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小风吹过。
温如瑾突然慌张地拿起手机，大概是酒精拉长了反射弧，她这才意识到该打车了。
“没事，我打吧，司机都快到了。”陆月白轻轻按住那双手。在酒精的加成下，那双本就凉的手更像块冰雕了。
温如瑾的手僵在了空中，好像很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
“这怎么好意思，我……”
“下周一请我杯咖啡就好。”陆月白倒很轻松自如，尽管身边的人是大老板。
“唔。”温如瑾垂下了眼，大概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很快，一辆白色现代停在了路边。陆月白像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拉开车门后等待，让对方先上。
“谢谢。”
温如瑾不曾主动说过话，眼睛只是盯着车窗外高楼大厦。
那双漂亮的眼睛映出商厦玻璃窗的灯光倒影，长长的睫毛沾了些晶莹的雾气，墨黑的头发垂在肩头，每个发丝都很细很软的样子。
陆月白想到了高中时代坐靠窗最后一排的学霸。沉默寡言，但脸上总写满了思考；就好像大脑一刻都不会停歇，永远在演算旁人不能理解的公式。
她在思考什么呢。
突然，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变了色。正要左拐的车子一个急刹车，温如瑾不稳向侧边倒去。或许她本来可以稳住，但酒精让她无法很好地控制身体。
陆月白扶住了她。隔着针织衫可以摸出，那是一条很纤细的胳膊，没什么肌肉，也没什么脂肪。
那一刻，两人对视了。
陆月白看到了一双满是委屈的眼睛，因酒精白里透红的脸颊，以及半张不张的薄唇。那样天然无公害的温博，那样楚楚可怜的神情，让同为女生的陆月白都想直接把她揽进怀里。
而温如瑾身上的香水味愈发清晰。是栀子花味的，淡淡的，但也让人的心痒痒的。
一秒之内，陆月白做了不下十次思想斗争。
从不醉酒的她大概也醉了酒。
想摸摸对方的头，想捏捏对方的脸，想将紧紧抱住对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坏掉了。
不过幸好，理智占了上风。
对面！这个人！是！大老板！
陆月白赶紧松开了她。
“不好意思，”温如瑾重新坐回到原位，“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虽然陆月白并不知道被添了什么麻烦。
那段路好像很短，没过多久，车子就停在了熟悉的路口，而熟悉又不熟悉的公寓就在灯火的另一头。
那段路就是很短。
毕竟酒吧离公司不到五公里。
分别时，陆月白笑着冲温如瑾摆了摆手。从刚才的经验来看，大老板虽然不常笑，但也不讨厌别人笑。
“再见。”
“再见。”温如瑾微微点头示意。
正要离开时，陆月白挺住了脚步。因为她发现，身旁的人尚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好像还要说什么。
陆月白便耐心地等待。
“我会给你咖啡的。”最终开口时，却好像换成了另一句话。
我会给你咖啡的。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陆月白怎么想怎么别扭。
怎么感觉像自己胡搅蛮缠索要一杯咖啡似的……又有点像做交易似的……
听起来像被威胁后的愤怒，比如自己手里有个人质，让她准备好一杯咖啡前来交换，不然就撕票。
陆月白越想越满头问号。
大老板不会不知道，这只是礼貌性的交际言辞吧？
钥匙轻轻转动，大门打开。
陆月白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桌前的椅子上。桌面上，紧闭的笔记本电脑提醒着未完成的周报。
然而一打开猫场的Neko工作台，脑海里就蹦出了车上意外的对视。
那充满委屈的、小狗一样的眼神挥之不去。就算没了工作也想摸摸她的头，有那么一瞬间，陆月白还蹦出了这样可怕的想法。
相比于酒吧畅聊的那个女医生，思绪还是被温如瑾占据得多些。
……
下周该怎么面对她？
她也不想别人靠得太近，或知道过多关于她的事情吧？
陆月白咬了咬唇。
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就好，温博还是那个温博。
第6章
陆月白像往常一样，不到九点就坐到了工位前。更新svn文件的同时，她打开昨晚留的夜宵面包，撕开包装。
这周开始要跟进新卡牌设计需求了，她咬一口面包，打开了美术组的文件夹，查看以往需求文档的格式。
这周要添加两个人物卡牌，周四之前给到对接的美术。一个是女上司洛溪的，一个是傲娇青梅林知夏的。
而严倾心并没有规定主题，只是说符合大众口味并符合角色性格即可。果然，猫猫头是自由的。于是尚处于构思阶段的陆月白着实苦恼，毕竟这是入职后第一个独自完成的美术需求。
陆月白紧皱眉头。
现有关于洛溪的卡牌中，职场风的实在太少，而洛溪的本职是个专业的珠宝设计师，与玩家的职场生活息息相关，或许应该来个标准的“上司风”卡牌。
“这两个文档不够完善，你到‘卡牌3’里找参照，那里的比较全。”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如东北屋檐下从天而降的冰溜子。
全神贯注的陆月白吓了一跳，差点被最后一口面包噎住。
回过头来，只见温如瑾不知何时悄悄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今天大老板也延续了一贯的风格，衬衫西裤短靴全都是简约风，与其来当主策，还是去麦肯锡上班更合适。
想不通，明明游戏公司还有人穿睡衣来上班。
比如三排开外那位头发稀少的程序大哥。
陆月白立刻返回上级目录，找她所说的文件夹。
“好的，我去看看。”
“嗯。”简短而冷漠。
打开了“卡牌3”的文件夹后，陆月白从电脑屏幕的反光中看到了身后的温如瑾。一动不动地等在那里，以半模特半军姿的体态，鬼都没她吓人。
“有事吗，温博？”陆月白再度将头转向她，心跳得越来越快。尽管有了周末的意外相遇，这人在工作上的压迫感还是丝毫不减。
不过站着的人还没说话，她就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毕竟此刻，这位大老板左右手分别握着一杯咖啡，且从杯套的商标来看，是刚刚在楼下的Lava手作咖啡买的。
“给。”温如瑾上前一步，将两杯咖啡稳稳放到了办公桌上，且与键盘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我不知道你喝什么。这是美式，这是拿铁。”
“其实不……”其实陆月白不挑，更别提是楼下的Lava这种高端咖啡。可她喝不了两杯咖啡，不需要这么多咖啡.因。
“你先挑，另一杯给我。两杯都默认无糖，这里有两袋砂糖，别担心。”
自己先挑并把剩下的给大老板，实在是件不合职场礼节的事。再或者，如果对方是严倾心，就不会有这么多心理负担。
温如瑾想了想，补充一句：“如果你想喝的话，这两杯都给你。”没什么起伏，但倒颇为真挚。
“……”陆月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时，严倾心也来上班了，嘴里还哼着动漫小曲。在距离工位五米时，她在看到下属身旁的大老板后，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陆月白这才发现，临近十点，周围人陆陆续续到工位了。而S16的各位在来到工位后，全都在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这边。
想想就知道，这是因为，温如瑾从不在非工作时间因非工作事宜找人谈话。
“这个吧。”陆月白拿起了离得更近的拿铁。
“好的。”温如瑾便拿起另一杯美式，转身离开了。
离开时，温如瑾经过了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严倾心，以及严倾心左手边工位的音无。
“早上好。”她主动打了声招呼。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被打招呼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懵掉的思绪从黄浦飞到了虹桥。
“早上……好？”严倾心打招呼打得像疑问句。
而音无已经停止了思考。
陆月白握着咖啡的手越来越红，这杯拿铁实在温度不低。她看看撕开胶带，一脸复杂地看着从中冒出的丝丝热气，陷入了沉思。
某冰山的背影移至安全距离之外后，严倾心如机器人般一卡一卡地转向将要喝咖啡的下属。
“她来干什么了？”一字一顿，气息压得很低。
陆月白用下巴指指手中的咖啡。
严倾心震惊。
“她让你给她买咖啡？”
“不是，是她给我买咖啡。”虽然严倾心的猜测比事实合理多了，但陆月白仍选择说实话。
让下属跑腿买咖啡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温如瑾确实也不属于压榨下属的领导，她不想给同事留下什么关于温博的错误印象。
严倾心加倍震惊，舌头都抖不出话了。
于是陆月白飞速复盘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尝试补上一个正常些的解释。
“我刚入职，她来关照一下我。”
“她能干出来这种事？”严倾心显然觉得这个解释根本不正常，全力压低的声音已经能被左手边的音无捕捉到了。
音无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眼神向这边悄悄飘来。他也在为今日大老板的反常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陆月白硬着头皮点点头：“她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说得很隐晦。”
严倾心和音无对视一眼。作为在项目组待了一年以上的老人，他们深知温如瑾的秉性才更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月白继续保持着轻松的姿态，自如地抿着杯中的拿铁。
终于。
严倾心思考片刻，恍然大悟。
“……不过也合理，刚才她经过我们的时候，竟然主动打了招呼！”
“是不是姨妈刚走？”音无思考道。
严倾心笑嘻嘻拍他的肩膀：“你个大老爷们不许拿生理期开玩笑。我猜是她最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生活在社会中的现代人类了。”
“你这玩笑也没高级到哪里去。”音无撇撇嘴。
十点一过，众神归位。程序开始疯狂改代码，美术纷纷拿出数位板；而策划组们也开始配关卡，填数值，审查工作台上的需求单。
面对等待填充的策划文档，陆月白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又一个想法，却又一个又一个划掉。
留着栗色干练短发的洛溪在电脑屏幕上微笑，银闪闪耳钉与烈焰红唇形成强烈对比。
这张已有的卡牌上，只穿一件运动内衣的洛溪像帅气的黑老大，配上那放浪不羁的神情，给人一种可靠又可怕的感觉。想想她私服和职场西装的对比，更刺激了。
职场有什么温馨的场景？
职场有什么让人想恋爱的冲动？
陆月白看到了显示器旁尚未喝完的拿铁。Lava家的咖啡果然精选的咖啡豆，醇香非凡，令她回味无穷。或许以后，每周可以犒劳自己这样一杯高档咖啡。
拿铁的热气已消失不见，但温热的触感仍留在指尖。
突然间，一个灵感在她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场景是如此的令她心动，让她握着笔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穿着白色西服的洛溪就站在面前。她手拿一杯咖啡，正要递给屏幕外的人。
在职场上认真而不苟言笑的她此刻也没笑，只是温柔的眼神与微红的耳根出卖了她。耳钉不再扎眼，唇的红色也不再具有进攻性。
那杯咖啡冒着温暖的热气，苦涩的口感是最甜的解药。
——还不错，能看。
转身离去前，那位通常在工作上不苟言笑的上司破天荒留下了一句鼓励的话。很平淡很冷漠的鼓励，却对洛溪来说刚刚好。
桌上那张未完成的设计稿突然就变得顺眼了起来。
……
“子夜，子夜。”耳边传来了音无的呼唤声。
“子夜”是陆月白上周刚起的花名，组内同事已经开始这么称呼她了。虽说这只是青春中二时期用的圈名，现在倒也能完美融入猫厂的同事们；毕竟游戏策划人均老二次元，谁也不嫌谁的花名丢人。
脑海中的洛溪融进雾气，消失了。
陆月白放下手中的笔。
“开周会啦，走。”严倾心手握工卡，指指3号会议室的方向。
陆月白便立刻停下了一切事情，跟随另两位文案一起走向会议室。手心微微出汗，她不停在大脑里演练着周报的讲法与游戏测评的汇报。
入职后的第一次策划周会。
十位策划与一位PM围着一条长桌，目不转睛地盯着会议室前的大屏幕。还未正式开会前，所有人都在保持缄默，悄悄观察温如瑾的脸色。
温如瑾坐在电脑前，插入投屏的连接线。她的笔记本电脑是Thinkpad x1 隐士，无趣的黑色外形和她本人的气质完全一致。
她纤瘦白皙的食指按着键盘中央，拇指按在触控板上方，整个手没怎么动，屏幕上的鼠标就熟练地四处移动。
她在用小红点！
陆月白瞳孔地震，什么文艺复兴，头一次看到这年代了还有人用小红点。她看向身侧靠在椅背上的严倾心，严倾心耸了耸肩。他们早就习惯了温博的行为方式，当然包括那复古的小红点。
准备就绪后，温如瑾冲身边的PM“村长”点点头，眉毛破天荒挑了一下。
众人轻轻松了口气，好像今天温博的气场格外明快。
陆月白也发现了这一点。
脑海里又莫名其妙闪过那日温博委屈娇软的神情，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或许那日她在酒吧也有了什么收获吧？
周会开始。
策划们挨个汇报上周工作的完成情况，以及本周的工作计划。有体验新游戏的人会额外总结一些游戏心得，发现Bug的人也会统一反馈。
陆月白也不例外。
在介绍了上周的学习情况后，她列出了许多在体验《偷心大师》时发现的Bug以及可改进之处。阅游戏无数的她发现了许多易忽略却至关重要的细节，不少Bug还立刻被温如瑾加入了本周的需求单。
但对于她来说，第一次汇报并不是最大的收获——
而是用小红点操控电脑的温博。
第一个汇报工作的，以及每次点评并引领大家就事讨论的，都是温如瑾。因为直接对接人并不是她，陆月白今天才算是头一次亲眼见证她工作时的样子。
用词准确，条理清晰，观察问题一针见血；甚至会议室突发了技术问题，她都能立刻解决。
冷静，强大，公正，与理想中的主策划一模一样。
盯着温如瑾的斜侧脸，陆月白突然憧憬起了未来。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能成为这样的主策划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