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手背上的印记爆发出一阵红光,紧接着便滚烫起来,灼的苏萤心慌不已。
“你放——唔……”
门外传来一片混乱的声响,而后那两扇紧闭的门扉被人从外推开来。
刺目的光线一拥而入,将房内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照的一清二楚。
余光瞥见了来人的面貌,苏萤心下又惊又慌,也不知从来里来的力量,猛地一下就将萧郁推开了。她也顾不得其他,胡乱抬袖擦了一下唇上的痕迹,疾步朝祁越的方向走去,口中混乱道:“你,你怎么来了?”
话才出口苏萤就想给自己一耳光,这话说得跟什么似的。
萧郁瞥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又看一眼门口的祁越。他倒是不慌不忙的,甚至还慢条斯理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将唇角的鲜血擦拭干净,这才转身朝向门的方向。只是这样一来,他唇上的伤口是愈发的显眼了,萧郁道:“祁公子不在秘境中坐镇,来我无妄山做什么?”
——原来囚禁了苏萤数日之地,不是别处,竟然就在无妄山。
祁越的注意力没有分给萧郁分毫,他只打量了苏萤上下,见她没有受伤的模样,这才朝苏萤伸出手来,唤道:“过来。”
那声音轻缓温和,同从前相比毫无异常,可苏萤却好似浑身炸毛的猫,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滴溜溜的走过去,又乖乖的牵住祁越的手,任由他将自己拉去了身后。
祁越捏了捏苏萤的手,这才像是注意到房中还有一个人一样,对祁越道:“小五在此叨扰数日,已是不便,我将她领走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有礼有节,礼数周全。可步子迈得却极大,大得几乎让苏萤有些跟不上。她吃力的抬起头来,想看看祁越,却只看见他下颌绷得紧紧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端肃。
苏萤心下惶惶,一时间什么也不敢说了。
两人才步下殿外的台阶,就听见萧郁的声音从半空之中传来。苏萤抬头一看,只见萧郁不知何时纵身已经追了上来,轻轻落在二人身前数尺之远,拦住二人的去路:“祁公子,这是要带我的未婚妻去哪里?”
“未婚妻”三字一出,苏萤便觉一股大力从祁越的手上传来,握得她手掌生疼。可她硬是忍住了,一声没吭。
祁越面无表情的看着萧郁,一字一顿道:“小五是我的未婚妻。”
萧郁却笑了:“无妄山与雷泽结下亲事,已昭告天下”,他看了一眼祁越与苏萤交握的手掌,再抬起头时,视线已是森森如冰,“天界岐山也派人送来贺礼,祁公子不会不知吧?”
第47章
细密的雨水从天际飘落, 如同细细的绒毛一般,飘落在三人的身上。
苏萤抬起头来,想去瞧祈越的反应。这些时日她一直被困在无妄山, 并不知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消息来源唯有萧郁,并不知道这婚事到底是真是假。
她看着祈越和萧郁对视, 却始终没有开口。
漫天的细雨忽然间大了一些,落在黑发上, 像是给苏萤镀了一层柔软的绒毛。她抖了抖, 忽然间觉得有些冷。
苏萤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就算我爹答应了又如何?我可没答应!”苏萤的思绪有些混乱,口不择言道:“谁答应的你让谁嫁去!”
说完这话,她又朝祁越解释,嗓音迫切急促:“我真的没有答应要嫁给他, 你相信我!”
可她不知为何, 心头的另一句话却不敢向祈越求证真假。
……岐山当真为她同萧郁的婚事送来了贺礼吗?
祁越垂下头望着苏萤。
苏萤亦是毫不回避,让他看自己坦坦荡荡的心。
直到此时, 祁越僵硬不已的身体才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心神回归,他立刻察觉到自己掌中的力气, 马上卸了劲, 心下懊悔不已,轻声问:“疼不疼?”
又小心托起苏萤的手, 仔细的打量。
等看见四道明显的青紫浮现在苏萤手背上时,祈越的面色更难看了一点,他喃喃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天界岐山一脉自古便存在于天地之间, 其寿命几乎可以说能与天地比肩。规矩森严的古老氏族中,最重视的便是天道规则, 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意志凌驾于规则之上。
祈越自还未懂事之前,便先一步学会了如何收敛情绪、隐藏喜怒。
这般当着外人失控,还是第一次。
祁越看着苏萤,又说:“对不起”,他想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挫败从心头传递到手指,祁越缓缓的松开了少女的手。
从掌心到指腹,再到指尖,眼瞧着两人唯一相贴的地方也即将消失时,却有一股子力气从对方传来,将两人的手又重新握在了一处。
祁越愣了愣,抬起头来。
苏萤的脸撞进他的视线中,狠狠地瞪着他。
她道:“我一点都不痛”,又摇摇头,再次强调:“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真的。”
她哪里会在乎这个小细节?她现在只想让祈越相信自己:“我不管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是你都不能信”,她往前一步,神色又骄傲又霸道:“你只能相信我,好不好?什么雷泽和无妄山结亲,这事我根本没答应,我也不可能答应。我不是说过,我只会嫁给你吗?”
祁越低头看着她,少女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指祈越的心间,让他心头萦绕了数日的犹豫和不安粉碎殆尽。
他点点头,面上有了些许笑意:“我信你。”
少女有些急躁的喋喋不休忽然间就停了下来,苏萤愣愣的望着祁越。
虽说苏萤的本意就是让祁越相信她,可等到祁越当真如此容易就相信了自己,苏萤却又觉察出仿佛哪里不对劲。
太容易了……
这未免也太简单了……
苏萤看着他。
祁越的面容仍旧是温和的,尽管在这般情况下、就算在如此的情况下,他依旧是温和的——温和的让苏萤觉出了几丝怪异来。
如果当真心悦一个人,会这样吗?会在听闻心上人的婚讯后依旧如此淡定、会在看到心上人和别人走的那样近的时候毫无反应?
苏萤望着祁越的脸,在心里反问自己,她可以做到吗?
祁越伸手摸了摸苏萤的头顶,笑道:“怎么发起呆了?好几日不见你的踪影,你哥哥都要急死了,我先送你回雷泽,如何?”
苏萤点点头。
祁越弯了弯眉眼,含笑看了沉默站在一侧的萧郁一眼,周身灵力浮动,将他与苏萤团团围住。
苏萤收回视线,闭上了眼,任凭耳畔的风声呼啸。
——她做不到。
她想,若是她当真心悦一个人,她一定做不到。
*
越漱垂首远远的站在殿门前,瞧见苏萤与祁越离开,这才上前来,朝萧郁行了个礼:“山主,老主人那边传信来,事情已经办妥,闻高承已经被围困在须弥谷一带,不日便可捉回。”
萧郁没开口,只望着苏萤消失的方向。
越漱想到自家主子的遭遇,心下亦是恨恨:“天界那帮子人算是什么仙!比墙头草都还可恨!当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伙同雷泽灭了江氏全族。如今看着雷泽势大了,又害怕雷泽将他们的势头盖过去,又想着来巴结主人您,让您同雷泽互相牵制,真是不要脸!”
萧郁看了一眼越漱,越漱被盯得肩膀一缩,正要开口请罪,又见萧郁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未说。越漱的眼珠子转了转,又试探道:“就算天界岐山向二殿下提过亲又如何?现在还不是绝口不提那门亲事,反倒是巴巴的送上贺礼来,祝主人同殿下百年好合?主人且放心就是,等二殿下一回雷泽,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就能明白岐山那群人道貌岸然的真面目。”
可是越漱说完这话之后,萧郁却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他面上的神情实在太难辨认,晦涩的如同布满最幽深迷雾的沼泽。
萧郁心想,她当真会如此想吗?将道貌岸然这四个字同祁越摆在一起。
那个宁愿困在幻境中漂泊辗转一百年也无法转生的人,到底在她心中会有怎样的地位?
***
雷泽入山大阵前。
苏萤抱着祁越的手臂甩来甩去,就是不肯依:“你同我一起上去嘛,一起上去好不好?”
软软的音调、恳求的双眼。
祁越几乎被她闹得没了法子,差点点便想松口,可是一想着岐山那边的态度,便不得不硬起心肠来:“小五乖,你先回去,我也先回岐山处理一些事情,待我处理好了就来找你。”
苏萤抱着他的手臂不动了,只拿那一双眼看着祁越,她问:“真的吗?”又忍不住再次确定:“骗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祁越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苏萤的鼻头,“说什么胡话,我何时骗过你?”他笑了笑,正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苏萤又问:“那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嗓音中满满的都是认真。
祁越面上的神情一顿,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
苏萤也坦然的望回去。
问啊——
她在心中催促,问为何她会同萧郁呆在一处、问为什么雷泽会同意与无妄山的婚事、她当真完全不知情吗?
这么多问题,只要他开口问,她就会一一的解释清楚。
只要他开口问——
“……没有”,温柔至极的声音乘着风,从半空中盘旋而下,轻飘飘的落在苏萤的耳中,却让她的心重重一沉。
祁越抬起手来,略显粗糙的指腹贴在苏萤的侧颊,而后缓缓下滑,扣在她的下颌,再一次肯定道:“没有要问的。”
梦呓一般的声音,不知道是在说服苏萤还是在说服自己,亦或是两者都有。
指下的皮肤光滑白皙,祁越闭上眼,逐渐朝苏萤靠了过去。
他想,他是相信她的。
他怎么会不相信她呢?
可苏萤却躲开了。
“——行吧”,少女并没有因为他的信任透出半分欣喜,声音中反倒是多了几分冷淡。苏萤偏过头去,不肯再看祁越,又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催促道:“你走罢。”
说完便转身,迈步上了台阶。
指尖的温暖骤离,祁越有些愕然,他抬头看着少女的背影,双腿才迈出几步,又收了回来。犹豫几番,到底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还是再等等,等他将岐山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才能名正言顺的来找她。
苏萤是有些生气的。
让他问,他偏不问,还做出那副不管她做了什么事他都会原谅她的表情给谁看!
她又重重地步上一节阶梯,恨恨的想,自己答应过的事情何时会变过,说会嫁给他就一定会遵守诺言!他为什么却连问也不敢问?
一边想着,脚步却也不停。苏萤的气氛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跨上了快百余节阶梯时,苏萤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她抬首望向看不见的阶梯尽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道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还是等她和爹爹先见上一面,先将雷泽同无妄山的婚事退掉,她才能理直气壮的站在祁越面前。
到时候……哼哼……定要他好看!
只不过,这般莽撞的去寻她爹爹却是不妥,她需要先去打探一些情况——
一阵灵力荡去,台阶上哪里还能见少女的身影,空荡荡的一片,唯有护山大阵若隐若现。
***
苏泽这些时日过的极反常,原本在雷泽山上是终年都难觅他的身影的。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然没有如同往日一回雷泽就如同屁股长疮脚扎刺那般坐立不安,反倒是老老实实的呆在雷泽,半步都未离开。
此时还正呆在自己的书房,埋首卷轴之中忙的那是一片焦头烂额。却不想他这般投入之际,冷不防屁股下面一空,好生生的椅子竟然原地消失不见。
“咚”的一声闷响和“哎哟”的痛呼声前后响起,苏泽都不必抬头去瞧罪魁祸首,嘴里就先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苏小萤!你皮痒了是不是?”
一道坐在椅子上的人影渐渐在房中浮现,屁股底下那张椅子方方正正的,既宽大又舒服,可不正是苏泽方才的那张?
苏泽揉了揉腰,咬牙切齿的扶着书案站了起来,“说过多少次了,这么幼稚的把戏已经不时兴了。”
若是往常,恶作剧得逞成功之后苏萤早就溜了,哪里会等在这里让苏泽找麻烦?可今日她倒是理直气壮的很,稳如泰山的坐在椅子上,慢腾腾的道:“好你个苏泽啊,我失踪了那么多天你都不来找我,还有心情在这里看——”她隔空取过一柄卷轴来摊开,声音瞬间变了一个调:“我的嫁妆?!”
第48章
苏泽看着她模样就心惊, 一边喊着“你小点劲”,一边急吼吼的上前来抢走卷轴,小心翼翼的检查完卷轴, 见完好无损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弄坏,这卷轴上的东西我想了好几日, 脑子都要烧着了!”他看一眼苏萤, 没好气道:“就是你的嫁妆,没有错。这都快把雷泽的家底掏空一半了,真是的。”
苏萤“噌”的一身站了起来,满脸的怒气:“嫁给谁?谁要嫁?你们根本就没和我说一声,就将我的婚事给定了……爹爹我也就不说了, 你可是向来最烦束缚的, 怎么如今还帮着爹爹来束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