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娴有点下来台,僵硬地沉默了会儿,发现那两人都在等她回答。
云停脸上的冷峻不变,云袅则迷惑又担忧。
她吭哧了几声,结巴道:“我、我讨厌臭男人,男人一靠近,我就会被熏出眼泪,控制不住的。”
“这事记得倒很清楚。”云停嗤笑一声道,“装失忆。”
唐娴不为所动,当他不存在。
相信的只有一个单纯好骗的云袅,“还有这种病?”
“有的。”就是没有,唐娴也要把它编出来。
“可我哥也不臭啊。”
唐娴擦着脸上的泪痕,低着头诋毁:“骨子里臭,闻不见的。”
“真的吗?哥你来试试。”云袅跃跃欲试。
云停蹙眉,这要怎么试?靠近了看她会不会流泪?
她流不出泪,这病是假的。她流泪了,证实自己是臭男人。
不过云停想看她若是哭不出来,会如何往回圆,遂往前走了两步。
不等他到榻边,唐娴双眸一颤,两行清泪从眼眶中倾泻而出。
云袅看呆。
云停止住,反复试了三次,面黑如锅底。
他想看看唐娴的两只眼睛里一共储存了多少泪水,要多久能流干,可云袅跑过来护住了唐娴,怜惜道:“难怪你要用我挡大哥了,你放心,以后我都不让他接近你。”
她又对云停道:“哥,你是臭男人,要离她远点。”
云停的脸色比三九天的冰锥还要冷。
短短几日,这个假表姐已经深得云袅的心,再让她们相处下去,指不定哪日云袅就能把亲哥卖了。
云停觉得有必要再提醒她一下。
“我与你说过,庄毛毛心思不纯净,你全忘了?”
唐娴心底“咯噔”一声,手脸发烫,不敢再看云袅。
云袅嚷嚷道:“哪里不纯净啦,我怎么没瞧见?”
“没给她机会呢,你当然……”云停话说一半停住。
唐娴是被他抓来的,要离开很简单,只要说出烟霞的下落即可。她从来就没考虑过这条途径,也没放弃过离开。
这些日子,唐娴的种种花样,包括暗讽他、照顾云袅等等,都是为了等一个机会。
而这机会,必须要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外,至少要先出了府,云袅就是最好的出府的梯子。
可惜她伤病方愈,还没机会外出。
庄廉当初想给她套用假身份时,说姑娘家重感情,等处出了感情,事情就简单很多。
说的很对,云袅已经要对她产生感情了。
云停伸手捏住云袅的脸,把她的头往旁边拧去,看见了她身后静默的唐娴。
她目光下垂,察觉云停的视线后,深吸气,眸光一动,泪水沿着未干的泪痕,再次滑落下来。
云停对着她微不可查地挑眉,临时改口道:“伤寒痊愈,就该读书认字了。十八岁之前考不中举人,我就把你的小猫小狗全抱走。”
这话的冲击力很大,云袅瞬间忘记前一刻几人在说什么,拽开云停的手把头转了回来,着急问:“那我要是考中了呢?”
“考中了让你做公主。”
“考中举人做公主,那我要是考中状元了呢?做皇帝吗?”
“可以。”云停随口就应下了。
云袅欢喜,没多久,面色又纠结起来,道:“算了,我还是做公主吧,做皇帝太累了……”
云停放她做春秋大梦,对着剩下的那个道:“庄诗意,明日起由你来教导她,上午认字,下午练习书法。每隔七日我会亲自检查,云袅若无长进,你们两个就一起挨罚。”
唐娴听这兄妹俩说了一堆大不敬的话,脑袋里盘旋着公主皇帝几个字,想离开的心更迫切了,根本不愿意教云袅读书。
云停说的对,她陪云袅玩耍,很大的原因是为了通过她脱身。
一起玩耍很容易培养感情,转换成先生与学生,难免会产生矛盾。万一云袅不喜欢她了,她要何时才能有机会离开?
“我没读过几本书,认字少,不堪重用。”唐娴贬低自己。
“你读过,师从翰林院楼大学士,可是记不起来了?”云停眼都不眨地胡编,“大夫说过你记忆受损,这种已经学会的东西也记不清的话,脑袋在墙上撞几下,就能想起了。”
唐娴迫于威胁低头,“记起了……”
随后,云停没再说别的,这让唐娴不安。
她想什么,云停全都知道,难道就这样任由她与云袅交好吗?不像他的性子。
唐娴边教云袅读书识字,边提心吊胆地防着云停。
云袅与她完全相反,读书格外的认真,目的十分明确:“我要考中举人做公主。”
唐娴对她很是怜爱。
公主只能靠血缘来做,等你哥篡位成功,你能不能中举,都能成为公主。相反,他若不能得逞,你几岁中举,都成不了公主。
唐娴原以为这一家子只有百里云停一个心怀不轨的,没想到年纪小小的妹妹心也这样野。
犹豫再三,她决心提醒云袅一句:“你哥骗你的,女孩子是不能考科举的。”
不料云袅坚定道:“能的,我哥说能就能。”
唐娴:……也有道理,等你哥真篡位成了皇帝,能不能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唐娴内心哀愁,看着努力练字的云袅,百思不得其解:“皇帝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要处理全天下的大事,肩负重任,你哥为什么一定要做皇帝呢?”
“我哥就是要做皇帝。”云袅说不清其中原委,只反复念叨这句话,“他要做的。”
唐娴的愁绪唯有往肚子里吞。
又过几日,她终于知道云停在打什么主意了。
有封帖子送上了门,据说是百里老夫人的旧友听说云袅入京来了,特下帖子邀她前去游玩。
“都是女眷,我就不跟着了。”云停拿着金箔硬纸的请帖,意味深长道,“庄诗意,云袅年纪小,你做表姐的,务必要照看好了她。”
唐娴在心中权衡这是否为他试探自己的陷阱,一时未答。
云停笑:“还是说你怕生,不想同去?”
唐娴敢说,但凡她点头,云停下一句一定会说,既然如此,以后便再也不要出门了。
所以,这次难得的能逃出云停眼皮子的机会,唐娴无论如何都要去。
至于这是否为云停的计策、到底有没有机会离开,都得等到了跟前再说。
第20章 改观
直到约好前一日,唐娴才迟钝地忧心起另一件事。云袅要去见的是百里老夫人的旧友,不知这位老夫人认不认得自己。
以前与唐夫人外出赴宴时,簇拥着她们的人太多了,唐娴可以不认得对方,对方却是一定认得她的。
辗转一宿,第二日,绣娘连夜赶制的新衣送来,唐娴却仍旧穿着朴素的旧衣,首饰也不戴。
未免对方将她认出,她装扮得越简单越好,最好所有人都如白太师那般,早早将她遗忘了。
庄廉见状,气得吹胡子瞪眼,跑去找到云停告状:“衣裳首饰都是按她的要求准备的,送来了,她又不肯用了,这不是让人白费功夫吗?”
“那是你外甥女,你自己管教。”赔礼送到就足够了,至于唐娴用不用,云停不管。
庄廉后悔莫及,早知今日,当初这俩针尖对麦芒地嘲讽,他就该躲在一边看热闹。
在心里嘀咕了会儿,庄廉收起小情绪,问:“当真要给她机会离开吗?小姐知道了,定然会很伤心。”
“越晚知晓,才越伤痛。”
与云袅说唐娴心思不纯正,她不信,那就让她亲眼看见。
其实这位老人家的确是百里老夫人的旧友,但并非她下帖来邀请,而是云停主动让云袅登门拜访的。
云袅离开西南时,百里老夫人嘱咐过她,让她代自己见一见旧友,云停都记得。
他只是利用这次机会,让云袅看清楚,唐娴对她好是别有用心。
庄廉认命地要送人出门,一转身又被喊住。
“她刻意装扮得很朴素?”
庄廉哀怨:“可不是吗?银子都花出去了,东西就是不喜欢,也得用上啊……”
云停没理他的唠叨,嘴角一弯,道:“她恐怕是不敢装扮。”
看来她在京城里的旧识不少。
唐娴与白太师会面的情景历历在目,云停思绪转了转,传来侍卫:“去查一查今日哪里有贵女小聚。”
“公子想做什么?”
云停愉快:“难得外出,我再额外附赠她一个小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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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廉从兰沁斋离开的时候,被唐娴气得头顶冒烟,回来后,看着全心全意妆扮云袅的唐娴,气愤全部转化成了怜悯。
可怜的姑娘,还不知道回程等着她的是什么呢。
妆扮妥当后,唐娴陪着云袅登上车撵,两个侍女随行,庄廉带着侍卫跟随在外。
唐娴与云袅打听这位汪老夫人的来历,云袅第一次入京,除了对方是她外祖母好友,其余一问三不知。
得不到更多消息,唐娴只能掀帘看车窗外。
待她从云停手中逃出后,云停必会满城搜寻她,她对如今的京城不熟悉,要多看多记才行。
云袅不知她在盘算逃走的事,也扒着小窗,盯着街边热闹看。
马车晃悠悠驶过三条主街道,又穿过七八条小道,拐了无数的弯,最后停在一个狭窄的巷子口。
庄廉亲自叩门,向露面的中年妇人作揖,递上拜帖。
不多时,一个满头银发、身材矮小的老妇人蹒跚着从厅堂走出来,看见云袅就要行礼,被庄廉眼疾手快拦住。
“今日只论私情,无须多礼。且老人家与我家老夫人是闺中密友,小姐年幼,受不得的。”
老人家记起多年前的好友,含泪“哎哎”几声,颤颤巍巍请人入厅堂。
唐娴本以为百里老夫人的旧友会是权贵夫人,没想到是个清贫的老人家,心里没那么紧张了,便充当侍女跟着,一言不发。
落了座,老人家眯着眼努力看清云袅,笑呵呵道:“是惠琴的女儿吧?太久了,我连慧琴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云袅走到她面前,道:“因为我与我娘长的不像。”
“那也很俏,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姑娘。”老人家捏捏她胳膊,感叹,“长得也结实,结实了好。比我那孙儿好,体弱多病,没几岁就去了……”
中年妇人端来茶点,喊了声娘,及时打断了她。
老人家意识到不妥,问起别的:“你外祖母可还健朗?”
“健朗,前两年还能骑马呢,就是牙口不好了,吃不了糖和冰乳酪。”
老人家立刻就听出来了,“你喜欢吃这两样?”
云袅笑眯眯地点头。
老人家越看她越喜欢,遗憾这时节没有冰,只能让女儿去买糖回来,又拉着云袅的手道:“以前百里家遭了难,就剩你外祖母与慧琴,慧琴的脸还伤了,我就愁啊,愁她的婚事,愁我那老姐妹日后该怎么办。结果你外祖母才是最有福气的,还得了个这么机灵的小姑娘!”
“你爹娘成亲那会儿,你外祖母不答应呢,就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你瞧,将来的日子谁也说不准,是不是?”
老人家话多,絮絮叨叨好几句,又问:“你兄妹三人是不是?两个兄长可都还好?”
云袅道:“大哥爱欺负人,不好。二哥好,可是二哥太笨啦,我不爱和他玩。”
“这、这……”老人家深知云袅和她口中两兄长的身份,听她说这样不敬的话,不知要如何接话了。
转头看向庄廉,庄廉微笑点头,似是认同。
老人家一看这样,跟着放松,笑了起来,“早些年我与你外祖母通信,常听她提起你大哥,说他学什么都快,他日能但重任。想来该是个翩翩公子的,怎么会欺负你一个女娃?他逗你玩的吧。”
“他就是欺负,抢我的小猫、不陪我玩,昨日还吓唬我,要把我送回家去……”
这对老小说着话,庄廉无事,与唐娴去了院中,也说起这位老夫人。
老人家曾是侯府女,家道中落,到现在就剩下个守寡的女儿陪着。
“说起来,我家老夫人的旧友中只有秦家人依旧居高位,可惜后辈偷奸耍滑,半个月前被发落了。”
唐娴问:“你家公子权大势大,何不出手相助?”
庄廉反问:“自作自受,为何要帮?”
唐娴未答,只从窗口看了看厅内与老人家说话的云袅。
种种迹象都表明,云停为人小心眼,但是在孝道与仁义上,无可挑剔。
唐娴以为云停都滥用私刑了,不会在乎以权谋私。
事实证明,是她小瞧了人家。
由此,她想起岑望仙与烟霞来,第一次以端正的态度正视烟霞与云停的矛盾,“烟霞究竟偷了你家公子的什么?”
“姑娘不知?”
唐娴摇头。
“那便是她蓄意瞒着姑娘了。”庄廉道,“没有公子的吩咐,我不敢回答。姑娘想知道,可亲自去问我家公子。”
唐娴静默,片刻后,她仰望着庄廉,拖长声音,软声喊道:“舅舅——告诉我吧舅舅——”
庄廉见鬼似的望着她,匆匆退开两步,抖落双袖的鸡皮疙瘩回到了厅中。
此刻,云袅、庄廉与老人家在厅内聊天,侍卫等人均在巷子口,一目了然的庭院中只剩下唐娴一人。
唐娴站在院子里的杏树下,犹豫着要不要迈向后院。
在老人家喊女儿出去买糖时,她有注意到,那个妇人是从后院出去的,也就是说,这院子有后门。
云停等着她逃走呢,庄廉一定在后门安排了侍卫。
唐娴坚信庄廉不会粗心忘记这事,又忍不住想万一他真的有了疏漏呢?
机会难得……
唐娴避开厅堂的窗口,往后院踏出一步。
然后愣住,呆立不久,退回到了原处。
在决心去后门一试的瞬间,她心中畏惧大于对自由的期盼,因为她再次记起岑望仙来。
她空有相貌,身无分文,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离开后不仅要躲避追踪,还要提防歹人迫害。万一再遇上岑望仙那种人,或是比他更坏的,该如何自救?
甫踏入京城就落入云停手中,她的确失去了自由,可从另一个角度评判,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起码她没遭受到任何的暴力与伤害,对孟夫人有了合理的猜想,还得到了外出的机会。
只要能瞒得住身份,继续待下去徐徐图之,未尝不可。
要走,也要等有了合理的规划、做足充分准备再走。
唐娴强忍住往后院去的冲动,等云袅与老人家的闲谈结束,再次与庄廉撞面时,对着他惊讶的神情,唐娴抬高了下巴回之以睥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