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离经叛道都算委婉的,放到天玄门里,肯定是要被抓去审判道心的。
作为四方仙城中名气不小的法修,宁听似乎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
她语声漫不经心:“算是吧,怎么了?”
一旁的明秋色忽而抬起了头。
宁听仿佛知晓什么似的,在明秋色看过来的一瞬间,勾着唇角望了回去。
她神色里带着明晃晃的兴味,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恶劣:“姓明的,你被妖族追杀这么久,其中我的功劳还不小呢。”
在明秋色暴起之前,宁听又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愉悦地笑:“现在城中的所有妖怪都在追踪你哦。只要走出这个客栈,你大概率会被数十个大妖手刃。就算有这位化神期仙子保佑,你也难逃一劫。”
“不过,只要你在我客栈里避一避风头,等妖潮过去了,你就安全了。”
*
尽管宁听亦正亦邪的态度令人不安,但最终,楚真真没有拒绝宁听的提议。
和明秋色一起留在青云客栈。
现在外头实在太不安全,她也并非背后长眼,能时时庇护住明秋色。
就这样,楚真真和明秋色在客栈中开启了一段避居生活。
在这段日子里,楚真真也逐渐了解到宁听和妖族做的生意。
宁听原本和妖怪也无甚交集,但是因为要大幅使用念力的缘故,偶尔也会去祭坛添些香火。
她擅用念力,故而对大部分念力有着过于敏锐的感知。在祭坛里,她发现不少小妖们的念力信息是“妖杀令悬赏”和“明秋色的踪迹”。
于是宁听开始做消息贩子,贩卖有关明秋色的线索。
她给消息的方式都很巧妙,既能让妖怪们堪堪看见明秋色的踪影,又足以给明秋色留下足够的逃生时间。
也是明秋色命大,每次都让他逃出生天。
靠着卖消息,宁听在妖怪里面大赚一笔。
至于这次为什么庇护明秋色,宁听给出了两个理由。
第一个是:“只要他没被抓,我卖的消息就还值钱。”
第二个是——“哈,我当然不在乎他死活。但看在他是你的道侣,我就勉强保他一命。至于出客栈后是死是活,那可不归我管。”
楚真真:“……”
凭着这些理由,她和宁听相处得莫名融洽。
在青云客栈中避居的日子平淡而愉悦。楚真真每日指导明秋色修行,到了饭店就下来吃宁听做的饭。
很多时候,她还能看见尹枕流偷偷摸摸地来到客栈里,一脸傻气地和宁听说些絮絮叨叨又无聊的话。
悠哉的生活中,楚真真也时常会出门,听闻许多外面的事情。
譬如妖潮愈演愈烈、天玄门出手压制、妖潮二次爆发之类。
在妖潮期间,楚真真也探查过不少关于城中妖息的线索。但屡屡探查,都没有什么头绪。
日子过得安宁平和,楚真真心头的疑虑却越发深重。
四方仙城中,妖潮反反复复,以天玄门的实力,怎么会迟迟镇压不下来?
况且,就算天玄门下当真如此无能,也总有一个人能解决妖患。
那就是,阮辽。
享誉九方界的天演仙君。
清风朗月,明公正道,眼里难容污秽。
……他怎么可能袖手不顾这一切?
楚真真突然觉得心头慌乱。自上次卧房夜谈,阮辽径直离去后,她就没有再见过阮辽。
在那一夜的寻觅过后,她甚至有意避开了天玄门相关的一切。楚真真不再回门派,也不和路上的天玄门弟子打交道。
极有默契一般,她和阮辽,谁也没有再主动相见。
这恰好和楚真真刚刚结束任务时的想法相契合。任务结束之后,任务对象和任务者就井水不犯河水,桥归桥路归路。
可是当事情真的变成这样之后,楚真真却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
尤其是在心口那颗缚魂石发烫的时候。
楚真真觉得,这颗石头大概是生了灵的东西,总是会自发萌生热度,有些时候甚至烫得吓人,烧得她胸口灼热。
睹物思人。
楚真真发现自己放不下那夜的交谈。
她和阮辽的话没有说清楚。就算一刀两断,就算两不相见,也不该是这样草率的分别。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辗转好几夜。
几日之后,宁听照旧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
她沏茶时,头也不抬,恹恹地对楚真真道:“最近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你的小情人在客栈待了这么久,也快发霉了。你要没事的话,就带他出去走走。”
宁听坚定地认为明秋色是楚真真的道侣。楚真真辩驳了几次,见她完全听不进去,也懒得再解释。
说完这话,宁听看了眼沉默的明秋色,又道:“你天天教他修炼,不去一趟武斗场,看看成果?”
楚真真筷子一顿,道:“今天的确打算带他出去,但不去武斗场。”
她道:“我想去祭坛找找线索。”
“祭坛?那地方可不兴去。”宁听懒洋洋地接了一句,“虽然妖潮退了,但是据我所知,那里的念力最近膨胀得很厉害。”
“我估计有大妖在那里摆阵。说真的,我从没见过那么恐怖的念力,你最好还是——”
宁听还未说完,桌上一直沉默的明秋色却忽地抬了头。
少年唇瓣紧抿,眼瞳漆黑:“我想去。”
作者有话说:
艰难码字……应该算是过渡章?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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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入阵
◎设阵者请君入瓮,来者甘入囹圄。◎
宁听落在明秋色身上的目光有一瞬的诧异, 随即又露出恍然神色。
“也是,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宁听语气轻慢,慢慢饮了一口灵植茶:“那就去吧。”
“不过也别怪我不提醒你们, 那边的念力的确有些可怖。就算你是化神期,也得谨慎些。要是你们双双死在那里,我可不会给你们收尸。”
楚真真侧眸看向明秋色。
仍旧是那副模样,眼眉间带着点冷,珠玉一样,清洌好看。
少年眼瞳深黑, 看人看物时, 都带着点儿微不可察的执拗。
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楚真真对明秋色的态度改观不少。
明小少爷尽管年少成名,天赋傲人, 却在修炼一道上极其坚毅谦卑。对于楚真真说的话, 他总是默不作声地记下, 然后在背后千百次地反复修炼。
他是真的很想复仇, 很想要独当一面。
在知道了楚真真是真心实意帮他复仇的时候, 他说话的时候就别扭了不少,似乎对于别人的好意很是赧然。
思及此,楚真真挑了挑唇,对着明秋色十分刻意地说道:“不要担心小明, 朕会好好保护你的,不让你死于非命。”
果然, 明秋色眼中泛起一点羞恼之意。
他声音干巴巴道:“……谁要你保护。我近日修炼已有小成,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
楚真真很没良心地笑起来:“啊, 那就拜托金丹巅峰的明大人保护我了。”
明秋色耳尖烧红, 声音愈发低:“金丹巅峰怎么了……”
“没说怎么了啊。”楚真真睁大眼睛。
一顿吵吵嚷嚷过后, 楚真真便领着明秋色踏出客栈。
临走之前,宁听叫住楚真真,十分嫌弃地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护身符。
护身符上布满了诡谲的藤蔓花纹,据说是坚韧的藤灵妖花费十天十夜织就的压缩藤甲,可以在佩戴者生命垂危时抵挡一次攻击。
压缩藤甲长得像一个精致的小挂件,可以挂在身上的任意地方。
明秋色将它挂在了自己的剑鞘上。
而楚真真把他挂在了胸前。
精致小巧、带着质朴气息的压缩藤甲悬在心口的缚魂石前。
楚真真微微低眸,心想如果遭遇了什么,藤甲大概也会护佑到这块石头。
宝贝这块石头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好看。
按照宁听告知的路线,楚真真磕磕绊绊,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成功找到明府的芥子空间。
她还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情形。那时候她走上祭坛,无数祭魂缠上来,妄图将她一并拽入坛底。
还好她多做了一手准备,才得以成功脱身。
明府芥子空间光景依旧,仍旧笼罩着一层昏暗红光,像是昭示着此处曾发生过的惨烈血案。
朱红府门缓缓启开,发出闷沉沉的钝响。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楚真真总觉得府门开启的一瞬,周遭的暗色就更重了几分。
巨大的祭坛沉寂在眼前,妖气一如既往浓郁,单看景象和气氛,似乎与第一次来时无异。
平静而诡异的沉寂。
楚真真立定在门前,目光微凝。
片刻,她将身侧明秋色的手抓起:“跟紧我。”
明秋色眼睫微微一颤,被少女抓起的指节不自在地蜷缩起来:“不用……”
楚真真一反平常的调笑态度,沉声道:“听我的。”
说完,她便感觉掌心蜷缩的指节微微抖了抖,旋即缓慢而滞涩地反握上她的手。
明秋色丹唇紧抿,漆瞳中是浓厚的懊恼。
……他这些日子,勤勉修炼从未间断,可到头来,还是要依仗楚真真庇护。
他太弱了。顶着同龄人中的天才名头,在弱肉强食的九方界中,却依旧没有半点威慑力可言。
复仇的路,比他想象的困难太多。
楚真真丝毫不知明少爷的心理活动,她眉峰微敛,向前行走的步伐极为缓慢。
她牵着明秋色的手,完全不是出于什么亲近或者攻略的考量。
而是因为府中的不同寻常。
跟宁听厮混的这段时日,她也粗略通晓了一些阵法的基本常识。
虽然只是略知皮毛,但楚真真还是一眼就看出祭坛前布有阵法。
这个阵法,说是楚真真看出来的,不如说是设阵人故意摆出来给她看的。
不藏阵眼,不做幻象,也不修饰阵路诱饵。
朴素得惊人的布阵手法。
也因此,楚真真凭借自己的一点小见识,判断出,这大概是一个……歧道阵。
通俗来讲,就是鬼打墙,让人迷路,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
楚真真盯着这个阵法,缓缓想——这阵法,这么粗劣,她进去稍稍一探,应该,没有问题吧?
而且她已经粗略判断出阵眼了。
阵眼非常明确,就是院子中央的巨大祭坛。这阵法便相当于一个阳谋,将来人朝祭坛上引。
祭坛上有什么,入内之前,不得而知。
设阵者请君入瓮,来者甘入囹圄。
楚真真握紧了明秋色的手,一步步向阵中走去。
歧路阵通常会让一起进入阵法的同伴分散。握住手,是为了尽量减少两人分散的可能性。
其实她可以不带明秋色入阵。但事关城中妖息线索,明秋色绝不会愿意袖手旁观。
他极单纯,也极执拗。
明秋色背负血仇,亲朋零落,流落逃亡,依然咬着牙,用整条性命赌一个可能。
一个大仇得报、血债血偿的可能。
进入阵中的一刻,四周忽而漫起极为浓厚的雾气。
雾气的颜色似血一样,暗沉殷红,森森萦绕在她与明秋色身周。空气也变得黏腻湿润,隐约夹杂着几丝铁锈味道。
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无疑令人不安。楚真真攥紧了掌中的手,偏头想要去看明秋色。
只是血雾浓厚,竟让明秋色的面目也模糊难辨,看不清面上表情。
越朝里走,血雾便越浓,几乎蒙蔽了除眼前三寸外的所有视线。
楚真真牵着明秋色,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她依靠在阵外时观察到的信息,一点点地循着阵路走,确保不生意外。
就这样一步一顿地走,楚真真终于在血色雾气的遮蔽下,看到庞大祭坛的模糊轮廓。
一切都很顺利,她和明秋色的手始终相握,一路上都没有走丢。
楚真真略微松下一口气。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坛,口中说道:“小明,祭坛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应该比较危险。你先留在这里,我上去瞧瞧。”
身侧却是一阵沉默。
楚真真偏头看了一眼明秋色。
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明秋色似乎低了低头,嗓音低低道:“我想跟你上去看看。”
楚真真略一思索,她也能理解明秋色的心情。
于是她道:“那上祭坛的时候,你离我远点,免得被里头的东西波及。”
血色雾气中的明秋色慢慢点了头。
楚真真牵着明秋色的手,一前一后地走上祭坛前的粗糙石阶。
她走在前,明秋色走在后。
随着楚真真登阶的步伐,周遭血雾一点点变得浅淡。
很显然,只要登到顶端,缭绕的浓厚雾气便会彻底散尽,露出祭坛内里被献祭的东西。
跨上最后一阶的时候,楚真真忽然觉得颈前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她低头,看见挂在胸前的压缩藤甲颜色发黑,变作植物枯萎的颜色。
楚真真心头猛然一跳。
她缓缓抬头,看向雾气散尽的祭坛顶端。
坛上置着一块暗红色的、破烂的布料。布料堪称褴褛破烂,破了许多洞,又有很多撕裂的痕迹。
尤为触目惊心的是,其上浸染透了暗红色的血。不知道是谁流了这样多的血,这几乎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东西。
看清这东西的一瞬间,楚真真神色略微困惑。
一块……浸满血迹的破布?
这就是设阵者想要她看见的东西?
她正想要回头跟明秋色聊两句,却后知后觉地发现,掌中交握的手不知何时变得冰冷。
冷得不似活人。
楚真真蓦地甩开这只手,抬头看向对方的脸。
雾气散去,露出一张雪白而冰冷的昳丽脸容。
仙君睫羽半垂,鸦青色的眼瞳冰冷如深潭。
他端丽如旧,只是模样多了几分幽冷:“为何甩开我的手?真真。”
楚真真惊疑未定地看着阮辽,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声音发颤:“明、明秋色呢?”
阮辽神色幽暗几分。
他伸手,慢慢抚上楚真真的脸:“他没有事,我只是将他扔到了另一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