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眀鲤所言,这两人一个是在等“孙葶烟”,一个貌似是想与唐娴说上几句话。
“孟夫人管庄姑娘叫双儿,说旧时承蒙庄姑娘救过她一命。”眀鲤曾这么说过。
双儿,第二次听见这个称呼了。
京中有点分量的朝官与世家,云停均有了解,他从来没把楼千贺放在眼中,这人吃喝玩乐还成,成不了大事,就是废物一个。
白湘湘就不好说了。
云停对看台上的事情只简单听说了几句,此时无法做出精准的判断,暂时不想打草惊蛇,遂命人启程回府。
到了府中,云袅被抱去洗漱,唐娴去更衣查验伤口,云停沐浴后,便在书房处理未决的文书,边听人汇报近日琐事。
从京城杂事,到唐娴的眼疾、肩伤,和她命侍卫打听的消息,听完后,已至晚间。
林别述道:“公子,不出您所料,白湘湘派人暗中跟着咱们府上的马车,未出东陵河畔,已被府中侍卫拦下。”
哑巴也道:“街使都护是受白湘湘的指使,才会盯着咱们过来询问的。”
京中认得云停的只有朝中重臣、忠臣,这些个公子小姐见了云停就是大眼瞪小眼,就连街使都护都与瞎子一样,被哑巴一张九龙金牌训斥了回去。
“公子,可要将白湘湘带来盘问?”
“不。”好歹是白太师的亲孙女,云停给老臣面子,“暂不理会。”
这些琐事解决,云停理理衣裳,准备去寻唐娴与云袅用晚膳,迈出门槛时,哑巴记起一件事,又道:“公子,烟霞……”
“如今日在东陵河上那般,吓跑就行。”云停于檐灯下回首,道,“未犯大错,暂不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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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佳节,总是比寻常日子隆重些的。白日里出了意外,格外丰盛的一餐就挪到了晚上。
为了照顾唐娴,兰沁斋一如既往的灯火辉煌。
云停到时,膳食已摆好,云袅也消气了,正在与唐娴编五彩绳,绳子上还串了铃铛,戴在手腕上,一步一响。
晚膳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最后饮米酒的时候,云袅不慎把汤弄撒了,被带去寝屋更衣了,桌边只剩下唐娴与云停二人。
唐娴今日心情好,饮了一盏冰镇过的米酒,觉得味道不错,给云停也倒了一盏。
“烟霞与我说……”
刚开口就被云停打断,“我就说你今日怎么主动给我倒酒,又是为了烟霞。一盏米酒就想换烟霞的命?”
唐娴语塞,她是想趁着气氛好求他放过烟霞的,才说了个名字就被驳回,哪有这样的,多少让她多说几句啊。
“那你别喝我倒的酒。”唐娴倾身去抢云停手中的酒盏,被对方一只手挡住。
她抢不过,愤然道:“百里云停!我就多余给你好脸色!”
唐娴背对着云停生起闷气。
烟霞她是一定要救的,只有让云停松口这一个法子……还是得哄云停高兴。
唐娴才不想哄他,啜饮着米酒,想起她初受伤那会儿。那时云停压着脾性,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百般隐忍。
瞧着云停一盏一盏地饮着米酒,唐娴下了决心,突然伸手按下他的酒盏,道:“我若是再受一回伤,你是不是就跟在山里那几日一样,什么都听我的了?”
“你想的美。”云停毫不留情面,“我那会儿顺着你、忍着你,是因为喜欢你,与你受伤与否无关。”
唐娴的脸红润起来,眼睫动了几下,赧然低语:“那你现在也喜欢的嘛,现在也听我的……”
“那你答应与我成亲?”
“不要。”唐娴想也不想就拒绝。
她的第一桩婚事就不由自己,第二桩绝不能成为交易。
云停再遭拒绝,一口饮尽米酒,搁下杯盏,眯眼道:“我只对我未来的夫人百依百顺。你不肯嫁我,凭什么要求我对你百般迁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是这么个理儿,怎么就是听着很讨打?
唐娴反驳不了,忍了一下,觉得忍不住,站起来夺下他的酒盏与米酒,让侍女拿了下去。
她也不想理云停了,搁下帕子要回寝屋去,云停在她背后喊道:“庄毛毛。”
“又怎么了?”唐娴不悦回头。
“该叫你庄毛毛还是双儿?或是别的名字?”云停的语气很是平淡。
可唐娴的心紧张起来。
沐浴时她细思今日所见,意识到是白湘湘率先喊出“双儿姑娘”的,是为她解围。
那么楼千贺认为她叫双儿,必定与白湘湘脱不了干系。
她该感谢白湘湘的。
但云停与白太师沆瀣一气,看出异样去盘问白湘湘的话,恐怕也能问得出来。
唐娴还没给回复,云袅就换过衣裳跑了回来,坐好了一看,问:“我的甜米酒怎么不见啦?”
“小孩不许喝酒。”唐娴顺势扯开话题,道,“吃你的冻荔枝吧。”
冰冻过的荔枝甜丝丝的,清凉爽口,云袅笨拙地剥开一颗递给唐娴,道:“毛毛你吃!”
唐娴不接,让她自己吃。
两人笑眯眯谦让时,被忽略的云停冷不丁道:“别一口一个毛毛地喊,不知道她改名叫双儿了吗?”
“什么双儿?难听死了!”云袅一听这名字就生气,嚷嚷道,“毛毛就是毛毛,才不叫双儿!笨蛋才会叫双儿!”
云停道:“你不答应有什么用,万一她本人更喜欢双儿这名字呢?”
“那就让毛毛自己选!”云袅当即气鼓鼓地面朝唐娴,板着小脸道,“毛毛你说,你更喜欢毛毛这个名字,还是那个臭双儿?”
唐娴:“……”
可不可以都不要?
说实话,俩名字她都不喜欢,但一定要选的话,她情愿选双儿。
毛毛这名字,谁取的就给谁用吧!
就思虑得久了点儿,云停又挑拨起来,“看吧,光是俩名字,她就犹豫不决,更不必说在你与烟霞中做选择了,她肯定更喜欢烟霞。”
“你胡说!”云袅又快被气哭了,大声道,“毛毛肯定选我!”
她跑到唐娴身边,往她面前偎去,脸几乎贴上她脸颊,急切道:“毛毛你选!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烟霞?”
唐娴沉默。
敢选烟霞,今天晚上她就不用睡觉了……
“你,更喜欢你。”唐娴快速做了选择,搂着云袅道,“当然更喜欢我们袅袅了,乖巧可爱!”
云袅“哼”了一声,鼓着脸颊道:“那你以后不许和烟霞玩了,她不好!”
“是是,不与她玩了。”唐娴好声好气地答应。
才把云袅哄高兴了,猝不及防的,云停又问:“那我与云袅呢,你选哪个?”
唐娴“唰”的红透了脸。
太突然了,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说“选你”了。
幸好话到嘴边停住了。
她头也不抬,道:“我选袅袅,谁都行,就是绝无可能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袅高兴极了,搂着唐娴要喂她吃荔枝。
“是吗?”云停不见失望,没什么感情地自言自语道,“我还想说你要是选我,把我哄高兴了,就不杀烟霞了……”
唐娴心神一震,立刻改口,“选你!我当然选你了,你龙章凤姿、金质玉相……”
“我就知道。”本该高兴的云停冷笑连连,语气锐利,“庄毛毛,我果然没猜错,你心里只有烟霞,做什么都是为了她!”
唐娴:“……”
怎么还有陷阱式提问?
唐娴在心里骂他时,“呜哇”一声,怀里的云袅再次掉了眼泪。
她委屈地搁下荔枝碗,挣脱唐娴,蹲到云停脚边痛哭去了。
第51章 台阶
云停简单的几句话, 让云袅与唐娴起了嫌隙。
把云袅哄好费了唐娴好大的功夫,终于烛灯熄灭可以入睡了,一闭眼,白日的事情就闪回了脑中。
唐娴的情绪跌宕起伏了一整夜, 翌日醒来时,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
“你哥呢?”唐娴没在阁楼的书房里看见云停, 懒散地问云袅。
云袅道:“抓烟霞去了!”
唐娴登时吓得一个激灵。烟霞现在很大可能与她弟妹一起待在孟思清那里!
“何时出去的?他不是昨日才回来吗,怎么不歇一歇?”
云袅趴在桌案上翻着书, 闻言扭着身子,背对着唐娴。
唐娴绕过去, 看她脸蛋儿圆鼓鼓的, 将她抱住揉了几下,哄道:“我和烟霞都是假的, 和你才是真的。你多乖啦,什么都与我说,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听了她的好话, 云袅这才肯松口,嘟起嘴巴道:“骗你的, 大哥是找二哥去了, 才没空搭理烟霞呢!”
唐娴昨夜没睡好,因为压在心头多年的重担一朝被人分担过去, 她身心松弛,明知还有事情待解决, 醒来后却懒洋洋的,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或许可以歇息一日。
唐娴暂时什么也不考虑, 只是记恨昨日云停挑拨她与云袅的事,想寻机气一气他。
结果云停不在府中, 她被云袅一阵惊吓,心魂飘出体外,绕了一圈归来后,那股子慵懒惰意给吓没了。
唐娴带着怨气捧住云袅的脸,加重语气叮嘱:“知道你哥讨人嫌,就别学他!”
“别学他——别学他——”
唐娴想着得好好教育下云袅,万不能学成云停那气死人的脾气,教导的话还没说出来,一道尖细的嗓音从窗口处传来。
声音犹若砂砾摩擦,听不出男女,乍听,让唐娴记起皇陵里的老太监,吓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匆匆抬头,见窗外挂着只笼架,架子上,一只橘头白尾的鹦鹉正跳着脚蹦跶。
鹦鹉头上顶着高高的鹅黄翎羽,有着两只黑豆眼,体型小,圆滚滚的,两腮还各有一团红晕。
唐娴走近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它与云袅有几分神似,怕云袅生气不敢说,忍俊问:“这是哪里来的?”
“哥哥带回来的。”云袅嗓门清亮,刻意大声道,“我给它取名叫百里云毛毛,我就是喜欢毛毛这名字!”
唐娴额头有点冒汗,怎么还记得这茬?
她清清嗓子,道:“我也喜欢的……”
“喜欢——喜欢——”鹦鹉在鸟架上扯着嗓子学了起来,双翅一扑腾,露出脚上缠着的一圈纱布。
唐娴猜它应该是在那个深山老林里受了伤。
受伤,被云停捡回来的。
唐娴抿嘴笑了下,从桌子捏起一块果核凑近鹦鹉,诱哄道:“你说百里云停大坏蛋,你说了,我就喂给你。”
鹦鹉学舌没规律,唐娴逗了好一会儿,它就是不肯张口。
唐娴还是把果核喂给了鹦鹉。
她教鹦鹉说百里云停大坏蛋,心里并非这么想的。
云停为人如何,她一清二楚。
那日,她在船上与弟弟妹妹说不用管她,她有法子回皇陵去,不是逞强。
藏宝图已经归还给云停,云停不必再为利益纠葛强留着她,现在不肯放她走,是因为想要与她成亲。
云停的目的光明正大地告诉唐娴了,唐娴不肯,他不能强行逼迫,只能就这么耗着。
等他耗不动了,自然就会让自己走了。
——这个大坏蛋,并不是那么坏的。
就怕云停坚持不肯撒手……
这时候,只能唐娴主动让他死心了,办法很简单的,与他说一句“我成过亲了”即可。
唐娴已经这样与云袅说过了,不知为何,云袅好像并没有告知云停。
与云袅坦白这事时,唐娴很干脆,但是一想要把这事说与云停,她就喉头发紧,心底生起阵阵难堪,恨不能把自己关进黑漆漆的墓穴中。
“我十五岁时就已成亲,夫君是一个岁数比我祖父还大的干瘪老男人。”
她要在一个英姿飒爽、琼林玉树、一心求娶她的男人面前说出这种话。
虽然这个男人屡次欺负妹妹、嘲讽于她、掂斤播两、没有什么君子风度……但她就是说不出口。
只要她说了,云停就会放手任她离去的。
没人会挽留一个这样的姑娘,除非是留下做妾。
可唐娴不能,也不会侮辱自己,云停有祖训束缚,也不会这么做。
看吧,她有法子让云停对她放手的。
就是这法子,让人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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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中,云停坐在龙椅上翻阅案卷,身着龙袍的云岸坐在一侧,浑身金灿灿的,再粗壮些,就与殿中盘龙的柱子没有差别了。
“所有相关宗卷全部在这里了?”云停扔下手中最后一卷书。
中书令范大人垂首出列,恭敬道:“禀公子,所有瞿阳王相关的宗卷都在这里了。”
云停蹙眉,撑着下巴沉吟起来。
藏宝洞是空的,那么唐娴身上的两颗血玉玛瑙是从何处得来的?
宏丽奢华的金殿之中,侍奉的太监、宫娥已被屏退,殿中除云停兄弟二人,仅余中书令及其三名下属。
龙椅上的银袍公子未开口,下方诸人无人胆敢动弹。
几人心中皆有许多疑虑,不知这位公子翻找古籍的意图,更不知他们还要作陪多久。
不敢询问,唯有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