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苏萤的胸膛正中狠狠刺下!
——那是护心鳞所在之处,亦是龙筋起始之处,是龙族的真正的要害。
护心鳞坚硬无比、无坚不摧,世间利器无可破之,只有当龙族灵力消失殆尽之时,才会失了作用。
其实闻舒大可不必用此全力,此时此刻苏萤几乎灵力尽失,护心鳞几乎已成了摆设,只要用利器轻轻一刺,便可戳破,又何必这样狠?
可是若能让苏萤多受一份苦楚,她闻舒便是多费几分气力,那又如何?
她乐意!
火光擦过匕首的刀刃,反射在苏萤突然睁开的眸中,一时间那眸中的银色光芒盛到了极致。
闻舒只觉匕首狠狠触到了一方硬物之上,那一瞬间她便觉不对,可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了起来,再睁眼之时,已然攻守易形,冰冷的锋刃已经横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对这一变故猝不及防,谁也没看清苏萤何时起身、又是如何动作,只觉眼前一花,闻舒就已被苏萤牢牢辖制在手中。
苏萤竭力控制着自己发抖的手,喉头一滚,强行将嘴里的鲜血咽下,不肯露出一丝乏力怯弱来,她冷冷的瞧着江郁:“你们的算盘打的倒是极好,只是我这条砧板上的鱼嘛……却不太满意,想掀了你们的如意算盘。”
吴嬷嬷大惊失色,一把嗓子尖利的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怎么会这样?!你当灵力尽失了才是!”
匕首锋刃又朝着闻舒柔软的脖颈软肉中压了压,苏萤顾不得从额角不停滚落的冷汗,冷嗤道:“孤陋寡闻,滚!”
话音才落,吴嬷嬷便觉一股极其凌厉的气朝她袭来,重重的击打在她的腹部,她痛的立时喷出一口血来,眼瞧着就要狠狠地砸向一旁的岩壁,斜刺里却伸来一只手臂,稳稳的定住了吴嬷嬷的身形。
只见江郁收回手来,琉璃般的眼眸中丝毫情绪也无,只凝着阵中的两人,终于开了口:
“放了小舒。”
苏萤敷衍的挑了挑眉,现如今虽然形势逆转,她眼中却仍旧没有半分神采,如同一滩死水。她扣住闻舒的手腕,狠狠一用力,只听闻舒一声痛叫,左手手腕便软软的垂了下来。
“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次。”
只这一击,闻舒的眼中就凝满了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她口中哀道:“江大哥……救救我……”
吴嬷嬷也是焦急万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只望着江郁。
江郁蹙眉的望着阵中两人,忽然之间瘦长五指一收,只听一声铮铮之音,苏萤足下的石壁瞬间应声化作齑粉,原本藏在岩石之下的阵法图再无从隐藏,露出被苏萤鲜血填满的凹痕!
——可那龙血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凝结成了坚冰。
江郁的视线落在那血红的坚冰上,点点头:“竟然想出这法子来,倒也不算太笨。”
苏萤抿了抿唇,她沉默的看了江郁半晌,道:“你二人退开,否则我就……”
“杀了小舒?”江郁朝苏萤的方向迈出一步,不以为然的接道。
只见他唇角一勾,从来都清俊淡漠的脸上竟然现了三分兴致勃勃,可语意中却满是威胁:“你大可以试试看这样做的后果。”
“果”字才出口,凛冽的杀意就如同飓风,瞬间卷至苏萤面前,“轰”的一声掀飞她的墨发与沾血白袍。
苏萤闷哼一声,整个人立时趔趄,却马上又站住了,可是自肺腑深处涌现的鲜血却再也难以忍耐,瞬间顺着苏萤的嘴角缓缓流出。
她没了大半灵力,再不似从前那般刀枪不入,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杀意,也足以让剧痛弥漫全身。
可仿佛破了个大洞的胸口呼呼的刮着凄彻透骨的寒风,这点皮肉痛又算什么呢?
她当然应该知道的,在江郁心中,她苏萤什么都不是。可在心底最深处,她又忍不住欺骗自己。
——毕竟从头到尾,江郁都未亲自对她出手,对不对?
困她于此处、要夺她灵力的,只有吴嬷嬷与闻舒二人,江郁他……
他从未亲自动手。
可现在……
就在苏萤一阵恍惚之时,只见江郁忽的动了!
月白色镶嵌水墨暗纹的广袖施施然展开,仿若遮天蔽日一般,将苏萤的所有视线牢牢挡住。
苏萤心下一凛,立刻回神,调动起残存的灵力。只见数不清的尖锐冰刺轰然暴涨,从已然化作冰层的鲜血中拔地而起,化作一柄利戟,朝着江郁激射而去。
去势汹汹,叫人胆寒!
但刺耳慑人的声响却在利戟触碰到江郁衣袍时戛然而止——可江郁分明丝毫防备也无,这是怎么回事?
第7章
随后江郁旋身一闪,直接躲过冰刺,接着抬手一掌重重的击在苏萤胸膛上,右臂一展夺过闻舒,衣袂翻飞间,就已安然的退回了原处。
身形漂亮利落至极,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
闻舒惊魂未定的趴在江郁怀中,直到被吴嬷嬷扶过,撑着依旧还在发软额双腿大怒道:“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伤我!我定要扒你皮、抽你筋,让你不得好死!”
怨愤恶毒的话语瞬间就回响在整个山洞。
江郁没忍住蹙了蹙眉,朝闻舒身上落了一眼,可闻舒如今正值情绪大起大落之际,没能注意到江郁此刻的神色。
这边三人站做一团,同仇敌忾,只剩下苏萤孤零零一人站在阵中。她抬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衣物,五指用力的泛白。
原本就重伤的身体再加上江郁这一击……此时此刻她还能站着,全然不过是靠一股气撑着罢了。
“当年你误入瘴气沼泽,身受重伤,我为救你,便将半身龙血全数转至你身……”她一边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眸忽然一弯,可那笑意如同雪粒入沸水,顷刻间便消失无踪。
苏萤垂下头,无神的双眼凝视着自己纹路纵横的掌心,“灵力认主,你我身上气息相同,所以它才不愿攻击你……”
说完此话,苏萤只觉自己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
惨烈的笑声自她染了血的唇中不断涌出,就连闻舒与吴嬷嬷也为这笑声中所蕴的绝望心惊。
她抬起头来,半撩起眼皮,定定的看住江郁,像是想再次仔仔细细的看清他的模样,可抬首之际,却只见寒凉锋芒的剑尖正直指自己。
多么可笑……她苏萤心心念念一直护着的人,却与她拔剑相对……
江郁原本心下不安极了,他方才根本没有用上全力,甚至连十分之一的功力都算不上,只是想迫使苏萤松手罢了。
可他这番心思苏萤不仅没体谅,反而还是这样的态度。
江郁眼神一沉,长眉紧锁:“你性子骄纵霸道,对他人未有半分回转,如今这般境况竟然也丝毫未变”,他停了停,又道:“还是早些收手,免得——”
苏萤却恍若未闻,潦草抬袖擦去唇畔鲜血,五指之间的印结得飞快,只见一丛又一丛的冰棱再次出现,数量之巨,令人咋舌。
江郁神色不动,只听剑鸣铮铮,迎头朝冰棱攻去。光影翻转,只见剑刃猛地切开冰面,发出让人牙齿打颤的声响,无数的冰棱应声被震裂成无数碎片冰晶,自半空缓缓飘落。
可下一刻,一抹素色的身影却陡然出现,隐在数不清的冰晶后,如离弦的箭一般,朝江郁掠去。
江郁长眸一闪,浓睫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暗色的深影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仍可见那持剑的手稳稳当当的,朝前一刺。
“——噗嗤……”
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分明不大,却瞬间荡入两人耳中,宛若重鼓。
苏萤与江郁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只是下一刻却见江郁琉璃色的眼眸轻轻一颤,平静淡漠的瞳仁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你……”
眼瞧着苏萤身形微微一颤,江郁下颌猛地咬紧,薄唇一启,短促道:“别动了!别,再动了。”
江郁如何也没料到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这一剑苏萤本应该接得住的,可是她为何半点也不抵抗?
苏萤闷咳了两声,血沫不停地从她的嘴角流下,“既然我这通身的灵力已然认你为主,那便不要了罢,咳……”
江郁立时一怔,一时间竟无法立刻反应过来此话代表了什么。
不要什么……不要灵力,还是不要……
他?
浴血的少女抬手死死按住仙剑利刃,五指陷入锋利的剑刃中:“你想要我的龙筋,是吗?”
话音才落,苏萤又缓缓朝前迈出一步。
——仙剑瞬间刺的更深。
江郁的手稳稳的,一丝颤动也无,只声音却染上了浓重的焦灼,他无暇再想其他,只警告道:“我叫你不许动了!你是当真想殒命当场不成,现在还在闹什么脾气?!”
这话说的让闻舒心头悚然一惊,她猛地朝江郁望去,只见少年面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紧张与疼惜: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江郁根本就没想过要取苏萤的龙筋!
苏萤的眼圈酸涩不已,她最后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江郁的脸,从斜飞入鬓的眉到那双她最喜爱的眼,再到那永远吐出伤人之语的薄唇——纵使伤口撕裂的疼痛、灵力枯竭的剔骨酷刑都无法阻止她的动作。
哪怕嘴里的嫩肉已被她自己咬的鲜血淋漓。
苏萤道:“为什么不动?”她歪了歪头,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意,“是害怕伤到我的龙筋,救不成你的……小舒?”
“不许再动半步!”
剑刃刺的愈发的深了,锋刃划开血肉,那只从来都稳如铁铸的手竟然也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苏萤笑了笑,听话的停住了朝前迈出的步伐,甚至还缓缓朝后退了半步。
江郁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他瞳孔一缩,神色霎时便紧绷了起来。
那素白如玉削般的五指忽然就泄了劲,只是轻轻搭在了锋刃的剑身之上。
苏萤的面上出现了如释重负的笑意,那笑意无从形容,看着却能叫人揪心不已。
“江郁……”她轻轻的唤,之后双唇微张,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再未吐出半个字。下一刻,五指便下了死力气,紧紧的扣住剑身朝着自己的护心鳞处重重一挑!
龙血炙热,如同岩浆,溅在江郁的脸上,灼的他心脏猛然重重漏跳了一拍,只觉自己彻底失去了什么一般。
火星自四溅飞散的血中猛烈燃烧起来,化作漫天的火光,照亮了这幽暗潮湿洞穴的每一处角落。
一条通体莹白、其质如玉的经络便自苏萤胸口处慢慢浮现,犹如轻柔的丝带一般,悠悠悬浮至半空中。
闻舒情不自禁的朝那处踏出了好几步,声音高的近乎尖厉,其中满是无穷无尽的渴望:“是龙筋!是龙筋!是龙筋啊,江大哥,快抓住它,快抓住!”
苏萤扯了扯嘴角,惊人的鲜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她却丁点儿也不在意,只凝神望着那条龙筋,似不舍、似留恋。
“龙筋受我灵力滋养,现如今我的灵力既然已认你为主……”苏萤笑了笑,转而看向江郁,视线点了点仍旧躲在江郁身后的闻舒,“那便不要了罢。”
话音才落,便见那通体莹白的龙筋周身都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碎裂崩塌的声响瞬间盈满了整个山洞。
玉碎,心死。
洁白的龙筋化作漫天细碎的星光,幽光烁烁,伴随着雪花,一起飘落。
“不!不!不……”眼瞧着希望就破碎在眼前,闻舒再也忍耐不住,整个人几近崩溃的哭喊起来,可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伸出双手,徒劳的想要留住碎裂的星光。
只见苏萤周身忽的爆出极其爆裂的气息,气流倏然之间便席卷了整个山洞,迫的人无法直视。
一尾巨龙忽的冲破云霄,长尾一摆,便隐入云层,消失不见。
***
时光如梭,转眼之间,已是百年之后。
仲夏时节,烈日如火。
无妄山却是自清凉无比,丝毫未被暑气影响。
一行侍从正低垂着头飞快的自云廊下走过,又踏上浮桥,手中捧着竹简玉帛,一路朝迎星殿行去。
到了迎星殿,为首的那位侍从便摆摆手,示意其余人候着,自己噙着殷勤的笑,去与门口的婢娥说些什么。
青衣婢娥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性子却沉稳异常,眼神一错也不错的扫过侍从们手中的东西,确认无一闪失,却仍旧朝侍从轻轻摇了摇头。
侍从一愣,双眼转而看向迎星殿那紧闭的厚重殿门。
“江郁!你休要欺人太甚!我李寻愿意给你三分薄面,不过是看在须弥谷与无妄山祖辈的交情,否则就凭你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配与我说话?!”
只见李寻一身着斓袍,正站在殿中高声叫骂,一番话之后挣的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不已,想似恼怒极了,就连额角的青筋都遮掩不住。
“说完了吗?”
高高坐于殿中主位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声音略显疲惫。
李寻心下一凛,原本还指着男人的手顿时泄劲,讪讪的垂了下来,他方才一激动,一不小心将心中所思全盘脱口而出,这可怎么办?师尊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他此次破境万分凶险,万万要收敛脾气,一定要借到白醪才行。
无妄山坐拥数不清的天材地宝,又掌世间因缘变化,这白醪或许对于他们须弥谷来说珍贵难得,可对于无妄山而言,却不过是信手拈来。可这般举手之劳,这江郁却推三阻四!又岂能怪他发怒?
可到底形势比人强,待李寻冷静下来,便知晓自己办坏了事,他嗫嚅两声,还在思忖如何开口,自尊心正陷入天人交战之时,就听得男人又开了口。
男人肩宽背直,俊美高大非常,可脸色却异常的平静苍白,根本未因李寻不敬之语起半分心绪波动一般,只摆摆手,疲惫道:
“送客。”
李寻喉头一哽,还想要说什么,却听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响,他整个人便被一阵风笼住,“送”出了门外。
殿中重归宁静,四座连枝蟠龙青铜灯静静地烧着。
江郁独坐在万年松生石雕刻而成的王座之上,盛夏酷暑时节,他却怕冷似的披着镶着毛皮的厚重大氅:“雷泽山那方可有消息?”
大殿中分明空无一人,可江郁的话才一出口,便有一阵风掠过,身穿黑色甲胄的亲卫单膝跪在阶下,垂首请罪:“属下无能,请少主责罚。”
瘦长的手指按了按眉心,江郁睁开眼,又问:“那件事安排的如何了?”
亲卫神色一肃,立刻开始细细回禀。
江郁听罢,面色未有变化,“下去领十二道戒鞭。”
那亲卫未有任何多余的神情动作,扣首后便又自原地消失。
迎星殿中又再次寂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