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你自己看咯。”江惊岁朝他手里捏着的那颗大车厘子抬了抬下巴。
然后游皓就看到了车厘子里,钻出来的半截虫子。
游皓的脸成功绿了。
看到一只虫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看到半只。
另外半只还在自己嘴里。
游皓慌忙地抽了张纸巾,低头把嘴里的车厘子吐了出来,脸色都又青又绿的。
短短半分钟的时间,游皓就莫名憔悴了一圈。
连祈饶有兴致地端详他片刻,然后撇头跟江惊岁说:“诶,岁岁,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男人的破碎感?”
“……”
游皓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
哥,看热闹可以,禁止发弹幕。
下午四点多,许芸买了菜回来。
她先去厨房和好了面,外面的小桌子也支了起来,江惊岁又搬来了板凳。
水饺馅子已经调好了。
两种馅,三鲜和羊肉的。
许芸在厨房忙活晚上的菜,包水饺的活儿就留给了江惊岁他们三个,游皓负责擀饺子皮,连祈和江惊岁负责包饺子,分工明确。
“姐,你包的饺子好丑啊,感觉像个面团。”游皓不说话会死的毛病又犯了。
但很快就被江惊岁治好了。
江惊岁温和亲切地劝告他:“如果你不想我把这张饺子皮糊你脸上,你最好少说话。”
游皓立刻识趣地转移话题:“哥,你刚才说什么?”
“嗯?”连祈随口应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以前也没怎么包过饺子,手艺只能说比江惊岁强点,但也强不到哪去。
许芸倒是完全不介意这些奇形怪状的水饺。
她把江惊岁和连祈叫过来,主要是想着一家人过节,要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至于包的到底怎么样,那都无所谓。
反正能吃就行了。
“你刚才说什么元旦演出?”游皓也在继续干活,擀出来的饺子皮大的大,小的小,厚薄不一。
同样手艺不精的样子。
“我说我表弟,幼儿园里的元旦晚会。”连祈半分钟之前接到了学校家长群里的消息,蔺宇航的老师发的。
说元旦那天,园里要举办元旦晚会,希望各位家长和孩子一起积极参与。
“家长也要表演节目?”游皓很震惊地问。
幼儿园毕业太久,他已经跟不上现在的幼儿园活动了。
“嗯,说是孩子表演一个节目,家长也要表演一个节目。”连祈潦草地扫了眼班级通知。
每次都这样。
上次六一儿童节,园里举办学生运动会,也要家长积极参与。
那次是蔺毅去的。
回来之后,腰就给闪了,在床上躺了三天。
“这种晚会,到底是在为难小孩,还是在为难家长啊?”游皓不由得发出感叹来。
论起惨来,还是他们这一代人惨。
小时候就被家长要求“来,给大姑大姨们背首唐诗”,结果长大了还是没逃脱当众当猴表演的命运。
江惊岁注意到了连祈投过来的视线,当即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你别看我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五音不全。”
于是连祈又看向游皓。
游皓也摊手:“哥,不瞒你说,我还不如我姐呢。我要是上去唱歌的话,容易给小朋友造成心理阴影。”
连祈唱歌倒是还可以,但他不想上台。
单纯地,不想上台。
对着一教室的家长和小孩,连祈想想都觉得这气氛很奇怪。
“不然请外援吧。”江惊岁出了个主意。
“请谁?”
“小王子啊。”
汪子肖最爱凑热闹了,哪里人多他往哪钻,肯定不会拒绝这个展示自己才艺的机会。
连祈在手机上给汪子肖发了个消息过去,问他能不能来。
汪子肖不愧是社牛,连细节都没问,很痛快地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连祈:【我先提前问一句,你会什么才艺?】
汪子肖:【我会唱京剧啊。】
连祈:【?】
连祈:【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汪子肖:【最近刚学的,感觉学得不错。】
连祈对这话很是怀疑。
他总觉得汪子肖是自我感觉良好。
汪子肖:【要不我先给你唱一段?】
连祈:【你唱。】
隔了两分钟,汪子肖发了一段二十秒的语音过来。
连祈没拿耳机,直接用扬声器点开了。
听完这段京剧之后,正在包水饺的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江惊岁最先开口:“小王子唱得这是什么呀?”
连祈:“京剧。”
江惊岁:“?”
不是,能不能别侮辱京剧?
但汪子肖自我感觉良好:【你觉得怎么样?】
连祈:【这很难评。】
连祈:【隔行如隔山,我祝你成功。】
江惊岁瞧见他的回复,连忙抬起胳膊肘碰他一下:“别这样说呀,你不是想让小王子过来当外援吗?你这样打击他,万一他不想来了呢?”
连祈又把上两句话撤回了,很配合地换成了另一句:【挺好的,感觉你未来可期。】
于是,未来可期的小王子在连祈的无脑吹捧之下,欢天喜地地接下了元旦晚会的任务。
-
元旦那天,连祈先去花店接了航航过来。
吃完午饭再去学校。
百家汇商场里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江惊岁提前预约好了位置。
车开到商场附近,航航说想上厕所,连祈扫了眼对面的停车场,没有空位,先靠边停了车,让江惊岁和航航下了车。
他去找地方停车,江惊岁先带航航进了商场。
商场二楼的拐角处就是卫生间。
江惊岁接过航航的水壶,弯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在门口等你。”
航航点了点头,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等了大约五分钟,迟迟不见航航出来。
江惊岁先是看了眼手表,然后又往洗手间的门口瞧。
连祈还没上来。
男洗手间,她又不能进去
担心小朋友别再出什么事,江惊岁往四周看了一圈,正好一个年轻男人从她面前经过,她连忙伸手拦了一下,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弟弟在洗手间里一直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你可以帮我进去看一下吗?”
男人倒是挺好说话,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江惊岁又比划一下:“四五岁,大概这么高,穿着件黑外套。”
男人很快将小朋友带了出来。
江惊岁正要道谢,身后忽然传来连祈的声音:“——陈青寅?”
陈青寅神情一顿,寻声抬眼望了过去,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又低头看了眼蔺宇航,饶有兴致地问:“这你儿子啊?”
“……”他哪来这么大的儿子?连祈说话简洁,“不是,我表弟。”
卫生间里的洗手台都是按成年人的身高来设计的,航航个子矮,踮脚也够不到洗手台,在里面就耽误了点时间。
还是陈青寅把他抱起来,让他洗了个手。
航航把手上的水珠蹭到衣服上,仰脸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叔叔。”
……谢谢什么?
连祈没好气捏航航的脸:“喊哥哥。”
这是他大学同学。
结果航航这一开口,就平白无故地给他降了辈分。
陈青寅笑得有点吊儿郎当的:“没事,喊叔叔就行。”
想得倒挺好。
连祈懒得再搭理他。
在四楼吃过午饭,下午两点钟,连祈送蔺宇航去幼儿园。
幼儿园门口已经扯上了庆祝元旦的彩旗。
两个老师在门口迎接,着装正式的家长领着孩子往里面走。
他们在门口停了会儿,等汪子肖这个外援过来。
快放寒假了,幼儿园门口有不少补习班的老师在打广告,连祈刚往那一站,手里就被塞了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
招生老师口若悬河:“幼升小,孩子成长的关键阶段,优思教育,为您助力孩子每一个梦想,让孩子赢在人生的起跑线上——”
“用不着。”连祈径直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抬手随意地一拍航航的头,说,“他这里不太好。”
招生办老师:“——啊?”
没听明白?
连祈说得更直白了些:“他是个傻子。”
“……”
蔺宇航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忍辱负重地做了个龇牙傻乐的表情出来。
招生办老师有点凌乱地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讷讷地停止了推销。
汪子肖来晚了两分钟,说准备演出服装去了。
连祈为他的敬业精神毫无感情地鼓了个掌,然后和他一块往幼儿园里面走。
“江惊岁没来啊?”汪子肖问。
“没,她有点事。”
“那一会儿我上台表演的时候,你记得拍下来,发给她看啊。”汪子肖想得很周到,“免得她再觉得遗憾。”
“……”
连祈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到底是谁给汪子肖的这个自信啊,会让他觉得别人看不到他的演出,这会是一种遗憾?
“不用了吧?”连祈不太委婉地说,“我觉得她也不是很想看。”
“那是你觉得,是你在想当然。”汪子肖振振有词,“你又不是江惊岁,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呢?万一她想看呢。”
“……”
行行行,知道了。
与此同时,江惊岁到了江南壹号小区门口。
是江文宪喊她过来的。
她平时很少来这边,跟江文宪的联系也不多,基本上就是每个月例行公事地打个电话,然后就没有再多的接触了。
江惊岁大概能猜到他是因为什么事,叫她过来的。
江帆七岁了,要上小学。
去年因为生病住院,已经推迟一年入学了,最迟到今年九月份,也要上一年级了。
江文宪想卖掉蓝山苑的房子,在育才小学附近买学区房。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谁都没有动筷子。
江惊岁从江南壹号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
车轮碾过,雪花很快融化成水,看不出原本洁白的模样。
江惊岁停在路口的红绿灯前,身侧的行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只有她望着远处晦暗的天,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雪花轻飘飘地压在她的肩上,明明没什么重量,却好似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连吹过的风,都是那般沉重。
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
路灯的光笼罩下来。
江惊岁仰头长久地注视着悬铃木枝头的积雪,浅色的眼珠里是比雪更凉的情绪。
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动两下。
露在外面的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江惊岁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指骨,慢半拍地低头去摸手机。
是连祈发过来的消息。
两条语音。
依旧是那种轻软懒倦的语调。
“江惊岁,怎么还不回家?”
“你的水煮鱼要凉了。”
第76章 她不听76
下周末, 老爷子忽然打来了电话。
话里话外都在打亲情牌,江惊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最后答应下来回去一趟。
到老爷子那里的时候, 江惊岁才发现家里的长辈几乎都来齐了。
她知道老爷子叫她回来, 是因为什么事,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架势, 看起来颇有一种三堂会审的意思。
客厅里坐着的是曾经看着她长大,如今却格外陌生的亲戚, 大伯,三叔, 小姑——
江惊岁的视线平静地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却只看到了谴责。
他们站在江文宪的立场上, 居高临下地指责她的时候,仿佛带上了一种天然的正义感。
好像她不同意卖房子这事, 就是天大的过错一般。
是她自私。
是她不为父亲的新家庭着想。
是她霸占着原本属于弟弟的东西。
所有人在这时候,都默契地忘记了,她也是江家的孩子。
或者说,他们知道, 只是在选择性地失忆。
因为她只是一个,他前妻留下来的, 不重要的女儿。
随着母亲的离世,父亲的再婚。
所以——
她这个女儿,也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她的家没有了。
好像她也就不存在了。
隔着短短两三米远的距离,江惊岁越过面前喋喋不休的大伯,安静地望向不远处的江文宪。
一家三口, 其乐融融。
没有她的位置。
江惊岁忽然就觉得厌倦了。
算了。
就到此为止吧。
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死心了。
江惊岁眼神里带了点轻讽,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没再看不远处的父亲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天昏沉沉的,又下起雨来。
年末的雨,一改夏季的滂沱,下得缠绵悱恻。
冬日的寒意顺着被打湿的衣服,一点点地蔓延上来。
江惊岁坐下小区楼下的秋千上,平静漠然地望着远处的天,城市上空积云密布,还不到黄昏,天色已经浓郁得发黑。
她微仰起脸来,眸光没有焦距地望着那一抹靛黑,表情怔怔地出神。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或许是过了十几分钟,或许是过了大半个小时,又或许是更久——
头顶上的雨,突然停了。
江惊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茫茫然地抬起头来。
连祈只是垂眼看着她,手中的伞面倾斜过来,也不说话,神情有些冷淡。
江惊岁愣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跟他上楼。
到家之后,她先去洗了个澡。
头发草草地擦过之后,便卷着被子躺到了床上,台灯没开,卧室的房门也没关,能听到客厅里的动静。
江惊岁知道连祈在生她的气,气她不爱惜自己身体,但情绪上来的时候,江惊岁不想说话,也不想花时间去哄他。
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