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紧挨长柳,南昭的谢将军便驻扎在此处,却有靖王守在边关,怀王决计不会冒险前往谋和求兵。
而柳州同禹州相隔不过百里,怀王俨然有向宁王借兵的趋势。
路无殊随后亲征至柳州,将有一战。
......
从云阁中,因主子身体抱恙,里头的丫鬟做事都静悄悄的,不敢多事。
许是夜里天上又落下了细雪,晨起时院中已覆盖了薄薄一层,院中红梅同莹莹细雪,勾勒出一片i丽之色。
从云阁中事少,除却准备膳食外,也没什么旁的事要做,江遇宛索性让院中的丫鬟们到屋里休息取暖去了。
“郡主,那明达王子又来咱们侯府了。”白术掀了帘幔,后头进来一个端着药膳的丫鬟。
江遇宛瞧见那药便蹙了蹙眉,到底是接过来一饮而尽,毕竟如今她的性命全靠这雪参吊着。
悲催之处在于,这雪参当初还是路无殊送来的。
江遇宛撇嘴。
破系统,还不回来。
“郡主?”白术坐在了床沿上,见她出神许久,眼珠子提溜转,恨铁不成钢地叫了声。
江遇宛被她特意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侧眸没好气的应了声:“干嘛!”
“那燕赤公主走的时候,明达王子偏要留在上京,他那点小心思莫说咱们,现如今都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趣事了。”
里头就坐着她们两个,白术说话也就没个忌讳,“他日日来咱们府上献殷勤,还好侯爷向着您,时时来传信,不让您离开后苑。否则外头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贴身侍奉江遇宛的,如今只剩了白术。
红笺比白术还大两岁,又是家生子,前些日子由老夫人做主嫁给了江云书身侧的书童,近来又有孕在身,江遇宛索性给了她一大笔钱,再加上当时成婚时添的嫁妆,在永清街盘下了个铺子,当老板娘去了。
江遇宛听见白术的话笑了笑,也不出声。
明达王子一事,竹月、白青查过后,起因便在宋文含。
她同郁留勾结,将江遇宛的画像献给了明达,她以为燕赤势大,明达又是嫡出王子,若提出和亲,太子没有拒绝的理由,想要借此毁了江遇宛。
可她错了,真太子早不知身处何处,任务者“鸠”才不会容忍如此脱离剧情的事情发生。
经过此事,江遇宛已动了杀心。
不过,杀宋文含不在于如今,宋文含尚在棋局之内。
若将任务者惹急就不好了,她要等待一个时机。
新仇旧恨到时一起算。
暖香炉静静飘沉着生结香。
“依奴婢看,宋世子自听闻这件事,也跟着日日来,就是为您挡着那蛮人呢,他就挺不错的......”白术说话向来没个把门,见她又出神,忍不住提起了宋誉行。
说起宋誉行,他倒是清正沉稳,性情也好,家风又正,毫无疑问是个如意郎君。
可惜,她对他从无男女之情、欢喜之意,即便真的能嫁与他,对他何尝公平。
更何况,江遇宛眨了眨眼。
太子绝不会同意的。
江遇宛凑近白术耳畔,轻声道,“白术你见过的,我同质子有肌肤之亲......”
白术苦皱着脸,有些记忆就浮现在了眼前。
然而为了郡主后半辈子的幸福,她艰难作了个吞咽的动作后,宽劝道,“只有奴婢一人瞧见,奴婢定当守口如瓶。”
江遇宛故作愁态,叹了一口气:“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质子如今是北襄新皇,怕是早已忘却昔日诺言,徒留郡主在这上京受尽旁人冷眼,郡主是不知道,如今那世人是如何议论你的,说郡主被那质子灌了迷魂汤,一心求下了婚约,竟说、竟说,质子如今荣登九五,指不定有郡主和咱们王爷的帮扶!”白术正是恨铁不成钢,继续说道。
“慎言。”江遇宛不轻不重地斥她一句。
白术嘴一扁,也不当一回事。
安静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白术又想起了郡主为那质子在御前跪了的几个时辰,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往日里质子唯唯诺诺,受尽了凌/辱,竟瞧不出有那般覆皇权颠朝堂平人心的本事,可见他多么会伪装,偏了郡主这痴情人良久,还误了郡主良缘,真是可恨!”
“郡主昔日不嫌弃他身份低微、没有前途可言,一心要嫁他为妻,护他周全,瞧瞧如今得来了什么?”白术说着说着,眼眶竟然湿润了。
“郡主金尊玉贵,从小被老王妃和王爷捧在手心,可好是如今成了世人的笑柄!”她越说越起劲,还抬起手擦了一把眼泪。
“世人虽骂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转瞬想起他为武帝所厌,含垢忍辱,难免赞一句隐忍多年,胸有雄才大略!”
江遇宛将手帕递给她,失笑道:“你从小时起痛恨看书,字都不见得能认全。如今骂人倒是一说一个成语。”
“能认全。”白术接过手帕,抹了把脸,先是否认了她的玩笑话,又接着说,“没有人会心疼郡主受骗之痛!”
江遇宛本就是强颜欢笑,听见这话也不由悲从中来。
她虽奉任务而来,暗藏私心,可对路无殊却也算披心相付,从护他到爱上他,也不过几月之期。
他曾赠她北襄雪参、梅氏玉佩,几番护她性命,情至深处时也说喜欢她。
那又为何之后,弃她如敝履。
......
远至千里之外,两军正在对峙。
怀王虽阴险,喜用诡计,却不擅用兵之道,从未亲上战场,遑论以柳州城内一万将士同路无殊的五万大军相抗。
城楼之上,遍布弓箭手,不见怀王踪影。
“陛下,怀王奸诈,未必没有后招。”岑木与绪风分列于路无殊两侧,见柳州城状似风平浪静,不由提醒道。
“可是从宁王处借了兵?”绪风接话。
路无殊摇头。
他虽未同宁王一脉交过手,不知其底细,却知宁王世子从不多管闲事。
况且,他已奉上了他的诚意。
飞鸽传书去一封信件,将宁子独子战死之真相铺于纸上。宁王同世子如今应当忙着调查当年一事,决计不会来掺和北襄浑水。
“后退一百步。”思忖之后,路无殊令绪风挥旗示意。
战马的呼鸣声阵阵,队伍没有迟疑,待得令后立刻后退。
一刻钟后,怀王闻大军后撤,露面于城楼之上,纵然敌军距离颇远,他仍然不放心,身披厚重盔甲,左右皆奉盾牌。
“路无殊!”怀王低头一瞅,大军黑压压一片,分不清路无殊在何处,只好冲着大军喊了声,“你弑父篡位,必定遭受后世唾骂!”
绪风牵着缰绳,“嘶”了一声,“他在叫什么?”
岑木摇摇头,“应当在壮胆。”
路无殊眼力极好,虽相隔数十丈远,依然可以瞧见怀王的身子。
七星统经改造,同普通弓箭射程无异,若能命中,怀王必死无疑。
他眯了眯眼,度量抬手的方位。
间不容瞬,抬手之间,怀王已然倒下。
“弓箭手。”
百名军士头顶盾牌守在前方,后方持弓将士居于其后射出雉尾炬,距离虽远,却在射程之内。
霎时间,乱箭齐飞,弓箭铮铮之声如急雨破空,城门起火。
“攻――”
将士持攻城槌,不过十数下,城门便不堪重击,重重倒下。
前锋将士一拥而入,火焰尚且炽烈,玄色人马密密麻麻的剪影令人心惊。
不到半个时辰,柳州城破。
怀王,败了。
......
柳州,历来由邵氏管辖。
路无殊的屹军甫一入城,邵氏当世家主邵邱便携家眷,跪于城中投降以求保全性命。
邵邱是怀王已逝生母邵妃的庶弟,同邵妃母子感情并不深厚。
此事他也是有苦说不出,谁让怀王以他嫡子相胁迫,他也是没有办法。如今怀王战败,他也是识时务者,哪里会顽固抵抗?
这一举动毫无疑问将怀王反叛一事,衬托成了一个笑话。
路无殊无意为难邵氏与城中百姓,只将一众人等、如怀王旧部愿奉新主者皆宽恕,不服者皆斩首示众,同怀王头颅一并挂于城楼之上,以杀鸡儆猴。
邵邱有意讨好,跟在路无殊身后殷勤道:“陛下,臣在府中收拾了几间屋子,恭候陛下大驾。”
柳州边关小城,容纳不下五万将士,将士们已在城外搭了帐篷。修整一夜,翌日尚要起兵回肇庆。
路无殊拒绝了他的提议,同五万屹军一同去了城外。
夜间,篝火四起,将士们一同吃肉喝酒,算是个小的庆功宴。
里头有些是无欲阁的暗卫,跟了路无殊许多年,非但不怕他,还敢开他的玩笑。
“陛下神勇!”有人哈哈大笑,不由感慨道,“十日不到,便将偌大北襄打服,在下等佩服、佩服!”
“是啊,是啊,咱们跟了陛下算是省了力气了!”
“只待明日往回去,用不了三天,便就到肇庆了!”
“届时,可行登基典礼.......”
“.......”
将士们接二连三敬酒,路无殊默不吭声饮了数十杯酒,虽不至于醉了去,却难以避免的想起一个人。
他侧头南望,仿佛就能看到上京去。
过往如同走马灯般从脑中闪过。
他虽痛恨武帝至深,骨子里却沾染了武帝冷血本性。
他自问除却梅氏至亲,从不曾牵挂旁人至此。
时至今日,将近十年的韬光养晦中,此时浮现出来的,别无他人,只有少女澄澈的双眼。
她眼底常常泛着的润意水光,娇弱的仿佛不堪一折的腰肢。
“路无殊,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一瞬恍惚――
路无殊仿佛坠入了无边梦境,又好似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无非气她利用他。
为了那所谓的任务、生命值。
可,路无殊近乎认命般地想。
她便是当真利用他又当如何?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他因那被随手丢弃的木簪气急弃下她,可方踏出上京城门,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一路思念苦深,细细思量,才发觉她留给他的,唯有那方绣了‘宛’字的手帕。
她想活,他可以为她死。
只要她还愿意继续爱他,哪怕是骗他呢......
路无殊情绪波动之下,自喉间呕出一口黑血。
身侧绪风眼尖,吓了一跳。
路无殊先前在寒霜殿中,为避免那些人起疑心,喝下了那碗下了毒药的白粥,虽是百毒不侵之躯,到底后来又在起兵之时受了伤。
刚及稳住朝堂诸臣,又率兵赴柳州亲征,再是铁打的人,怕是也扛不住。
“陛下!”周围四面而起的呼喊声响在耳畔。
路无殊想说“无碍”,未及开口,又呕出一口血来。
这时,绪风才瞧见,陛下眼角滑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他们的陛下,一路历经荆棘,第一次,于人前,露出如此脆弱的情态。
*
翌日清晨。
屹军留了一万守在边关,其余人等皆随路无殊回了肇庆。
绪风骑着一匹马跟在路无殊后面,暗自感慨。
陛下昨日失常,果然是又想起了那位朝阳郡主。
若非肇庆尚有世家各少家主等着,只怕谁也拦不住他赴往上京。
即便如此。
陛下还是亲写一封书信,令暗卫即刻送往上京。
以联璧、萁尾两座城池、百万两黄金为聘,求娶朝阳郡主。
第83章 尾声(上)
◎“整军,孤要踏平南昭。”◎
冬日细雪纷纷扰扰, 皑皑白雪压枝,红梅绽放,御花园中风光恰好。
腊月二十九, 除夕之日。
宫中例行除夕宫宴,可今年倒也奇哉,放着好好的宫殿不去, 反将夜宴设在了御花园中的宫衔池畔。
四周放置着两扇四折黄底粉彩屏风, 屏风之后悬着层层浅青色的吹幔,有风吹过时, 便如波澜荡漾, 有几分长月彻明的繁华。
女郎们坐在一处,因着同长辈们离的颇远, 也不拘泥于规矩, 谈论着未来的太子妃人选。
太后娘娘病重, 闻说已是命在旦夕, 便连陛下亦是身体抱恙, 太子婚事便提上了日程,今日夜宴正是皇室与世家心照不宣的为太子选妃之日。
自古太子便是夺嫡的靶子,做了太子妃便意味着家族站位。可如今陛下膝下唯有一子, 加之身体抱恙, 将政事全权交予了太子处置。
从前上京的贵女们便痴慕于太子风姿,莫说是如今,更是数不清的人想做太子妃。
冯太傅的女儿坐在这些小姑娘的中间, 身侧的人言语之间多有奉承。
“初萤阿姊, 你眉心这坠子当真是好看。”曲成侯家的女儿一脸艳羡地瞧着冯初萤, 她年纪小, 家中尚且管的多, 不允她妆扮艳丽。
眉心坠正是时下刚兴起的潮流,从前女郎在额间点朱砂或是花钿,不久前从九牧传来眉心坠,各色珠玉迅速风靡上京。
“瞧着是不错。”冯初萤笑,“我兄长和嫂嫂多日前去九牧,回来时带了些与我,你若喜欢,回头找我拿些便是。”
冯初萤同江遇宛年纪一般大,都是刚及笄的女郎。
她父亲乃是太子太傅,前些日子在太子跟前立了功,如今她正是炙手可热的太子妃人选。
冯初萤甚少来宴会,性子倒是极端庄的,毫无架子。
江遇宛坐在席上,听她们一言一语的聊天,无非是一些脂粉首饰,加之对太子妃人选的好奇,盼望着若能落到自个儿头上,便是祖上积了德。
江遇宛无意掺和,时不时吹来的冷风将她冻的直发抖,她拢了拢狐裘,曲臂支着额头休憩。
却听有人叫了她一声,“朝阳郡主。”
江遇宛抬眸望过去,对上了宋文含不怀好意的笑容。
“系统,瞧她。”江遇宛在心里同系统说,“又要开始作妖了。”
是的,系统几日前回来了。
事情回到几日前的一个清晨。
系统回来时还是特别震惊,将前因后果讲给了江遇宛听。
“读心术?bug?”江遇宛目瞪口呆,“这可是你的失误了吧。”
系统无奈承认,又道,“那根木簪,宿主为何不收好?”
“不是,你这话可不厚道了啊,”江遇宛无语,批判系统,“我哪里知道那簪子是他送的?还是他用究极藤和自己的血做的,他不说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不提醒我?”