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又残忍。
苏萤只觉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都如同刀割一般,一刀接着一刀,疼进了骨头缝儿里。身体上的剧痛让她恨不得继续昏睡过去,可心底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她,让她赶紧醒来。
“滴答”一声……
又是一粒水滴重重砸落,飞溅起四散的细小水珠。
纤长浓密的睫毛猛然一颤,苏萤终于睁开了双眼。
第4章
还未完全清醒,可苏萤已察觉不对,她下意识猛地一扯双臂,原本沉重至极的锁链顿时被拉扯出“哗啦”一通沉闷乱响,可哪曾想响声过后,那锁链却依旧坚如磐石,分毫不动。
苏萤的心立刻狠狠沉了下来——竟然连她的力气都动不了这锁链分毫!
她抬眼扫过四周,除去一片潮湿的石壁外,再无其他半点声息。她闭上双眼默默地开始感受体内的灵力,却竟然连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都感受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对她的下了什么禁制?又是谁绑了她?!
纤长的睫毛飞快的颤动着,像是展翅飞舞的蝴蝶。苏萤紧紧闭着双眼,脑中却在飞快的思考起来,她将与自己有过节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排除,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
难不成……这事是和她爹的仇家有关?
她爹睥睨万物,脾气暴躁,千万年来结下的仇家数不胜数,到底会是谁?可那些个仇家没有一位不被她爹爆打服气了的,又会有谁有这个胆子,在自家爹风头最劲的时候绑了自己?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唯一剩下的那个答案隐隐约约的浮现在苏萤的脑海中,那个至今也让龙主忌惮三分的姓氏。
——斩龙一脉?!
可这一脉在几百年前便已灭绝了才是,又如何会突然出现?
可若当真是斩龙一脉,倒是不足为惧。想起父亲命她随时随地携带的东西,苏萤反而冷静下来了些许,现如今看来,倒是幸好她听了父亲的嘱咐。
只是这些人绑了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为了要挟她爹?
苏萤猛地睁开了双眼,十指紧紧握成拳,再次竭力聚集自己筋脉中残存的灵力——也不知道若是爹爹发现她失踪了,该急成什么样?还有自己那不靠谱的兄长……
还有……
还有……
……还有江郁,他会来寻自己吗?会因为自己下落不明而担心吗?还是说,会觉得少了自己这个麻烦而松了一口气?
双唇翕动,苏萤无意识的呢喃出少年的名字,脑中也同时闪过江郁那双略显冷漠的狭长眸子。
——会来找自己的吧?
……自己毕竟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吗?
江郁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一定会的。
幽暗的石穴中暗无天日,一丝天光也没有,苏萤根本不知外面的任何情况和动静。在无边的寂静中,时间的流逝格外缓慢,无从察觉的压抑和疯狂开始在心湖最深处累积起来。
可无论过去了多久,自苏萤指尖缓缓淌出的鲜血依旧没有停下来,甚至开始在她身下汇聚成了一小滩血水。
不仅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周身七大命脉更像是有了黑乎乎的空洞一般,鲜血从中缓缓渗出,浸湿了周身的衣物。
白裙不再,远远打眼一看,倒像是个被铁链悬吊起来的血人一般。
这可真是不大妙,苏萤昏昏沉沉的想着,灵力皆是蕴藏于血脉之中,自己血流不停,原本就无法调动的灵力愈发少的可怜。
苏萤重重的喘了两口气,而后死死的咬住下唇,双掌成拳再次奋力一挣——手腕处立刻传来密密麻麻钻心的痛,那种痛若是细说起来,便像是数九严寒时节被冻得僵硬至极的皮肤上,又再次被银针一根接着一根狠狠扎下。
贝齿立刻咬的死紧,苏萤痛的闷哼一声,水光立刻盈满了眼眶,可也只是盈满了,并未落下。她却也顾不得,立刻抬头去查看锁链的情况。
可是腕上的镣铐依旧纹丝不动,牢牢的束缚住她的行动。唯有有了变化的地方只有她自己的手腕,那处早已无一块完好的皮肤,露出其下红白夹杂得森森的血肉来。
这种惨状,如果叫寻常人看上一眼,都会被生生刺的移开视线,不忍再瞧。
待熬过那一阵钻心的痛,苏萤却不知为何倏的抬起头来,她眯了眯眼,仔仔细细的打量过一遍四周的岩壁,而后视线落在某块岩石的背后。
“既然来了,那就出来吧,躲躲藏藏的到底是有多见不得人?”
可空荡荡的石穴之中,只有苏萤的声音在回响,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片寂静。
苏萤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对方依旧没动静,冷嗤一声,干脆拆穿道:“下次要行偷窥之事,就将身上的味道藏好了再来,做事不干不净,实在不入流的紧。”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躲下去就没意思了。
只听一声娇笑从漆黑的岩石背后处传来:“倒是我小瞧你了”,来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岩石后走了出来。
苏萤凝神盯着那抹逐渐从黑暗中显现的身影,忍了又忍,可仍旧没有忍耐住,震惊与不解齐齐的从眼中泄了出来,只见她嘴唇翕动,一字一顿道:
“……怎么会是你?”
她怎么敢?!
只见闻舒自岩石后缓步踏出,挑了一块平整的岩石,又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铺在上面后,这才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打量着苏萤现下的狼狈模样。
白衣染血、灵力殆尽,那双总是充斥着骄纵傲慢的眼睛终于黯淡了下来,殷红血液衬得苏萤脸色愈发的苍白,狼狈的简直让闻舒都忍不住唏嘘。
好好的一个龙族公主,现如今却成了她的阶下囚、落水狗,任她处置,想打便打、想杀就杀,如何折辱,也再不会有人为她出头了。
闻舒忍不住啧啧了两声,开口说话时甚至带上了两分惋惜,“真是可怜见的,怎么会沦落到这般任人宰割的境地,瞧着让人的心都碎了。”
她原想看看这位公主落入谷底之后的丑态,可哪曾想无论她如何讥讽,苏萤的面色却始终无比平静,除却最开始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便再无旁的情绪,只是抿了抿唇,简简单单得干脆:“你想要什么?”
苏萤问出这个问题是再正常不过了。
闻舒一介无法修炼的凡人之躯,能活这么多年,全靠雷泽山用灵丹妙药供着,苏萤想不通,闻舒到底哪来的胆子竟然敢绑架自己。
能让她做下这样铤而走险的事情,除非这个诱惑极大,大的能让她枉顾自己的性命。
可闻舒听了这话却并不开口,只站起身来,远远的落在苏萤十步开外,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着苏萤眼下凄惨的状况,就好似吸食鲜血的蚂蟥,直到将苏萤所有的狼狈都欣赏够了,她才满足的娇笑一声,转身离开。
“等……”苏萤心下一慌,开口正要唤,却立刻止住。
不行,不可以先乱了自己的阵脚。闻舒手无缚鸡之力,绝对不可能是她独自做出这事来,她肯定还有其他同谋。
那这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苏萤死死的咬住唇,咬的唇肉泛白,她紧紧的盯着闻舒的背影,直到闻舒彻底隐入了黑暗中后,石穴中的厚重锁链忽然发出“嘎吱”几声轻响。
——只见苏萤双臂正在微微发抖,原本挺直笔挺的脊背竟然直接塌了下去。
冷……
……好冷,寒气无孔不入,冻的人从骨头缝儿的深处都在泛着丝丝寒气。
灵力损失的实在太快,快的诡异。
苏萤浑身上下早已没了半分力气,若非被铁链吊着,整个人怕是早已委顿在地。
忍耐到了极点,满头的冷汗一颗接着一颗滚落,沿着额角划过眉梢,随即砸落至长睫之上。她微微撩起眼皮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突然落在了岩洞洞顶,只见一个隐约的九芒星图案刻在石穴的正上方,苏萤心下一凛,正想要细细瞧个清楚,却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沉沉的陷入了黑暗中。
***
荒原之上,朔风拂过重重叠叠的枯黄草木,露出一块诡谲安静的空地。
刺耳嘶哑的兽鸣咆哮低低的萦绕在草木之上。
只见五只似狼非狼、似虎非虎的野兽正将一黑衣少年围困在中间,厚重锋利的兽爪重重的踩在干涸的黄土上,正在不断的逼近。
圆月嵌在黑沉沉的天幕中,淡银色的月光如同薄纱,轻柔的覆在少年的脸庞。
少年身量极高,肩宽背直,可脸色极苍白,眼皮半阖,只露出些许琉璃般的瞳仁。整个人都如覆雪青松一般,冷淡之意铺面而来,唯有眼尾浸满了血色,使得少年都透出些许莫辨的昳丽。
纵使落入眼下这般危险境况,少年眸中神色却仍旧平静至极,倒仿佛此时此刻围攻自己的不是骇人的猛兽,而是什么顽石草木一般。
此处地名为九冥,乃是天地之间极为特殊的所在。无论神鬼,一入此地,则法力全无,如凡人一般脆弱。
九冥凶兽遍地,嗜一切灵力血肉,且不用承受任何的因果报应,可谓是立于不败之地。可虽然如此危险,仍旧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想要来此处,原因很简单,此地的天地造化格外有利于修炼,一日之功便可抵外界一年苦修。
所以众仙门便喜爱将弟子送入此处历练——当然长老们也不会眼睁睁的让门下弟子送死,多半会给一两件保命的法器,以防万一。
按道理说凶兽在此地称霸上万年,实不该对浑身上下都普通至极的少年如此忌惮才是,可处于这般有利之势,凶兽却仍旧不敢上前,只敢在原地踟蹰,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双方对峙着,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凶兽嗜血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只见四头凶兽对视一眼,忽然朝前一扑,佯装进攻,可就在同时竟有一头凶兽偷偷摸至了少年身后!
只见少年后背的凶兽猛然一跃,巨大的兽身拔地而起,挥舞着巨大的兽爪就要朝少年的天灵盖狠狠抓下。
——这群凶兽竟然已经有了灵智,还会用上调虎离山之计了!
眼瞧着就要命丧在兽爪之下,这般危急的时候,少年却仍旧微微垂着头,毫无反应。
唯有厉风拂面而来,扬起了少年耳畔的几缕黑发,才露出少年微微绷紧的嘴角,泄露了几分他的真实情绪。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锋利的兽爪离少年的脖颈只有半臂的距离的时候,却有一声兽鸣自天地交界之处乍然响起,悠扬威严,仿佛来自亘古洪荒,带着无上威压,响彻此间。
原本已被嗜血本能控制住的五头凶兽的动作猛然僵住,浑身粗糙坚硬的毛发悚然一凝,竟然齐齐停下了动作,原本高昂的兽首垂得低低的,不住的四下环顾,发出不安的嘶吼。
四周的空气在那一瞬间都仿佛凝滞了,就连原本淡漠的少年的眉间也微微蹙起,开始暗自查探周围的情况。
他一眼便瞧见天地交界之处似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光点,少年踏出一步,藏在袖中的双手正想动作,却突然浑身一颤,抬手就死死的按住腹部——只见在黑色衣物的遮掩之下,少年胸腹处有一掌心大小的血洞,正在汩汩淌着鲜血。
原来凶兽方才早已看出他不过是强弩之末,这才主动下手。
可方才那声兽鸣,却让凶兽从骨头缝隙深处泛出丝丝畏惧来,再也不敢停留在此处。粗壮的兽爪踩裂了枯黄的灌木,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在了远方。
空地之上,只剩下朔风在耳边呼啸。
江郁再也坚持不住,倏然重重的单膝跪了下来,强忍不住的喘.息声从他嘴角泄了出来。
四周寂静的诡异。
一抹阴影忽然间从江郁的头顶罩下,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雀跃蹁跹的蝴蝶,轻轻停靠在江郁的耳畔,原本该是无云的天气,却有粒粒雪花随风飘落。
“——这模样也太惨了。”
江郁抬起眼来,恰好一粒雪花便落在了他那纯黑的睫上,映衬着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眸,就仿佛是雪山之巅晶莹剔透的霜雪,能诱得人霎时间没了神志。
雪化香袭,苏萤微微一愣,再也移不开目光。
她只觉少年的眼眸漂亮的过分,如同今夜的月亮,又像是夏日傍晚的风。
是谁的心漏跳了一拍,继而疯狂的跳动起来,万劫难复。
她缓缓落至少年身侧,弯下了腰,朝他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
***
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周身的疼痛迫使苏萤从梦中惊醒,她努力的睁开眼来,四周依旧是阴暗潮湿的洞穴,哪里有那个少年?
——怎么会突然梦到她和江郁初遇时的事情?
苏萤用力闭了闭眼,而后再次睁开,
她被困在此处之后到底过了多久,苏萤已然记不清了。
在那日之后,闻舒也再未出现过。既不提要求、亦不审问她,那他们将她困在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萤才一开始思考,就觉得脑子里面像是有一根针在胡乱搅弄,痛的她牙关紧咬、面色发白。
她哪里能料到,就在她身下那块岩石之下,原本黯淡无光的法阵已然开始荧荧闪烁。不断从苏萤体内流出的鲜血顺着石板缝,正一滴一滴的汇入法阵之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图。
纵使苏萤的神思再昏聩,也感觉到了岩石之下的异常,她默念起咒语,虽然已失败过无数次了,她也极力想要调动体内残存的灵力。
“殿下,我劝您还是别白费力气的好”,沙哑慈祥的声音突然响彻在山洞之中,熟悉的令人心头一颤。
苏萤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吴嬷嬷满脸温和的笑意,正望着自己。
“吴……嬷嬷……”
第5章
吴嬷嬷抚了抚鬓角的银丝,笼着下.身襦裙,几步迈过一汪水滩,站定之后笑呵呵的道:“殿下足下这阵呐,唤作困龙滩,是专门用来猎杀实力强劲的龙族的”,说至此处,吴嬷嬷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没忍住又笑出声来:“这阵法已然失近千年,是……”
说至此处,吴嬷嬷微微偏头,朝身后投去一眼,“是江郁他啊,废了大力气才寻回来的,之后又花费了数年之久,才寻得使用之法,殿下可得好生感谢他才是。”
苏萤顺着吴嬷嬷的眼神,朝她身后看去。
只见原本隐在暗色中的少年朝前踏出一步,如刀刻般的下颌一半藏在暗处、一圈裹在光线中,眸中暗色交织、宛若深流,哪里还有半分梦中的剔透模样?
他一字未言,只凝视着阵中的少女。
苏萤几乎已成为了一个血人了,原本红润的唇干燥又苍白,布满数道血口。青青紫紫的伤口如跗骨之蛆,牢牢的吸食在苏萤的手腕上,好些地方竟已露出森森白骨。
骄矜霸道的龙公主,不过短短几日却已然颓败可怜至此,彷如即将坠毁的星辰,黯淡又衰弱。
自从江郁出现之后,苏萤整个人就僵住了,她只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荒谬的幻境中,整个人都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