这话一出，苏萤的心顿时提的老高。萧郁虽然说的模糊，可凭祁嘉的才智，只要稍加思索便知其中的异样。
更何况，萧郁这话真正的目的……应当是在警告自己。
苏萤一下子就恨得厉害，原本在经历了百年前那事之后，她的性子已然平缓了不少，再不如从前那般冲动。之前想着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再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此人身上，所以才一再退让，可现在却着实是忍不下去了。
“萧郁！”只听苏萤倏然开口，一道黑影同时自她袖中出现，寒光闪烁间猝不及防的朝萧郁激射而去，速度之快，竟有破空之音。
萧郁自然瞧见了，他分明有机会躲开，却不知为何不闪不避的站在原处，直到那枚短箭逼近身前咫尺的时候，他才有了动作。
眼瞧着千钧一发之际，萧郁忽然抬手，“叮”的一声重响，短箭猛地射穿了萧郁的掌骨，牢牢的陷在他的血肉中。
苏萤却还不解气，去他的不想给雷泽再添新仇，萧郁简直就是得寸进尺！
她一咬牙，目光在地上一扫，立刻握住一柄掉落在地的长刀，朝萧郁攻去——左右也到了这般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算日后惹的雷泽与无妄山刀剑相向，她也必须如此做。
若是任由萧郁发疯下去，到时候仙君渡劫失败，天界追查起来，苏泽泄露天机之事定然隐瞒不下。
长刀带风，径直劈下！
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扣住了苏萤的手腕，不容抗拒的将她拦下。
苏萤气势汹汹的转头一瞧，正想吼一句“谁敢拦我！”却见祁嘉看着自己，竟是颇为嫌弃的模样“你这小鸡仔一般的力气，想做什么？杀人？”
苏萤：……？
——祁嘉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听了萧郁的话不仅丝毫诧异也无，还有空来嘲笑自己？
说起来，她这也算是在帮他出气吧？
萧郁可是要栽赃他造反哎？
只见祁嘉不由分说的从苏萤手中夺过长刀，方才眼中隐隐的戾气已经全然消失，显出一种如纯白云雾的纯粹来，他吐字极缓慢，字字都带着不容错漏的肯定：“谁才是真正的小五，我一直都很明白。”
此话一出，不光是苏萤，就连萧郁也没能立即回过神来。
“哐当”一声轻响，祁嘉随手将那长刀扔在了地上，抬手将苏萤耳畔的乱发抿至耳后，面上的笑意温柔，却又带着三分恶狠狠：“嘴都能塞得下一颗鸡蛋了，还不赶紧闭上？”
苏萤回过神来，立刻抬手去捂嘴，却立刻反应过来祁嘉是在逗自己玩，对他怒目而视。
祁嘉却笑的开心，“你该不会以为，我之前一直都没有认出来吧？”
……认出什么？
认出“她”不是她，发现她一字都未说，不告而别了许久？
苏萤的唇动了动，却觉喉咙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她忽然间想起前些日子初见祁嘉时的情景，那些分明被她注意到了却从未细想的异常。
她没有开口，只用那双眼望着祁嘉。
可祁嘉却明白了她未出口的抱歉。他面上不见任何责备之意，只摇了摇头，“原因不重要，我也不在意。我只知道一件事，你回来了。”
男人的目光逡巡在眼前这张瓷□□致的脸，滑过她的额角、眉梢，最后掠过她眼尾的那颗小痣，落在她的眼眸中：“——我很开心。”
笑意从他喉咙中溢出来，沉沉的、却好听的不行，他又强调道，“我真的很开心。”
那些数不清日夜的辗转和疑惑，无数次的自我怀疑和挣扎，他一字也不提。
他弯了眼睛，只是道：“非常开心。”
祁嘉这话实在太突然，苏萤甚至直到现在都未完全反应过来，只愣愣的望着祁嘉。
少女一双杏眼睁圆噔噔的，一时间竟夺了原本的骄矜模样，看起来竟然有些呆愣可爱。
——祁嘉这话的意思，和自己想的一样吗？
他分得清自己？
可她上一次入妙高幻境还是百年前，到现在为止祁嘉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世了，为何还记得从前的事情？
混乱的思绪如同飓风，将苏萤脑子搅的乱七八糟。数不清的纷乱念头如同满地的落叶，被风拂过后只剩下了满地的萧索——原来祁嘉早已察觉到此间有异。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啊。
就在苏萤尚自沉思之际，那泛着玉质光泽的手又覆了上来，这一次是贴在了少女的侧颊，稍稍带着一些力道，将她颊边的软肉稍稍挤得变了型。但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瞬间，那手下一刻便恶作剧一边，掐在苏萤的下颌两侧，用力朝中间一挤。
祁嘉看着眼前这张被挤变形的脸，眼里像是蕴了整个夏日焱阳的炙热，“不用担心”，他靠近了苏萤，“我分得清清楚楚，从来都没有错认过。”
“祁大人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道厉喝伴着呼啸声陡然袭来。
祁嘉反应极快，立刻将苏萤朝一侧推出，自己同时闪身后退，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击，下一瞬间只见一道利刃自半空重重劈下，几乎是擦着祁嘉的身侧劈下。
萧郁一击不成倒也没再继续追，他身后几名侍卫立刻跟上前来，将祁嘉团团围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