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敲了几下桌子,对上面前难掩慌张的童陇,红唇滚出两个字:“成交。”
天色渐暗时,会客厅的对话才算中止,卿蔷敲定计划,又瞥了眼童陇。
一下午了,这姑娘都是说什么应什么的状态。
卿蔷是重利的商人,没有太多的悲悯心,她的方案利益最大化,但对于把自己交出来的童陇,伤害也不小。
她脖颈有些泛酸,像后一靠,像是好友间寒暄:“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提。”
童陇微怔,随即望向她,轻声说:“没有顾虑。”
没有顾虑,才能不破不立。
卿蔷挺欣赏她的,如果她没被童家那样对待,说不准能成为很好的合作对象。
她支着侧脸,越看越觉得这姑娘不该是这副唯诺样儿,一语双关地提点:“童家让你蒙尘,但你不该轻贱自己。”
童陇一愣。
其实她知道的。
她不会因为被迫的经历看不起自己,和别人相处时也称得上是有礼有节。
可在卿蔷面前,她总会忍不住把自己放到尘埃里。
这又和面对江今赴时禁不住的胆怯不同。卿蔷这种人,给她的是自惭形秽的感觉。
童陇咽了口凉茶,难免想到谁才能配得上卿蔷,毕竟她看一眼都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江今赴。”卿蔷突然跟她说话。
童陇茶呛了出来,剧烈咳嗽了阵儿,她边拿起一旁的巾帕擦拭,一边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卿蔷没在意,等她平静下来,晃了下手机,细白手指轻点,童陇收到一处酒店地址:“我不见童邵,你要给童家交差,就去这个地方。”
“人我约了。”卿蔷眯着眸,笑意流转,是童陇自见到她以来最情绪外露的表情。
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月色皎洁,美人狡黠。
“江二应该不会乱来,我会派人跟着你,”卿蔷说完,又似无意地补充,“事情结束前,你都可以住在那儿,不会有人打扰。”
会客厅的暖光环绕,是没温度的,童陇却感觉她第一次被落日偏爱,感受到了些余温度。
良久,她抬起头,郑重答道:“谢谢。”
树影层叠,环廊悠长,名奢藏阴,古董布阵。
江今赴是在跟老爷子下棋时收到卿蔷发来的房间号的。
四起厮杀的棋盘瞬间索然无味,他落下一子,意兴阑珊。
“心浮气躁。”老爷子不下了,沉着声。
“您说得对,”江今赴面上不见情绪,起身,“不叨扰您了。”
房里的下人屏气凝神。
他们家二少跟老爷子见面在出国前是风平浪静,在出国后只能用刀剑相向形容,坐北朝南的古宅都透着股寒意。
屋内气压愈发低,江今赴仿若未察,向外走。
“我一直以为你不需要敲打,”老爷子年轻时也是杀伐果断的人物,嗓音沉淀着岁月的稳重,“现在看来,是我对你欠缺管教。”
江今赴脚步一停,三年前落在他身上的缠龙棍摆在内间门侧,他哂笑声,倒是恭敬:“您敲打够了,也只是您的结果,至于其他——”
他抬眸,狭长双眼望去,不曾显山露水,却改了措词:“我和她,您不用插手,我也不是奔着结果去的。”
他说完,径直出了门。
老爷子反倒不恼了,气定神闲地睨着残局。
他自下自拆,过了会儿,四个字飘到被留下的应叔耳朵里:“年轻气盛。”
作者有话说:
江二:我不听。
第12章 chapter 12 就像彼此入骨的悖论,提起便是破戒的例外。
酒店不远,同处上京中心。
江今赴没急着去,路上跟任邹行打了通电话,让他在酒店组个局,挂断后,也到地方了。
经理迎上来,却被江今赴挥手摆退。
他开完会直接回的主宅,边往电梯走边脱西服,门开,外套已经挂在他手臂处了,另只手脉络蓬勃,将领带扯得松垮,紧绷了一瞬的衬衫刻出他身体线条,深邃、又带了几分放.浪。
江今赴的眸光极为寡淡,却被几个动作平添上急不可耐的欲色。
电梯门关,大厅有人讪讪地收回目光。
童陇正在房间一脸平淡地对着亮起的手机屏幕。
直到童家戛然停止对她的问询,她才有了那么一点儿坐立难安的感觉。
童陇知道,她在跟童家说完江今赴今晚会见她时,童家就派了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现在不问了,只能说明江今赴真的来了。
果然,有意虚掩的门很快被推开。
江今赴一齐二整,瞧见是她并不奇怪,只是方才的急不可耐变成不耐,懒散垂着眼皮,双手插兜倚在门框:“她应你了?”
童陇太过发怵,一时没给出回答。
江今赴周身太过沉冷,生来上扬的眼型消减不了几分戾气,反而增添邪性,即使敛眸不看,也容易让人心悸。
童陇被他的叩门声唤醒,连忙点头。
江今赴没反应,又问道:“让你带话没?”
童陇摇头。
“发消息给她,说我来了。”
童陇茫然地照做。
片刻,她没收到回话,江今赴的手机却亮了。
他耳廓别着耳机,垂眼点开语音——
“二哥,好听话啊。”
卿蔷尾调渐消,还带着上扬,有计谋得逞的意味,更多的是慵懒惑人,像雾霾天的乌云绕月,看似居高临下,实则内里缠绵。
江今赴哼笑了声,散漫地收起手机,朝童陇颔首:“她让你在这儿踏实待着,你就踏实。”
“要是问我的反应,你就说我面色铁青,”他顿了顿,往下编,“摔门而走开车撞树抢救无效永别人世,她听了会很高兴。”
咒起自己来,他一点儿不心软。
童陇觉得这对儿仇人真要命。
就像彼此入骨的悖论,提起便是破戒的例外。
上京风平浪静了几天,垃圾车里最多的是开败的花骨朵,死而不灭,永远矛盾。
单语畅前几天去外省比赛,一回来就拉着卿蔷他们喝酒,直接上了二楼内间,任由重金属的鼓点敲击地板。
“不是拿奖了?”卿蔷看她那副狂饮的样儿,没懂发生什么了。
单语畅瞟了眼云落跟季姝,两人凑在一起看手机,她安心了,身子伏过去,跟卿蔷咬耳朵:“我赛后爱喝酒吗不是?结果这回任邹行非他.妈缠着我,第一天喝完,第二天我俩一张被子,他说没控制住。”
“......”卿蔷眸光一冷。
“但是我生龙活虎穿戴整齐,他后来也跟我说了他就是吓唬我。”单语畅大喘气完,砸吧了下嘴,“不过我信以为真几天,没敢再喝酒,这不好不容易摆脱他,放肆一把。”
卿蔷挺无语:“单姐,麻烦您以后说话紧凑点儿。”
单语畅没心没肺,撤开点儿,瞥见对面儿,又挨过去:“对了卿卿,小姝最近有点儿麻烦事,季家那些个旁支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议论她也算是个大小姐,还给你打工。”
卿蔷本来被她这一来一往弄得无奈,听见话又顿住:“谁说的?”
“没看清,”单语畅摸了俩把下巴,“就我回来小姝接我那天,正好撞见了,好像还有童家的人。”
童家?
卿蔷抿下口冰凉的酒水:“快没了。”
单语畅没听懂:“什么?”
“单姐捧奖杯就行,不用操心这些。”卿蔷笑着卖关子,“你就等着看吧。”
单语畅云里雾里,倒也没再多问,主要卿蔷做事儿她一般也帮不上忙,就在后方摇旗呐喊。
她踩着鼓点击打的地板晃了两下,对面儿云落和季姝不知道看见什么齐齐一僵,她刚想问,就见两人利索地摸过来,把手机摆在桌上。
单语畅低下头,等看清上面的新闻,惊了:“我靠?”
她见卿蔷没要看的意思,放下酒杯抓起手机,又来回翻阅,过了会儿,颇有些膛目结舌:“这这这......世凡就没了?”
“本身就是没上市的公司,”卿蔷含笑,“一纸协议就能让他们输惨,只能怪他们不谨慎。”
她的气定神闲谁也学不来,季姝坐到单语畅身边,温婉的声线几乎被炸耳音乐遮挡:“童家会不会在这件事儿上做文章?”
“你们卿姐精着呢,”云落说,“明面上都是融星在动作,要找也找江二。”
季姝眨眨眼:“怪不得卿卿会和融星合作。”
单语畅脑子里突然出现在茶楼的谈话,瞥了眼卿蔷,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卿卿可是最称职的仇人。”
她觉得自己没说错,毕竟没人会拿真心去算计。
单语畅太了解卿蔷了,那天她的反应说明太多,陷进去过吗?有过吧,所以她对江今赴狠,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在他们之间,心动一丝都是原罪。
“哎!”季姝不知道看到什么,眼里发光,“卿卿,港城发来拍卖会的邀请函,有3.7ct纯红钻、27ct粉钻,去不去?”
“肯定去,”卿蔷还没应,云落先回话了,“她那点儿兴趣都挺要命,就买点消遣玩儿的玩意还算正常。”
单语畅跟着打趣:“是,谁不知道上京珠宝的代名词——卿蔷。”
卿蔷被他们一人一句说得但笑不语。
她出生世家,名下不知道有多少私人展厅专门摆放好看又极具收藏价值的“石头”,是耳濡目染养出来的烧钱爱好。
“说起来卿卿的厅我都没逛完,”季姝说,“哪天得空得接着转去,很长见识。”
云落附议:“一起去,能多顺点是点儿。”
单语畅故作高深,在手机上搜索,亮在两人面前滑动:“咱卿大小姐名下的东西可是与日俱增,怕是就没有能看完的时候。”
她特意登的内网,比单纯百度出来的还要多。
季姝捂着嘴笑,肩膀都抖。
“你看看这些地址,海外的就不提了,光上京,就有堃——”单语畅翻得靠下了点儿,她眯着眼睛想念,等看清又卡壳,很快接上,“坤顶神农的很多家呢!”
妈.的。
堃区:空明山。
这不是江家的地盘儿?
单语畅一头冷汗,瞧着其余两人还在谈笑放下心,她暗戳戳觑了下卿蔷,就见她似无意在唇边靠下指,是“嘘”的意思。
不是有意瞒着云落和季姝,而是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反正卿蔷跟江今赴说到底是刀剑相向的敌对关系。
季姝不小心碰开氛围灯光模式,乱飙的彩色光线配上脚下震动让人一愣,云落回过神忍不住笑,单语畅趁乱回了个握拳敲左肩,示意卿蔷“她办事她放心”。
酒过多巡,卿蔷接到了来自港城的电话,看提示是拍卖会打来的。
她没想打扰单语畅几人的兴致,去了会所特意准备的接待室通电话。
这屋稀奇得很,隔音设计做得很到位,偏偏地板用了单向玻璃,她睨了几眼,不甚在意。
泛珠即将上市新品,卿蔷准备拿几个绝版款拍卖造势,这对于主办方来说是意外之喜,连忙答应,并提出愿意配合泛珠的新品调整时间。
“不用,”卿蔷笑了笑,“本来也是去玩儿。”
主办方:“哎呦,江少真是料事如神。”
卿蔷笑意顿住。
主办方看不到她的表情,还在说:“江少刚还说呢,您估计会有这个想法,让我们看着点儿时间,最后不知怎的,又变成了问您一声,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港城离上京远,但世家及旗下的企业高管都不至于分不清谁是一家谁是对家。
主办方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江今赴给的暗示太足,活像两人已经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才赶紧来做第一个捧场的。
“您糊涂了,”卿蔷声含寒意,打断道,“这话可别再传到我的耳朵里了。”
主办方登时明白过她的意思,在心惊肉跳中连声道歉,却发现通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中断了。
一出接待室,声音就变得嘈杂起来。
“本事大了是好事儿。”
一道淡翳、在漫不经意下冷冰冰的男声传来。
卿蔷脚步一顿。
她停在门的后几寸地,顺眸望去,果不其然。
江今赴。
门缝只敞了一道细缝,正好露出他整个人。
他双腿交叠坐着,脖颈后靠,双手搭在身侧靠背,微阖的黑眸带出股松懒,薄唇吐出的字却凉浸浸的:“但有些生意,你有命做,没命享受。”
桌上手机里的声音骤然尖细,连卿蔷都模糊捕捉到认错、求饶声。
江今赴不为所动,大概是支得倦了,他活动了下横纵筋络的腕骨,声儿平淡,但就是让人心惊:“忠心还是等下辈子表吧。”
他挂断电话,屋内鸦雀无声、气压极低。
“东欧说会尽力保证留口气交给国内法院处理。”关望山温声说着。
江今赴今天喝了挺多,没人敢惹,他手机一响,他们就把音乐灯光该停的都停了。
任邹行见他只“嗯”了声就没说话的意思了,跟关望山挤眉弄眼,插科打诨地说:“接着玩儿接着玩儿,好不容易嗨一趟,哥几个憋几天了都。”
卿蔷听见里面缭乱鼓点起,还以为能有什么灰色机密呢,觉得有点儿亏,她意兴阑珊,准备回屋。
刚迈开步子,江今赴倏忽轻抬眼眸,漆黑的瞳孔还没褪下戾气,直撞向她。
一瞬暗涩攀附。
他今天缺了收敛的意味,不臣之心溢于言表,眼眸微眯,强制感就绷在弦上。
卿蔷只在原处钉了一刻,就已经晚了,她还没走过,他推门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江二:要趁醉行凶。
第13章 chapter 13 他们在血腥气味里缠绵,用暴烈诠释吻。
江今赴眉骨微压,手背脉络起伏,他关上门,才似随意地抬脚。
自始至终,没再看她。
卿蔷平淡地转而望向前方,但长廊不宽,余光不可避。
江今赴身上的衣服是那会儿被人不小心溅上酒,任邹行硬让人送来换的。他向来秉承红花柳绿贵公子,挑了件儿洋红无袖,跟江今赴以往的非黑即白或灰大相径庭。
突兀、惹眼还有抑不住的野性。
像个有料的风流小开。
江今赴身架如松,腰腹劲痩,再搭上被顶光打得深邃的眼窝,有种凌驾骨相的危险感。
卿蔷烦得很。
青藤山她落下风,前几天却奚落了江今赴的随叫随到。按理说是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但扯平不可能出现在他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