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柿子——月上枝【完结】
时间:2023-07-26 14:42:04

  她将自己的画架拿了出来,架上一副空白的画框,什么都准备好了,正在等待第一个顾客,如果没有人来,她就自己动笔,想画什么画什么,不受束缚。
  周围是飘扬的乐器声,孩子的笑声,还有风。
  那风是舒爽的。
  不像兴州江边的风,那么冷那么刺骨,让人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相反在这里,如夷可以活得很好,只有在这儿,她才是她自己,不会因为亡人伤心,更不会被家里那些事困扰。
  想必这便是秦津洲不想裴政过来打扰的原因。
  可他没办法视而不见,这是活生生的如夷,她会对周边张望的孩子一个漂亮的笑脸,也会时不时抬眸观望这里,像是要将这一幕记录在画笔之下。
  这个时间的光线并不好,可广场上很明亮,她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画画,一个人的时间久了,总是会控制不住想走出来,找寻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别说是裴政,这两年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死了。
  她专心在画笔下,并不知道攒动的人潮里,正有个人一动不动看着他,他起身,脚下很僵硬,可还是在朝着如夷走来,直到一对白人情侣抢先走到了如夷面前。
  他们似乎想跟如夷交流些什么,听了他们的话,如夷点点头,却没开口,而是拿起了一直放在旁的卡片找出一张给对方看,接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了个手势又摇头。
  好像是在说,自己不会说话。
  对方坐了下来,如夷更换画纸,目光聚焦在他们脸上,依旧沉默,可人群里,裴政却抬不起脚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可如夷真的没有作声。
  她手边的卡片代替了声音跟路人交流,她失去了父母姐姐,失去了爱人,最后连自己的声音都失去了,又因为他,这两年只能躲躲藏藏,过见不得光的日子,就连出来的时间都要掐在一天之内的最后一抹光。
  这些是拜谁所赐?
  裴政。
  是他自己。
  他都干了什么?
  周围的笑声还在继续,吉他弦被拨动着,掌声雷动,白鸽从头顶飞过,这对所有人都是平凡的一个黄昏,可对裴政来说,他再也没资格去见如夷了。
  人来人往,只有他泪流满面。
  *
  看裴政的样子便猜到他什么都看到了,秦津洲极有耐心地解释着,“如夷一醒来就失声了,出车祸的时候玻璃碎片伤了喉咙,医生说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她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裴政一声不吭,心脏却被狠狠撕开了。
  分明应该得到报应的人是他,为什么受伤的却是如夷?
  “你不用觉得自责,如夷跟我说过,她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以前总是说了太多的话,解释太多,现在省了。”秦津洲在笑,可一样在替如夷感到悲伤,“你现在还要见她吗?”
  裴政摇头了,眼眶里盛满了眼泪,“我有资格见她吗?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却安然无恙活着,她却受了伤,失去了所有。”
  “你不用这么想,我已经把裴慎的事情告诉她了,她应该不会怪你了。”
  如夷怎样想,裴政不知道,可他原谅不了自己,不管是从前还是强迫如夷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他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只当她会走出跟裴慎的那段感情。
  如果那天晚上,他肯多关心她一点,不去吃裴慎的醋,多跟她聊一聊裴慎生前所说的那些话,她是不是会想通,是不是不会被三言两语蒙蔽。
  他想尽办法得到了她的人,却伤透了她的心,他一次都没有抚慰过她的破败不堪的灵魂,他连掉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要让如夷知道吗?”秦津洲又问。
  裴政蓦然抬头,眼泪收了收,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很脆弱,张了张嘴却又哑然,悲伤到需要整理一番才能开口,“什么都别说,你就告诉她,我结婚了,再也不会找她了,她可以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昏暗的光线笼罩在了裴政身上,他的眸子被罩在了阴影中,很暗很痛,“让她不要在黄昏时出来了,对眼睛不好,她已经伤了喉咙,不能再受伤了。”
  “我知道了。”
  裴政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艰难,秦津洲理解,“以后你不会再来了?真的不要再见她一面?也许她愿意见你呢?”
  “我不愿意了。”裴政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再让如夷受伤一次,她已经遭受了太多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他应该放过她,“我不会再来打扰她,如果一定要让她知道点什么,就等我死的时候,把我的死讯传她吧。”
  那对如夷来说,一定是最好的礼物。
第129章 祈祷
  留下跟如夷同吃了一顿饭,这些年如夷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起身便要去洗碗。
  “你坐下。”秦津洲抬起头,像是有严肃的事情要宣布,“以后你不用自己忙来忙去了,我会给你请保姆。”
  如夷不同意地摇头,眸色焦急,做了个手势。
  秦津洲还是看不懂,但大概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不用怕,裴政已经结婚了,他不会再找你了,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出去都可以。”
  公寓楼下是有地下室的,如夷每次黄昏出去就要走地下室的门,加上昏暗的光线,有树影遮挡,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那里,可这么小心翼翼生活是痛苦的。
  没了监视,她才可以正大光明走出去,因为惊喜,眼睛睁着迟迟没有眨动,像是有些难以相信似的。
  秦津洲点头,“是真的,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了,这次我真的不骗你。”
  上一次就是因为他跟裴政一起欺骗了如夷,让她受了他的威胁,可秦津洲该做的都做了,报了仇,也不再需要受裴政的制衡,“还是你想去别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
  如夷眼眶里晕起了一层泪花,接着低头,像是在为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而感动,她没有告诉秦津洲自己想去哪里,可心里却早有了答案。
  “对了。”秦津洲将口袋里是戒指拿出来,“这是上次裴政让我还给你的……就是让我去你墓前看你的时候还给你。”
  解释清楚了,秦津洲才把戒指给她。
  看到那枚戒指。
  如夷泪如泉涌,曾经接受裴慎求婚时有多不屑,现在这枚戒指在心中的重量就有多沉重。
  接住了戒指,如夷捂在心口,无助又哀伤地看着秦津洲,这两年里,如夷的恨意已经削减了很多,加之知道了是自己误会了裴政,她对他的恨没了,爱更是。
  动了动唇,发不出声音,秦津洲辨认出来了她的唇形,“帮我谢谢他。”
  “知道。”
  秦津洲不由感叹,“你不恨他了就好。”
  餐厅的光微茫,昏黄色的光晕笼罩在如夷面上,握着那枚戒指,她跟秦津洲无声对视着,终于喜极而泣。
  这是这两年里,如夷第一次笑。
  让秦津洲想起了那年如夷被救起来,裴政抢救后还在昏迷中,如夷却提前醒来了,可醒来便发不出声音,张着嘴却急得掉眼泪,伤口再次撕裂,医生进来,给如夷处理伤口。
  她无望地睁着眼睛流泪,秦津洲在旁等着,明白她那一刻一定在想,要是自己死在江里就好了,就那么死了,兴许就不会平白再受许多的折磨。
  可她没死。
  不仅没死,还面临牢狱之灾,就算没有牢狱之灾,也免不了要跟裴政继续纠缠。
  秦津洲是程绮的丈夫,他二十出头就跟程绮结婚了,算是看着如夷长大的,也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他不会让她坐牢,便找到了梁燕平。
  手段很简单,无非是告诉他,要是如夷坐牢了,裴政醒来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她出来。
  考虑到了这点,二人达成了协议,秦津洲送走如夷,再也不让裴政找到,梁燕平对外宣称只是小夫妻在争吵之中抢夺方向盘出了事故。
  在征求如夷同意时,她脖子上裹着纱布,哭红了眼睛,瞳孔里的恨意还是不曾消散,只死凝着秦津洲,那笔写下了一句:“裴政还没死吗?他为什么不死?”
  秦津洲否认了。
  可他低估了如夷对裴政的恨意。
  当晚如夷不知怎么绕开了值班护士找到裴政所在的病房,袖子里藏着针,找到裴政就要捅下去,针尖刺在了裴政胸膛,差一点就刺进去了,好在那天蒋成在陪床,听见动静便拦住了如夷。
  针刺在了如夷自己的胳膊上,流了血,可她不在意,还是像疯了一样要去杀裴政,蒋成好不容易才将她拦了下来,自己也受了伤,那次闹得很厉害,梁燕平发话要立刻送走她。
  那时候,她想拿命去拼的。
  直到被送走还是不甘心。
  要不是头一年被严格看管着,怕是还会冲回去要跟裴政你死我活,去年才得知那是一场误会,是梁周学的的猜测并没得到证实,可裴政的话也不过是一面之词。
  如夷是谁都不信的。
  哪怕到现在也是。
  重获自由后秦津洲也不再派人跟着如夷,她离开了公寓买了机票,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便是裴慎生前所在的医院,那里还有很多曾经照顾过他的医生。
  如夷无法发声,便用手机打字下来跟对方交流,得知裴慎生前在这里的一点一滴,也在他的护工嘴里得知,的确是裴政将他救了出来,最后一面,裴政也并没有逼裴慎去死。
  那一面被姑姑误会了,梁周学又被误导了,才会造成这一场漫长的灾祸。
  在回到公寓以前,如夷去了趟兴州,很短暂,去只为了送束花给裴慎,生前都是他送她,只有在这种时候,如夷才能弥补回去。
  走到一半,隔着一排排的墓碑,她看到了站在裴慎墓前的人影,穿着黑色西服和大衣,兴州有些冷了,裴政站在墓前,像是在虔诚祈祷着什么,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眸子。
  看向裴慎墓碑的表情太过凝重,连带着周遭的云层都变暗了,如夷躲在远出的树干后,等到天色渐暗裴政才离去,余光看到了他的侧影,已经他垂着的手。
  手上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如夷恍然明白了什么,那份憎恨转而变成了心酸,替他们所有人心酸,这一幕让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她跟裴慎都是小孩子,只有裴政已经是大人了。
  他总是很忙。
  如夷与裴慎在一起,常看到的便是他的背影,她时不时便要问:“小裴叔怎么这么忙?都不跟我们一起玩?”
  那时裴慎就很清楚一点了,郑重其事告诉过如夷,“他跟我们不是一类人。”
  时隔多年。
  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他们不是一路人,分别也是注定的。
第130章 全文完
  回不了兴州,又失去了自己声音,将近两年的时间,如夷都是靠卖画度日,可每次那些画都会迅速卖出去,就像是有人等着要买一样。
  每隔一段时间,如夷都会回公寓一趟。
  那里是她的固定住所,可大多数时间如夷是不回去漂泊在外的,有时连秦津洲都找不到她,担心她的安危,好在如夷会定期三个月给他发一次信息报平安,哪怕秦津洲坚持要去看她,她也是拒绝的。
  裴慎的遗物里有一本小册子,里面记录了需多要跟如夷一起去的地方,她一个个走了一遍,为的不过是完成裴慎未尽的心愿。
  新年时秦津洲收到了如夷寄来的信和明信片。
  那是从大草原上寄来的,信里简单写下了她的近况,为的无非是让秦津洲放心。
  秦津洲将如夷的信摆在程绮的遗照前,他知道自己每次这么做实则都是在赔罪罢了,他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如夷或许不用这么四处飘零,居无定所,连家都回不了。
  秦津洲不敢直视程绮的遗照,在她面前,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比他更糟糕的则是裴政。
  这两年他的身体更加不好,是那年落入江里留下的后遗症,很是畏寒,依旧是孤身一人,偶尔会在酒局上遇见,不像几年前,如今的裴政眉宇中都是落寞,哪怕在笑,也不是发自内心的。
  年底他又大病了一场,出院后暂时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至于人去了那里,秦津洲不知,只是最后见裴政时,将如夷的明信片给了他。
  他这些年一直陷在自我的折磨之中,不原谅自己,心事很重,别的事情或许不上心,但对程家的事却很重视,那是在倾尽所有弥补自己曾经的错。
  *
  离开了兴州,得到消息,如夷的画在小港挂出售卖,每一幅画裴政都亲自去拿回来,这次则是先去了草原,在那里走了如夷曾经走过的路,看到了她抱过的小羊羔。
  在那些和蔼的当地人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可他们统称她是漂亮的可惜不会说话的姑娘,她跟当地人交流都是靠手语,好在这里有个跟她一个听不到也不会说话的婆婆。
  如夷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最久。
  见到裴政,婆婆依旧是用手语,可裴政看不懂,急得皱眉,婆婆像是看了出来,于是熟练的拿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你跟那个姑娘是不是认识?】
  大概看了出来他们的穿着和谈吐都像是一个地方的,这不难猜。
  裴政点了点头。
  婆婆又低头写字,她已经上了年纪了,写字的动作很迟缓,但还是努力写得让裴政看清楚:【你是不是姓裴,她跟我提起你的。】
  草原很漂亮,可裴政来得不是时候,如夷也一样。
  凄冷的风吹来,让裴政鼻尖泛酸,能做到的还是点头,他看着婆婆一笔一划写下:【她说如果见到你了,让我转告你,谢谢你这些年买她的画,让你多注意身体。】
  蓦然,心脏像是遭受了猛烈的撞击,在身体里四分五裂地炸开,裴政僵住半响没有知觉,他自以为的补偿其实早被看破了,那些拙劣又愚蠢的举动,如夷都心如明镜,没有戳穿。
  她并不是什么知名画家,那些画的开价并不低,谁会那么快买走?
  只有一个答案。
  她不蠢。
  也知道这两年但凡是她去过的地方,她前脚走,裴政后脚就会去,他不打扰她,为的只是想要跟她呼吸同一片空气,那对他身体的病症是有效的。
  不然思念与愧疚就足以索了他的命了。
  这是他治愈自己的方式。
  可看到注意身体几个字,他还是狠狠心痛了一把,如夷还是那么善良心软,她为什么要让他多注意身体,应该诅咒他快点去死才对,那才是她应该做的。
  离开大草原,裴政还是去了小港,去收如夷的最后一幅画。
  婆婆告诉他,如夷以后不会卖画给他了,这是最后一次。
  抵达小港迎接裴政的是一场连绵的细雨,雨势不大,下了好些天,约好了去拿画的日子也一推再推。
  裴政看了眼时间,不能再耽误了,拿上伞走了出去,穿梭在陌生的街道,心境也有了巨大的改变。
  尤其是想到那句:最后一幅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