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蔷方才是说不出话,现在是没话说。
一刀两断就四个字,瞧着轻巧,实则事实如江今赴所说,他们之间剪不断的丝丝缕缕能织成蚕茧,裹到人窒息。
“三年前你掀了棋盘,我劝你,你不听,”江今赴似怜惜,撤开挡她雾气视线的手,指腹亲密地蹭在她锁骨间的红痣,“玫玫,现在是下一局了。”
卿蔷突然觉得好笑,她抿了抿微痛的唇:“怎么?就因为我当年先手开局先手退场,二哥至于这么生气?”
她不再捉他手腕,探到了他心口,学着他摁了一摁:“不是问我这儿动过吗?江今赴,爱与诚相辅,我一点儿真心没带,你有答案了吗?你动了,就是我赢了,但别拿这茬跟我装,咱俩,谁目的能纯——”
黑暗骤然被暖光挤走,卿蔷下意识闭眼,随之下巴被挟住,她消音了,却还是笑着,嘲他生气似的,唇角似有若无的上勾。
“要什么纯?”江今赴掀了掀眼皮,手不安分,掐上她脆敏的部位,“就这么浑不行?”
“你吃得消吗?”他越探越向下,手是凉的,激得她颤栗,“我早该锁了你。”
他嗓音淡,还没什么情绪,偏偏让人心悸。
于卿蔷而言,是不客气的挑衅。
她瞳孔缩了一下,深呼吸冷静,身子向后,坐上了木桌,看了他两秒,摸了个棋子掷出去,恰好是王。
她没收劲,王冠上的小十字架砸到他眉骨,又划落,渗了点儿血。
“二哥,口出狂言有个度,”她垂眸睨他那道血迹,“我姓卿,你姓江。”
屋内寂静,寒意倏忽凛冽,冰刃凝飓风,割开了让人看不清的屏障。
“姓卿怎么了?”江今赴漫不经心地拎起椅子放到一旁,“金屋藏卿,我梦寐以求。”
话音落下,他黑眸噙笑,撑在她身侧挨上她额头,尾音向上“嗯”了声。
“看来卿小姐不知道,你次次都能好端端地全身而退,跟你的姓没关系,”他眉目不含一丝戾气,却让人感觉冷得可怕,“你拿我的耐性当筹码,还想要骗自己?”
“......”卿蔷哑然。
江今赴太疯了。
疯到让她心脏乱跳,又生生被横亘在其中的仇恨斩停。
她垂着眼睫,半晌眼尾轻挑,声音很轻,呵气如兰:“二哥,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怎么,为了讨债,命都不要了?”
江今赴低笑了声。
他将卿蔷凌乱的发丝撇到耳后:“是你低看自己了。藏娇还是藏卿,对我来说都不是难办的事儿,卿家问罪,左不过下辈子再风流。”
“你以为我怕吗?”江今赴侧眸瞥她。
到这份儿上,卿蔷是真不懂了。
他不怕,那她是凭什么?
单凭一张脸,再加上惑人的把戏,就能让他念念不忘,因爱生恨恨之入骨?
江家那样的高门大院,怎么会出情种呢。
卿蔷笑了笑,轻轻巧巧跳下桌,牵动氛围蓦然袅袅:“是啊,你自然是不怕。”
她贴着江今赴的身子,微一抬头:“我差点忘了,你家欠了我家多少?你能怕什么?”
空气霎时凝滞。
他们之间曲意逢迎、明枪暗箭再多次,也没把世仇家恨挑出来过。
他们从未吵过架,一向是绵里藏针的话语凿在对方心上,平和得虚伪,维持仅存的傲骨,谁都不会掀了伤疤,去和对方比谁流的血更多。
卿蔷径直去拿自己的手机,很顺利,轻轻一撞,江今赴就侧开了身子。
整个过程很安静,她给单语畅发消息,出门下楼换鞋,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江今赴没跟下去,在二楼护栏处看她。
她背后玻璃窗外是大片大片的蔷薇花,路边的矮灯设计巧妙,藏在其中,使花丛夜间独亮,刺也夺目。
“童邵刚出国时,童家扣了他大半生活费,”江今赴懒声,“我发现他在借钱时,他已经欠了不少了,索性全划到我这儿。”
言下之意,童家的局,他布了三年。
卿蔷抬眸望他。
江今赴居高临下,搭着横木的手指冷白修长,是松垮倦怠的模样,偏偏出口的话让人心惊。
卿蔷收回了视线,不紧不慢评价:“二哥好算计。”一顿,她像是时来兴起:“童邵出国,也是其中一环?”
“你看不上的人,我要费那么多心思?”江今赴自谑。
“是吗?”卿蔷没说信不信,轻飘飘问了句,“那二哥又算了我多少呢?”
穹顶的灯光灼耀,像在两人间扫了几块缀有火星的干柴,江今赴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答:“卿卿,论迹不论心。”
他想法再多,也没实施过一件儿。
卿蔷嗤之以鼻,手机恰时震动,她瞥了眼,单语畅来了。
要往外走的时候,江今赴又开口了:“你来我往的东西,算得上欠吗?”
是对方才楼上那句让两人无言的话提问,听着是真心实意的困惑。
门已经开了,晚风吹进来,带着渗透到人骨子里的薄凉寡淡。
卿蔷想弯弯唇笑起来,却艰难得很。
“你来我往?”她一字一停,“江家对于用词这方面,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说完,迈步走出。
烦得很,心里的钝痛不提,刚在楼上剑拔弩张那会儿她披的西服就落地上了,这阵子光穿个睡裙,浑身透心凉。
好在任邹行跟着来了,单语畅把车开进了院儿,一直盯着门口,见卿蔷出来拿起衣服就跑过去了。
“卿卿——!”走得近了,她才看见卿蔷身上深浅不一的暧昧痕迹,唤声戛然而止。
卿蔷接过她递来的衣服,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笑了笑:“没事,童邵买通拍卖会的侍者给我下了个药,无奈之举。”
“可是......”
可是你从来不会选下下策。
轻描淡写的话漏洞百出,单语畅对上她稍显暗淡的眸光,不再追问。
两人上车时,任邹行才下车,他分寸感挺强,喊了声“卿姐”就没再多言,朝屋里去了。
卿蔷:“畅畅,回青藤吧。”
单语畅点点头,发动车子。
卿蔷阖眸歇了会儿,摸出手机,本想着让助理查童邵在国外的事,打到一半,删了,变成查童家让童邵出国的理由。
那边回复收到,卿蔷关了手机,瞟见单语畅欲言又止,她笑笑:“想问什么问吧。”
单语畅闭了闭眼,除了心疼没别的想法,就问:“卿卿,你累吗?”
“......”卿蔷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时哑然。
八月首,蝉鸣已经绝迹在夏末,风打着旋儿吹散星星,跟发动机的轰鸣一同呼啸,千娇百媚的花瓣跟着摇曳,像谢幕时的舞蹈中断。
“这晚上是月亮不是太阳啊,”卿蔷调下了车窗,装模做样看了眼,“我们单姐怎么会心疼人了?”
“卿卿!”单语畅本来尽力绷着情绪,被她逗了一下后崩不住了,颤巍巍的,“你别太累了,你要真就非他不可,老一辈的仇就过去不行吗?你向来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吗?为什么要被跟你无关的东西禁锢——”
“打住,”卿蔷轻声打断她的颠三倒四,“畅畅,你不能这么劝我。”
“那些传遍了天的世仇,其下说不出口要更多,”她敛眸,“我身在其中,不想再回顾,更跨不过去。”
第20章 chapter 20 这上京权.贵之首,还得是二哥当之无愧。
在云落的控诉下, 卿蔷忙了几天。
倒是踏实许多,单语畅又出去比赛了,那天最后安静了很久, 到青藤单语畅进屋休息前,卿蔷叹口气,让她别操心她了。
单语畅摇头, 只说她支持她一切选择。
两人笑闹了会儿, 再无后话。
江今赴那边儿也消停,估计跟她一样, 都在处理童家后续的事儿。
后来离拍卖会的闹剧快过去半个月的时候, 卿蔷在办公室待得烦闷,助理要送公证资料, 她索性一起去了。
到了地方, 助理下车, 她在车上坐着。
起了秋风, 上京的叶子都红了, 枫叶散落,她跟着风吹的方向看,瞟见江今赴时怔了怔。
他也在车内, 只是车窗降下, 手松松垮垮垂在了窗外。落叶抚过,他却像霜满身,抬指夹住了那薄薄一片, 只一瞬, 叶片就从他指缝溜走了, 给他添上股惫怠劲儿。
江今赴没在意, 手又散漫地搭下, 他侧脸轮廓立体,深邃眼窝冷淡,后颈红痣隐隐若现,耳朵上别着耳机,估计在跟人通话,薄唇轻启轻合,喉结上下缓动凌厉。
卿蔷偶尔也会想,照他现在那脾性,早扔了当年彬彬有礼的作派了,要被她惹急了,指不准就戾声跟她下几句狠话了。
但没有过。
好像次次都是她说刺人的话。
倒是听到过,会所那次,他言语冽冷,便定了人后半辈子什么光景,这么一看,骇人的话他又会说得很,但在她面前只顾着问似是而非的问题了。
卿蔷支着侧脸,手不经意碰了下左胸,暗色交织的沉哑声线又在耳边响起——
“你在北城的时候,这儿动过吗?”
车内是雪松焚烧的味道,她眸中是他倒影,又自问了遍:“动过吗。”
答案已经给出,但到底是如何并不重要,归其所有,只能有一个答案——
不该动,就不动。
助理办完事出门朝车走来,看见江今赴一停,喊了声“江总”。她跟在卿蔷身边多年,江今赴自然认得她,抬了抬手指回应,似是不在意,人却偏过了头,黑眸朝着卿蔷来。
车窗的防窥技术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一点儿没拦住那道幽冷的视线。
江今赴眼狭长,尾上翘,黑白朦胧并没有界限,含着若有似无的轻懒与醉意,稍勾,就唬人得紧。
卿蔷总说他眼睛太抓人,一点儿没错。
她自出生起,看过太多珠宝,皇室手中的“光明之星”、白金汉宫里的“库里南”钻,皆能璀璨一方天地。
江今赴与之不同。
他眼型勾芡了薄凉的晚春意,在有情与无情之间分明,给人种尽在掌控的感觉,就是那种他怎么看你,你就会按他的意思想。
但真假是非、刻薄糊弄,不可深究。
这样的人,要是不姓江......卿蔷笑了笑。
她方向又错了。
如果姓江的人不是江今赴,那她怕是半点儿风月都不会沾。
树影探上车内人的无暇侧颜,窥见朱红唇角翘了一瞬,却是无尽自嘲。
助理上车,没等询问,就听后座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走”。
她依言发动车子,平稳上路,朝后视镜观望侧方来车时,发现她家老板的宿仇仍侧着目光看来。
卿蔷却升起了挡板。
在飒爽风日、淡凉舒畅的初秋,把自己困在黑暗里。
助理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汇报起工作:“您要的资料已经送到青藤,童家前些年的重要事件都在其中、北城那场宴会的时间定在周五......”
又是一场鸿门宴。
卿蔷处理童陇的事儿时,多少得罪了几个衙内,排得上号的公关又全让江今赴调去煽童家的风了,有几家公子哥桃色新闻挂了几天,脸上不好看。
其实没多大事儿,就是觉得跟她这儿丢份了,想灭她的威风。
卿蔷无所谓地应了声。
回了青藤,卿蔷拆了文件正看着,来了个视频。
“亲爱的,”那头美人不好好用脸,贴在屏幕上故意娇嗲,“怎么去港城也没跟我说?不想我吗?”
卿蔷应对自如,一手翻着资料,一边回她:“何大小姐几年没回国了?”
何晚棠是她大学同学,大二去国外当交换生,再没在国土上出现过,要不是隔三五月来个视频,卿蔷都怕她遇害。
“本来听说你去港城玩,我要回的,”何晚棠翻了个白眼,“结果被不知道哪来的海王缠上,非让我投他基金,有鼻子有眼的,钓我一个月了。”
卿蔷不意外,笑她:“正常,你基金迷。”
“烦死他了,但卿卿,你别不信,就凭这张脸,我赌他不骗我,”何晚棠做了个鬼脸,卿蔷无语片刻,恍若未闻般转过了身,何晚棠正准备在叨叨点儿什么,瞟见她文件上几个关键词,“欸!你怎么也查这个?”
卿蔷转头:“什么叫,也?”
“我在那海王书房也见这个童家了。”
到这份上,卿蔷没打趣她怎么会出现在人家书房了,皱眉问:“他叫什么?”
“这......他告诉我的应该是个假名,”何晚棠挠挠下巴,“我俩奶茶店碰见的,我点单他在旁边,我说我不要芋圆,他追上来,说他叫芋圆,为什么不要他?”
“......”卿蔷面无表情搁下文件鼓掌,“真是美好的邂逅。”
她麻木:“我知道是谁了。”
何晚棠:“谁?!”
不走心的名字,再加上在天堑时跟江今赴的对话,卿蔷想猜不出都难。
“能被你说成海王,估计是原余了,赶明儿我给你发一份他资料,”她给出答案,话锋一转,“现在你跟我说说,他都查了些什么?”
何晚棠愣了愣,拼命回忆无果,对上卿蔷幽幽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呵呵”两声,讨好道:“哎呀,人家就想着谈恋爱了嘛,等下次,我直接给你做卧底,全挖过来。”
事已至此,卿蔷也没办法,挂断电话后,盯着文件出了会儿神。
江今赴也在查童家?
查童邵出国?
不对,那没必要在国外查——
卿蔷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
查一开始放贷给童邵的人?
她蹙眉,心想要是其中有猫腻,那就说明上京有人不老实,只是被江二截了胡。
卿蔷心下一沉,接着翻阅起文件,不徐不疾的纸张声混杂绵长的穿堂风声,到月色爬上玻璃时才稍弱下去。
木桌上被抽出几张的资料平铺挡住,其上又散落几张照片,主角是相同的。
卿蔷垂着眼睫,看了又看,打开手机选定联系人打字,却又都删了。
她捻起一张照片——
怎么会是小姝和童邵呢?
场景是他们高中那会儿,童邵攥着季姝的手腕,能看出来用了很大力气,季姝被紧握的边际皮肉泛红,还伸了只手推搡。
时间点并不清晰,卿蔷捕捉不到季姝不对劲的时候。
她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不懂,季姝出了事儿,为什么不和她说?
手机还未到自动休眠时间,亮着的聊天框在往上翻一翻,便是季姝在收到童家股份那天发来的消息——
“卿卿,谢啦。”
不管是哪种方式,“谢”这个字眼在她们之间总客气又生疏,但季姝坚持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